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羨魚回宮時，婢女小滿正守在窗臺前打瞌睡，昏昏沉沉之際，余光掃到自家主子，一個激靈驚醒了，喜出望外，“公主！您可算回來了！”

撲過去撞到茶羨魚懷里痛哭，“小滿真以為您要一去不回了！這要是皇上發現了…嗚嗚小滿，小滿就算十個腦袋都不夠砍吶！！”

茶羨魚拍拍小滿的背以示寬慰，一邊飛快解衣，一邊用手攏著盤了一天終于得到解放的長發朝床榻走去，“不是說過我今日出宮只是調查逃宮路線么，你看，我這不好好回來了？”

小滿紅著眼睛抽抽搭搭，“公主……您明日還要出宮嗎？”

“要。”

“啊？！”小滿嚇壞了，跪在茶羨魚腳邊，搖著她的手腕，“公主！您說過若外頭打聽清楚，就會盡早離宮……您這是真打算不要小滿了嗎？”說著兩行清淚撲簌簌順著臉蛋淌下來。

茶羨魚嘆一口氣，扶起她，溫聲喚道，“小滿。”

茶羨魚注視著小滿的眼睛，平靜的開口，“自母后病逝，十五年了，跟著我這嫡出不受寵的公主，讓你受苦了。皇宮生活如履薄冰，因為我的關系，這偌大的玄凪殿，只有你一個婢女辛苦操持，我雖貴為公主，父皇卻連一次傳見都沒有……”

茶羨魚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似乎已下定決心。

“這些年來，始終有許多疑問繚繞心頭，揮之不去，出宮是我深思熟慮后的決定。我不想做一個一輩子被蒙在鼓里什么都做不了的廢人。”

小滿震驚，“公主……”

“我視你同手足姐妹，你不用為我擔憂，你與我同樣年紀，也是時候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我走后，馮總管會把你調入五公主麗素人的宅邸繼續服侍。”

茶羨魚笑笑，故作輕松，“倘若我倆有緣，他日必會重逢。”

小滿感激涕零，抱著茶羨魚的腿默默流淚，茶羨魚輕撫女孩背脊，突然，小滿抬起一張花臉，哽咽道，“對了公主，小滿剛想起，財監院的管事公公今日送了十萬黃金來……”

“什么？！還不快拿給我看看！！”茶羨魚一拍大腿，兩眼放光，嚇小滿一跳，“是！小滿這就去拿！”

看著鋪滿一桌金燦燦的黃金，茶羨魚笑得嘴巴都要歪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老天幫我！我還想著要怎樣的法子對付那妖精呢。”

小滿弱弱探頭，“公主……您說哪位是妖精啊？”

茶羨魚麻利兒扎緊了裝黃金的包袱，“就是一個有著奇特金色眼睛，眼睛還會變色，還厚顏無恥搶了本公主令牌不還的一個可惡妖精！”話鋒一轉，茶羨魚便問小滿可否知道男人身份。

小滿努力回想著，囁嚅道，“公主……莫非，莫非您說有金色眼睛的妖精，是指扶蘇琴閣的閣主，徐虹大人？”

“扶蘇琴閣？徐虹？”

“據說此人生得極其俊美，擁有世間珍稀的金色眼眸，身材頎長，頭腦聰明，善經商，在整個都城秦川都算得上富甲一方……只是，只是尚不確定他和四大宗族的徐家有無關系……”

“他是無魂力者？”茶羨魚只想聽自己最關心的部分。

小滿皺著眉頭，仔細回想，“倒是不曾聽說……不過公主，以虹公子的能力，在普通人中也是登峰造極的翹楚了！不具魂力也情有可原呢……”

茶羨魚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小滿，我可沒讓你替他說好話。”

“可、可是虹公子這樣的人物，小滿聽人說起，真覺得是嫡仙似的完人！尤其是其主掌的扶蘇琴閣，民間有盛傳，要想聽閣主親自彈一曲，簡直比登天還難！”

茶羨魚“切——”了一聲，一巴掌拍在小滿背上，“別花癡啦小滿！在本公主都沒找到如意郎君前，你也休想找人！”

小滿瞬間焉了，可憐兮兮的求饒，“公主……”

次日清早

都城秦川最負盛名的天下第一琴閣，扶蘇閣，被一個蠻橫無理的小姑娘一腳踹開了開業大門。

“徐虹！還不快給本姑娘出來！！”

掌閣的小廝忙不迭的跑上去，好聲好氣勸說道：“姑娘稍安勿躁，我們閣主清早出門采山藥，還沒回來，要不您先去小的準備的廂房等等？”

茶羨魚冷哼一聲，采山藥？看來這富甲一方的徐大公子副業還挺多嘛！

把裝有滿摞黃金的包裹丟到桌上，茶羨魚不緊不慢說道：“收了錢，趕緊把我安排到他住的房間去。不準任何人打擾。”

小廝看到，趕緊朝旁人使了個眼色，為首一位趕緊低頭哈腰請茶羨魚上了樓。

茶羨魚一進屋，就先快步上前開了窗，尋思拿到令牌后從窗戶逃走的線路，這時廂門“吱呀——”一聲，十二虹一身淺青色的長袍，束了發，提著竹編小簍笑瞇瞇的走進來，“別開窗了，你逃不了的。”

茶羨魚嚇了一跳，回頭就見十二虹一臉興趣盎然的模樣盯著她。

自己內心所想被毫不留情識破，茶羨魚心有不甘，表情也瞬間消失無影，“你就這么有把握？”

十二虹從茶羨魚對面抽出一把椅子，悠閑坐下，“既然來了，我就開門見山——當今洵皇的獨女，六公主興寧殿下，昨日一見，刺客裝扮，倒是鬧出一番動靜。”

“徐某斗膽，敢問公主殿下此出為何？”

茶羨魚一驚，反應過來又羞又惱，沖上去揪住十二虹的衣袖質問，“你竟然偷看我令牌？！”

十二虹笑意吟吟，又涼又輕薄的手指反撫上茶羨魚的手背，金色眼眸的底處是狂風暴雨般暗涌的碧翠，“若徐某不偷看，今日怎能要挾公主？”

茶羨魚震驚，“你想要挾我？！”

十二虹輕笑，指腹的皮膚細細摩擦茶羨魚想抽回的手背，一字一頓，“我可以幫忙隱瞞您的真實身份，不匯報昨日所見所聞，也不追究您為何逃宮。”

“至于您昨日是如何到我廂房的，民間有傳，公主殿下從未習武，實則是……”說此意味深長望一眼茶羨魚。

“武功在身，且輕功尤甚。”

茶羨魚倔強的抿著唇，惡狠狠瞪著十二虹。

“以上我皆可當做毫不知情，除此之外，我還可以為公主您提供諸多好處。例如我的車馬，我的人脈，我的權貴，我開至洪荒遍地的商鋪，甚至這天下第一琴閣…”

“所以，你是想要我這紫荊花令牌？”

茶羨魚毫不客氣打斷他，交叉著胳膊，語氣譏諷。

“呵。”

茶羨魚注意到此刻他的眸色已全然蔚綠。

“雖說這紫荊花玉令笈極其珍貴，天下僅存不到十二枚，只要出示令牌，不問委由，即可自由出入各地。但是，我的目的不是令牌。”

十二虹突然低下頭，手指細細描繪茶羨魚的唇瓣，語氣哀憐，“——徐某想要的，是公主殿下你。”

茶羨魚愣住，迅速掙脫男人的鉗制，快步退出一米，“你少給我花言巧語！說！令牌到底還不還我！”

十二虹微笑，“只要公主殿下答應徐某，從今日起做徐某的貼身小仆，若無要事，不出徐某視線之外，徐某便向公主殿下承諾，不僅將之前所提全數好處雙手奉上，也將公主殿下真實身份守口如瓶。”

茶羨魚有點糊涂了，“那令牌……”

“徐某對公主殿下的令牌毫無興趣，自然也會原樣奉還。”

茶羨魚沉思，內心開始揣度……雖說不懂這怪人的心思，可眼下自己就算奪回令牌，也無處可去，何況黃金所剩不多，往后也還是要找活填飽肚子的……這兒有吃有睡還有人撐腰，就當打工也未嘗不可。

茶羨魚想起自己經常和小滿一起收拾玄凪殿，任何事都親力親為，這照顧人的“小仆”一職……

“我答應！”茶羨魚脫口而出。

“很好。”十二虹頷首，并不意外，“從今以后，你便是我十二虹新招的婢女。”

“十二虹？不是徐虹么？”茶羨魚好奇。

“就如公主殿下對外自稱「興寧」實則喚自己「茶羨魚」，我也比較喜歡自己真正的名字。”

“你！你連我娘取給我的名字都知道？！”茶羨魚倒抽一口涼氣，一屁股癱軟在床榻邊。

十二虹對她眨了眨眼，“禮尚往來，以后我該如何稱呼公主殿下才妥當呢？”

“嗯……叫，叫小羨……？”茶羨魚絞著手指，艱難思考了片刻，弱弱地提案。

“好的就叫魚兒了。好名字。”十二虹給茶羨魚一個贊許的微笑，茶羨魚冷汗。

之后——

“魚兒，澆花。”

“魚兒，沏茶。”

“魚兒，備墨。”

“魚兒，書軸。”

“魚兒，本少爺乏了，跳支舞給本少爺助助興。”

……

不出一天功夫，接近日落時分，茶羨魚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來。她敢怒不敢言，低眉順眼老老實實按照十二虹吩咐做事，跑上跑下不說，可自家主子的要求提得那是越來越過分……

茶羨魚一邊憤憤的搓著盤子，一邊心里火山爆發大吼大叫：真是膽大妄為！！竟把當朝公主呼來喚去！反了天了！茶羨魚啊茶羨魚，你不在宮里受寵就算了，連宮外的人也要欺負算什么事啊……

“魚兒？”

茶羨魚正碎碎念發泄得正起勁，冷不防被悄無聲息出現的十二虹嚇到手下動作一滯。

她迅速轉身，努力擠出滿臉笑容，發揮演技做狗腿討好狀，“少爺您有什么吩咐？”

十二虹不開口，他靜靜地低頭端詳茶羨魚，緩緩抬手，毫無預兆就觸碰上女生臉頰。

細膩的少女肌膚游走在指腹間，就像一層薄紗。

茶羨魚倍受刺激，結結巴巴開口阻止，“啊那個，少少、少爺，魚兒碗還沒洗完呢……”

“委屈么？”

“欸？”

十二虹捧著茶羨魚的臉，深深看進女生黑黝黝的眸子里，“就這樣做我的侍女，以公主之軀。”

茶羨魚反應神速，趕緊干笑打哈哈，“不委屈不委屈！反正我出宮，也是要想盡辦法養活自己的。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少爺愿意收留我呢！”

十二虹抿著唇，似乎在考究這段話的可信度。

茶羨魚被盯得不自在，訕笑，“魚兒…魚兒是臉上沾了什么東西嗎？”

聽了這話，十二虹的聲線又恢復了慣有的戲謔，“無礙。你昨天跳窗而入時，是不是撞到鼻子了？我去采了山藥。”說著他朝茶羨魚腳邊一只竹簍抬了抬下巴，“配著柜子里的六本草，研磨碎后，睡前敷上去，明天就好了。”

茶羨魚愣住，“所以你去采藥是……”

“還有額頭。”十二虹抬手掀開茶羨魚額前的碎發，全神貫注盯著，“有一處擦傷，別忘了也涂一涂。”

“……”茶羨魚咬了咬下嘴唇，有點不知所措，“謝、謝少爺關心……”

十二虹起身，剛要揮袖離開，被茶羨魚一把抓住了衣服。

“少爺！”茶羨魚低著頭，一副為難的樣子，十二虹疑惑。

“少爺你說話不算話，說好要還我令牌的。”

十二虹“哦～”一副幡然醒悟的樣子，伸手從前衣襟里掏出玉袋，在茶羨魚面前晃了晃，墜著的玉珠發出互相撞擊清脆的“叮鈴”聲。

“這個？”

還沒等茶羨魚喜出望外，又飛快的把玉袋放回了衣裳貼胸口處的暗袋里，氣定神閑說道：“何時需要，我再拿給你。”

“你不信守承諾！”茶羨魚氣結跺腳，還想說點什么，卻忍不住先一步紅了眼睛。

“傻魚兒。”十二虹搖頭，握住茶羨魚的手，順著自己的牽引一路游走，最后緩緩貼在位于自己心口的布料上。

“我既然承諾你，就一定會做到。所以，你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掌控我。”

十二虹一字一頓，抓緊茶羨魚的手突然收緊，茶羨魚吃痛縮起肩膀。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替你得到。所以，請你付出全力，”不知為何，茶羨魚覺得此刻的十二虹十分危險，她拼命往后退，但男人的手如磐石般紋絲不動。

“——全力以赴，讓我只屬于你。”

茶羨魚只覺得此刻被十二虹抓住的手，手心密密麻麻布滿細汗，冰涼黏糊，而觸碰到的布料下，那溫熱的胸口像蟄居一頭小獸，激烈滾燙，鮮活急促，如同火焰灼燒四處沖撞，要把她的手都燙傷了。

回過神，茶羨魚掙扎著推開十二虹，慌里慌張把藥材摟進懷里，“我，我去熬藥！”飛快逃跑。

十二虹看著茶羨魚消失的方向，站了很長時間。

然后沉默的低頭，打量剛剛那只抓過女生細嫩手掌的手，嘴角扯出一絲嘲弄

“太心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