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寶珠和茶羨魚并肩離了后花園，加快腳步往回走，燈火通明的長廊靜悄悄的，不見一個做事的家仆。茶羨魚奇怪，不禁問左寶珠，“后花園在左府地處偏僻么？”

左寶珠點點頭，“位于左府后門，靠近婆娑山腳，平日若不是栽樹除草，整理花木，左大人不來，下人基本也不管。”

茶羨魚想起左月傷說過是他把左寶珠安排到后花園來的，正隱約有些不解，這時走廊盡頭有光亮閃現，忽明忽暗，黑暗里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飄來一盞紅梅宸宣紙扎成的燈籠。

茶羨魚仔細一看，竟然是披著裘皮毛毯，四處張望，神色焦急的麗素人公主。

“魚兒！寶珠！”麗素人提著燈籠急匆匆跑上前，把兩個小家伙一把緊緊摟在懷里，“哎呦，這么晚了還不見你倆人影，可把我嚇壞了！”

“姐姐……咳咳、我們沒事，只是…一時貪玩，忘了時間……”

茶羨魚快被麗素人勒到不能呼吸了……

麗素人不信，松開兩人，把茶羨魚左摸摸右看看，又把寶珠拉到自己面前，從頭發到鞋底板都細細瞅了個遍，確定兩人都沒事，才松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夜里風大，快和我一起回去。”

茶羨魚趕緊點頭，看了身邊左寶珠一眼，他沒說話，低著頭一言不發，但也出乎意料沒拒絕。

“夫人，這么晚你去哪了？讓我好生擔心！”三人回到廳堂，左月傷正急得團團轉，他顧不得手臂的傷，見麗素人回來，下意識就要伸手去牽麗素人。

“素人見徐大人遲遲未帶魚兒和寶珠回來，一時心急，就自己跑出去尋了。”麗素人笑笑，溫聲寬慰他，“夫君你看，素人找著他倆了。”

左月傷還握著麗素人的手，再三確認她有沒有受傷。左寶珠呼吸一窒，見狀默默別過頭，不去看。左月傷與麗素人互通心意，彼此恩愛，他明明最清楚不過，可是今天他只覺得這一幕格外刺眼。

雖然他告訴自己很多遍，左月傷大人不屬于自己，所以這份心痛，他不要，也不想要，可是。

自己受傷了啊。

雖然他仔細檢查過自己的身體，卻找不到傷口，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傷得很重。恐怕連左大人的蕭也無法治好自己吧——傷的地方位于心臟，那兒就像被一雙蠻狠的大手毫不留情撕裂成一縷縷破布條，每呼吸一口都那么痛苦……這種感受，出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沒有被利器所傷，原來也能這么痛，原來做“人”會這么痛。

還是做人一直都如此痛？

突然，麗素人的一席話打斷了正在胡思亂想的左寶珠，“寶珠，魚兒，你倆快過來幫我看看，這雙婚鞋好不好看？”

茶羨魚看到麗素人變戲法一樣，從身后拿出一個包扎精美的小香匣。輕輕揭開一看，一雙小巧玲瓏的丹紅滾邊手工刺繡，羊脂白玉婚鞋呈現在眼前。

麗素人公主輕輕撫摸著這雙鞋，語氣是掩藏不住的歡欣愉悅，“我特意托京城第一的鞋匠，花了三月有余才完工，從材質到花紋，都是我親手挑選的，就等婚宴那天，能親自穿給夫君看。”

左月傷美目含笑，深情的注視她，“夫人有心，是月傷之幸。夫人莫急，再等幾日，左府秀坊里織女日夜兼程精心縫制的婚服也該完工了，配這雙白玉鞋，一定極美。”

茶羨魚看得入神，目不轉睛盯著這精致小物，麗素人見茶羨魚如此喜歡，就拉過女孩的手，笑著逗她說，“等魚兒以后嫁人，我也托人為你打造一雙，如何？”

茶羨魚臉羞得通紅，連聲推托道，“姐姐您說笑了，魚兒看麗姐姐穿就心滿意足了！謝過姐姐一片好意。”

左月傷聽了茶羨魚的話，提議道，“機會難得，夫人，月傷也想提前看看夫人試穿婚鞋。”

麗素人大大方方脫下繡花鞋，在婢女服侍下穿上了婚鞋，她面露喜色，“大小正合適！花色上腳也正正好。”

在原地轉了一圈，麗素人拎著長裙又往前走了幾步，剛想回頭對欣賞著的三人說“走起路來也很輕快……”鞋跟處突然傳出一聲脆響，沒等眾伙反應過來，麗素人一個不穩重重摔倒在地。

“素人！！”“姐姐！！”左月傷和茶羨魚嚇壞了，趕緊去攙扶，麗素人捂著腳脖子，試了幾次站不起來，臉上冷汗涔涔，左月傷見狀，雙手捧起麗素人的腳，褪下白襪一瞧，發現腳踝處已經腫得老高。

茶羨魚趕緊去尋拿“罪魁禍首”——撿起那只后跟碎裂的鞋，左月傷見后勃然大怒，“這是怎么回事？！來人！把制鞋的工匠給我綁回府，我要好好審問……”

“等等，大人！”

一直沉默不語的左寶珠喊了出來，左月傷回頭，只見少年直直站著，面色平靜的說，“大人，這鞋不關鞋匠的責任，是我動了手腳。”

“我知道公主特別珍愛這雙鞋，所以特意趁侍女不備，將鞋跟替換成了易碎的軟松脂。”

左月傷越聽臉色越難看，他指節握得發白，唇早已失去血色，整個人如同一株青筍搖搖欲墜，他語氣艱澀，咬緊牙關一字一句問，“左寶珠，你為何要故意傷我夫人？”

“等等！月傷大人，這事有誤會……”茶羨魚急了，她還沒來得及向左月傷解釋，左月傷已經彎腰，用受傷的手臂小心翼翼抱起麗素人，看也不看一眼左寶珠，徑直走出廳堂，語氣冷淡留下一句，“罷了，事已至此，我不想聽你任何解釋。”

“左寶珠，罰你從今日起，不得踏出廂房一步，視你悔改程度，我再考慮是否解除禁足。”

麗素人疼到說不出話，只得摟著左月傷脖子，虛弱之際還不忘向寶珠求情，“夫君，素人沒事，寶珠還只是個孩子……”

“夫人，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左月傷不聞不顧，此刻麗素人受傷，他心急如焚，抱著麗素人，吩咐家仆備好馬車，就要出左府。

“請留步！左大人！”這時黑暗里突然劃現一道冷峻沉穩的聲音，茶羨魚仰頭，看見黑幕中從天而降一個全身黑衣的男人，那雙熟悉的紅色雙眸，不正是四大宗族之一的羅氏掌門，皇家祭司，羅容季嗎？

“羅大人……？何事如此突然？”左月傷將麗素人安置進馬車，站在車轅旁朝羅容季拱手作揖。

“左大人，此事說來話長……羅某入府起，就隱隱察覺府內有一股不太尋常的妖獸氣息。后來，羅某見了左寶珠，以為這與常人不同的氣息是他散發的，就打消了顧慮。”羅容季微微低頭，一雙灰睫掩蓋了紅眸的凌厲，黑色如墨的發微微飄動，茶羨魚站在門邊，不由得盯著他發愣。

羅容季扶上劍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大人，羅某四處調查追蹤，確認您的府內潛入了一只巨大化的妖獸，那妖獸不知何時才會現身，還是下令全府搜索得好……”

話音剛落，突然夜空里一陣地動山搖的撼動，地面隨之震了震，茶羨魚腦袋有片刻短路，欸？

屋頂磚瓦突然頃刻如洪流崩塌，“啊啊啊！！！”茶羨魚捂著腦袋蹲在地上，地面轟轟震動，碎屑彌漫，身邊瓦礫撲簌簌接連砸下，左寶珠反應極快，他一把拽起茶羨魚，“快跑！！”

茶羨魚只覺得一股勁風席卷而來，腳步被刮得直往后退，左寶珠死死握住她的手，這時左月傷在門外焦急得喊，“小心頭頂！！！”

“嘶——！！！”屋頂坍塌，幾人才能合抱的楠木大柱此刻已連折好幾根，茶羨魚冷汗狂流，手腳不聽使喚，她哆哆嗦嗦，慢慢將視線向上移——

一條吐著蛇信子，身長比屋頂還高，腰身粗壯的黃金巨蟒正盤旋在坍塌一半的左府屋頂上，兩只比銅鈴還大幾倍的藍綠色瞳孔，正直直地死死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