心中暗道糟糕，為自己鄉試試題頭疼的陸鳴急匆匆的就來到了顏應方的大門之外，望著那扇緊閉的大門，暗道一句姓柳的糊弄自己，而后伸手輕輕叩了叩門扉，等待半晌之后，便從門縫內見著了那個光明正大在自己腦袋上掛了“不成熟”三個字的老人。

顏老平靜的看著這個拜入自己門庭之后幾日方才來拜訪一次的學生，微微后退，側身一步讓出位置后，用余光掃了一眼緊隨其后的夏月芙，微微皺了皺眉，依舊沒有說什么言語。

夏月芙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連忙擺手示意自己并沒有什么其它的念頭，如此，才被顏老放進院中。

“老師，今日來的匆忙，不曾……”

“進去吧?！?

陸鳴寒暄的言語才到一般，就被自顧自走進屋中的顏老喝斷，回頭與夏月芙互相看了一眼，卻也不敢有什么廢話，緊隨其后跟上。

陸鳴不止一次揣摩過自己這個老師曾經的官職，畢竟能夠讓那個姓董的縣令這樣尊敬的人，只有先前的柳老與此刻面前的顏老，并且由顏老之前說的言語來看，董縣令從親王郡王士族三方手中截下徐自明，定然承受了極為龐大的壓力，且礙于眼下情況難以破局，而被董縣令認為能夠承擔這份壓力，并且給予自己更好出路的顏老，想來無論身份還是權勢人脈皆應極為寬廣才是。

甚至陸鳴還曾經暗搓搓的想過，自己這個老師是不是什么身居高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畢竟只有這樣的大角色，才有機會被皇帝老子惦記。

只是在走進這個亂糟糟的房間之后，之前臆想的那些事情頓時煙消霧散，化作青煙遠去。

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各種各樣的書籍胡亂擺放，棋盤凌亂，滿地棋子，圖集果品橫七豎八，角落更是有著幾幅被破爛葉子蓋著的畫卷散發出腐爛的惡臭……

說的難聽點，若不是跟著顏老走進來，陸鳴都找不到一點可以落腳的地方！甚至此刻他的余光已經察覺到一旁夏月芙面龐的扭曲。

大抵也是察覺到了自己房中的雜亂，顏老回頭看了一眼若無其事的陸鳴還有強忍著表現自己淡然，可面龐一直抽搐的夏月芙，道：“房屋簡陋，房內確實有些雜亂，若是受不住，便回院中授課吧?！?

而后他又情不自禁的解釋了一句：“年少時張揚了些，老師曾說“讀書人心如明鏡，不拘小節，”后承蒙先帝贊譽，索性也就不改了，只是如今的宅子不如京中時候大了，便顯得有些雜亂?！?

我尋思你這么亂丟東西，再大的地方，也不可能不“雜亂”吧？

心中自語一句，陸鳴終于明白了先前柳老為什么會讓自己多多照料顏老，有人照料都成這模樣了，沒人照料還不得成垃圾堆了？

先一步離開屋內，陸鳴安靜的等顏老走出之后，這才伸手攔下夏月芙，同時與顏老拱手：“顏師，這些雜物棄了也就棄了，書卷總歸是圣人學問，總不好隨意擺放，學生替您收拾一下。”

顏老擺手：“無妨，似你這般年紀時候，我也曾將圣人那千千萬言語記在腦中，可到了如今年歲方才知曉，那些只知勸人上進，勸人向善的言語，狗屁不通罷了！”

“哦？”

對于這個老學究突然爆粗口的情況，陸鳴微微錯愕，隨即反問：“有何不對？”

“常言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圣人言語非但不授漁，連魚也不曾給予，每每只是勸人，卻從不教人。”

顏老道：“如同攀山一般，分明便已經尋出了路，卻又不將出路指明；早已掌握了竅門辦法，卻不愿將所知之事完全傳授。只知站在山巔俯瞰，眼看后人攀爬，偶爾言語幾句，證明自己如今屹立山巔，殊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后人尋了他途，反被其余登山之人嘲諷怒罵?！?

“既然要讓后人走相同的路，卻不將路途捷徑指出，后人另辟蹊徑，反為世所不容，如此之事，為師實難茍同?！?

笑，陸鳴道：“老師這番言語，著實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

顏老搖了搖頭：“殊途同歸而已，不過為師更加務實一點?！?

“為師所學，為師所走之路，未必適合你，但為師依舊會將這條路告知于你，無論你將其當作捷徑也好，還是汲取經驗另尋它途，皆可，只消來日你有學生之時，能夠將你我所經歷之事完全告知于他便好，是非對錯，皆是往事，提及無用，卻能給后人多一些選擇。”

“切莫去做那“之乎者也，”俯瞰愚者之事，須知你曾經也是愚者。”

陸鳴拱手低頭，心服口服：“顏師有理。”

“罷了，你且收拾房屋去罷，這般凌亂，著實難以落腳。”

“我……”

陸鳴極為艱難的咽下了口中那些已經到嘴邊的恭維之語，一把將夏月芙推進房中，吩咐她將房間整理干凈，而后坐到顏老身旁，看著房內好似個程序紊亂的機器人般，無從下手的丫鬟，眼中生出兩分笑意。

這大抵是自己第一次在她身上占到便宜？

再回頭看了看身旁的老師，陸鳴心中琢磨了一下，正打算開口探探他過去曾經是個什么官職，為自己往后能不能狐假虎威做盤算，顏老卻先一步道：“本是不想收你這心性圓滑，全無半點棱角之人，可后來想想，為人處世圓滑一點倒也沒有什么不好的，何況你還知曉揚長避短，卻有幾分自知之明，若是徐自明能有你這番認知，也不會被困清河虛度光陰了?！?

陸鳴張了張嘴，沒有接話。

他真是納了悶了，怎么連古人都喜歡踩一個捧一個？

合著現代人的習慣，都是老祖宗骨子里遺傳過去的？

再偏頭，視線落在了門前階梯那斑駁青苔上，陸鳴想了想，還是準備一鼓作氣從老師手里把入鄉試的推薦名額拿到手，于是站起身來，輕聲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顏老偏頭看去，卻見陸鳴俯身拍了拍階上青苔，再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慢慢合起眼睛，將自己沉浸在陸鳴駢文之中。

屋內勉強收拾出一塊落腳之地的夏月芙也是轉過頭來，拿著手里斷弦無續的七弦琴，看著正在言語的陸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