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獨具匠心王府園

歷時半個月，一行人終于抵達了遼國上京。

大遼人基本都居住在帳篷內。但是耶律樺另有官邸，是御賜的王府。

慕怡衣終于知道他是誰了----當今大遼皇帝的宗室子，北院大王，還是遼國的天下兵馬大元帥，總領軍政，掌征伐。封勇毅王。

而他的副手，述羅烈，武階相當于宋朝的正四品壯武將軍。

五十騎，則是勇毅王的近身死衛。他們分成五組，分別以“金、木、水、火、土”來命名。

其實，她不該訝異的。

“耶律”本就是遼國的國姓。而他的氣勢，就像這一類人----手握重兵的皇親貴胄。

可是，慕怡衣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就是傳說中驍勇善戰，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戰神”。亦是殺宋兵無數，殘忍嗜血的“尸山閻王”。

慕家一向忠君愛國，大哥慕君衣就是在抗遼戰爭中，戰死沙場的。

他們之間，這樣的國仇，又該如何逾越？

耶律樺覺察到她的愣神，只當是行程疲憊尚未緩解。

可她分明臉色蒼白，神色里隱隱有一絲惶恐，驚愕地看著他的王府，猶疑躊躇著。

他這才發覺，自己的身份，稍稍有些尷尬。畢竟于她而言，是敵國的仇人。

他知她所憂，亦憂她所思。心中頓時閃過一絲疼惜。曾經引以為傲的貴重身份，竟會令她困擾。

耶律樺第一次希望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若是布衣百姓也好，就沒有那么多的殺戮，只為配得上她純潔的靈魂。

他緊了緊怡衣的手，凝視著她，桀驁的眼神變得柔情。

“無論我曾經怎樣，從今日起，我會為你改變。相信我。”

耶律樺的眼里，有最堅毅的深情，最真摯的表白。甚至，還帶著一絲懇求。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怡衣讀懂了他的眼神，這一刻她真的無法抗拒。

此時此刻，她已經身在大遼上京，似乎有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感覺。

她選擇相信他。

至少信任，是種踏實的感覺，也是件令人安心的事。

而她，惟愿踏踏實實，安安心心。

耶律樺牽著怡衣的手，徑直步入王府。

此時王府的老管家，舒穆魯，正領著近百名家仆侍衛，排成一列長長的隊伍，恭迎著耶律樺。

雖然自家主人早已傳信讓老管家舒穆魯收拾整理王府，并在此恭迎一位女主人。

但直到現在，舒穆魯仍不敢相信王爺真的帶回一位女子。

因為，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啊！

舒穆魯略略打量，卻見眼前的女子相貌端莊，仙姿綽約。朱唇不點而紅，柳眉不畫而黛。杏眼清亮淺笑，黑白分明，燦若星辰，清如山泉。

“眉眼柔和，是個好脾氣的姑娘呢。”舒穆魯心想，“和王爺一起，真是一對璧人。偏是稍稍瘦弱了些，不比大遼女子的體態豐滿。定是這一路受苦了。”

“這是我王府的老管家舒穆魯。以后缺什么，都可以和他說。”耶律樺跟怡衣輕輕說道，眼神寵溺。

慕怡衣見老管家雖年逾花甲，須發斑白，但精神矍鑠，滿是皺紋的臉上暈染著笑意。

怡衣恭敬地向他福了一福。

舒穆魯看怡衣舉止嫻雅，心中甚是欣慰。他向怡衣行了他們契丹族的禮，左手握拳貼著右肩，微微彎腰。

他進王府已經數十年了，看著耶律樺長大。雖為主仆，但親如父子，見他終于尋覓到喜歡的女子，不禁心生寬慰。

耶律樺攬著怡衣，正欲往府內行走。

突聞一陣急急的馬蹄聲。

原來是遼國皇帝派侍衛前來召耶律樺速速進宮，匯報行程，相商政事。

耶律樺撫著怡衣的秀發，溫和地說道：“讓舒穆魯帶你轉下王府。等我回來一起用晚膳。嗯？”

怡衣乖巧地點點頭。

耶律樺的王府占地面積并不小，修建得沉穩雅致。

這一路行來，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或九曲長廊，或方廈圓亭。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繞著臘梅金桂。正值寒冬，那臘梅滿樹花蕊，別具神韻，清逸幽雅。而在秋季，金桂盛開，定是滿園芬芳，香氣撩人。

小徑盡頭，粉墻環護，松柏疊翠，兩邊游廊相接。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著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棵西域海棠。如今被厚雪覆蓋，銀裝素裹，想必春夏之時自是其勢若傘，低垂翠縷，葩吐丹砂。

怡衣想起，慕府亦是種植了臘梅金桂，也是這般游廊相接。這番格局，倒是與她的江南慕府有異曲同工之妙。

怡衣恍惚間，倒似有身處自家慕府之感。

山石不遠處見一精巧小筑，懸匾“怡然軒”。雕花柱上左題“清茶香怡人”，右書“素衣莫起風”。字體蒼勁有力，圓渾流暢。

怡衣輕聲一讀，自己的名字不正蘊含其中嗎？不由暗暗驚喜。

“這是王爺為您準備的庭院。我們王府的設計，也是依照江南園林的風格。”舒穆魯恭敬地說道。

進入房內，只見這幾間房舍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所雕花樣，或歲寒三友，或日月星辰，或山水風景，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皆是名手雕鏤。五彩織錦纏繞，金寶玉石鑲嵌。百種花樣，精妙絕倫。

一間一間，皆有藏書閣，安置筆硯處。桌上皆擺有盆景花瓶，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

不經意抬眼間，只見倏爾煙羅紗糊就，竟系小窗。倏爾石青綾傾覆，竟是幽戶。且滿墻滿壁，皆系隨依古董珍玩之行摳成的鑿子。樣樣精巧，件件風流。

臥房里的紅木大床乃是雕花實木，造型大氣。配以彩色紗帳垂掛，萬般旖旎，頗有風情。床上被褥厚實，棉麻罩面，彩線碎花繡之，似撒了一床的花瓣。怡衣思及兩人曾同榻而眠，不禁雙頰緋紅。

墻角置放一架琴箏，古色古香。怡衣忍不住轉弦撥軸三兩聲，只聽音色婉轉悠揚，未成曲調先有情。真是把難得的好琴箏！

琴箏旁擺放幾件青花瓷瓶，一米高度。斜插幾枝梅花，含蕊初放，滿室幽香，頗為雅致。

“怡然軒，乃王爺匠心為您設置。若有何不妥之處敬請告之老奴，待老奴回稟王爺后再行修繕。”舒穆魯恭敬地請示。

怡衣心中溫暖感動，這怡然軒較之慕府閨樓，有勝之而無不及。在這遼國北疆之地，能做到仿若江南園林的格局，甚至是更為精巧，難能可貴。足見耶律樺的用心之良苦。

她輕輕搖頭，感動地說道：“沒有不妥之處。舒穆魯大叔，我很喜歡這個庭院。”

老管家點點頭。一邊領著怡衣出了怡然軒。

行不多遠，則見一灰黑色崇閣，巍峨高起，青松白樺拂檐，玉蘭秋菊繞砌。在這冬日厚雪的映襯下，自有一番水墨故里的韻味。走近一看，偏又是金輝獸面，彩煥螭頭，為那丹青閣樓增添了一抹亮色，倒點綴得氣勢威嚴。那崇閣的正面是一座玉石牌坊，上面雕龍畫鳳，玲瓏鑿就。更顯主人身份尊貴。

怡衣定睛一看，只見玉石牌坊正中“木華閣”三個字鐫刻得雄渾豪放，龍飛鳳舞。

“木華”乃“樺”字，想必這是耶律樺的住所吧。當真是如主人一般，威嚴大氣又尊貴顯赫。

木華閣與怡然軒只隔幾處山石，幾條游廊，相距不過半柱香時辰的路程，算不得遙遙，但可相望。

這西面飛樓曰凌虛館，北面庭院曰四宜苑。更有冷香齋，合歡堂，長信洲。另有四字匾額七八個，諸如玉壺冰清、紅豆相思、倚劍長歌、風來水榭、玉宇瓊樓等名。

怡衣此時默記于心，然悉難全記。

真真是，

獨具匠心建來精，多少功夫筑始成。

天上人間諸景備，詩情畫意王府園。

偌大的王府里，這些閣樓庭院又有誰居住呢？

以耶律樺的身份和地位，想必應該早已妻妾成群，兒女繞膝了吧？

怡衣望著這些閣樓小筑，暗暗尋思著，只覺心中一沉，壓抑酸澀的情緒油然而生。

“讓我進去！”

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女孩契丹語的嬌叱。

（注：北院大王，遼國官制，中央設南北兩院，北院主管部族屬國之政，掌契丹五院部兵馬。

天下兵馬大元帥，中國古代最高軍職，總領軍政，掌征伐。遼代北面軍官中的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般以太子或親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