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外。

剛從外面回來的郭弘，就碰到兩個熟人。

簿曹從事賴良，朱櫻里里魁馮才……

二人的同時出現，讓郭弘有理由相信，八成都是為了山上的杏子而來。

“弘公子真是大手筆啊，這才不到一個月，我都有些不認識這里了……”

賴良剛一坐定，就開始恭維起來。

“賴兄過獎……對了，今年的麥子，上繳的數目沒問題吧。”

糧官上門，自然是談租子，或是談錢糧。

雖然他已按照當下三十稅一的稅率，保質保量地交夠了麥子，但也要程式化地先詢問一下不是。

“沒問題，沒問題……對了弘公子，剛才我過來的時候，怎么發現你的田里沒蓄水？”

作為糧官，賴良自然熟知，哪個季節該播種什么作物。

眼下麥收結束，按照往年的慣例，這種河流沖擊地，自然是要蓄水準備栽種稻子……

“今年我準備種大豆。”

種大豆？

聽著沒什么毛病。

賴良可是再清楚不過了，這周邊的田里往年種的稻子，收成可是不怎么樣，也經常聽到有人抱怨想改種其他作物。

作為糧官，只要收成季節能收到田賦就行，至于收的是稻子還是大豆，這個不重要。

不過舒展的表情沒維持一會兒，賴良又轉而有些疑惑。

“那些綠油油的藤草是……”

賴良實在拿捏不準，一路上見到好多地里，種的草到底是什么作物。

“我種了點草。”郭弘輕描淡寫。

“什，什么……草？”

賴良頓時語塞。

朝廷收田賦，可以是糧食，也可以是秸稈這類草料。

但這青草怎么個收法，之前沒聽說過啊……

“賴兄不用緊張，到時這些地的田賦，我用相等面積的大豆抵可好？”看到賴良一籌莫展的樣子，郭弘自然猜到對方在擔心什么。

“弘兄弟當真？”

“說了自然作數！”

“如此多謝兄弟體諒了……”

賴良一時激動，竟接二連三直呼郭弘兄弟，完全已經忘了自己是個父母官，而對方只是個平頭百姓這回事……

“另外二位今天過來，應該是為了山上這杏子吧？”

“弘公子說的正是，眼下杏子已經可以采摘了……往年的杏子，第一批都是要送進宮里，今年……”

馮才一五一十，說起往年的慣例。

“今年還是一樣，你明天就和趙管事商量著，調配人手上山開始采摘吧……”

這段時間，郭弘一直為了錢的事發愁。

他一直在謀劃來錢的道。

眼下，怕是就要拿這杏子做做文章了……

聊完正事。

賴良饒有興致地，非要到四處轉轉。

和賴良已經見過兩次面，這個糧官給郭弘的印象首先是務實，其次是懂的變通不死板。

郭弘喜歡和這樣的人接觸，何況對方是簿曹從事，今后朱櫻里大大小小，要麻煩對方的事，還有很多很多。

和賴良搞好關系，不是什么壞事。

郭弘很樂意，給他做這次向導。

二人沿著新修的大路，一直往山上走去……

行至水車，賴良驚嘆連連。

不止于眼前這臺，能夠自動取水的水車，更驚嘆于山上正在開墾的這片荒地……

郭弘手繪的那張地圖，他剛剛也看過了。

這片山地如果都開墾出來，這朱櫻里起碼就有將近，一千五百畝左右的耕地。

三百畝變一千五百畝，這得給朝廷增加多少的田賦啊。

而且，朱櫻里的賦稅，又是自己直接負責，這些可都是大大的政績啊。

不僅如此。

地圖上的那些榨油場、豬場、雞鴨場，還有山下的各種酒樓……

這些可都是，巨額賦稅的來源啊。

一旦這張地圖上，所勾畫的一切變為現實，那朱櫻里很可能會一躍成為，這方圓五十里內的中心地帶。

到那時，附近的市集和人流，勢必都會轉移到這里。

因為賴良在上山的途中，已經看到零星的小商小販，正在這附近游走叫賣。

“弘兄弟啊，愚兄真是佩服……”

賴良由衷地發出感嘆。

“賴兄，這從何說起啊？”

“光是這張圖就很不簡單了，但愚兄這一路走來才發現，兄弟的想法怕是遠不止，這張地圖這么簡單吧。哈哈哈……”

“哈哈哈……”

眼前的賴良，是個明白人。趙全想不通的，他卻能一眼看穿。

郭弘覺得。

這或許，就是一個人的格局吧。

所處高度不一樣，能見到的風景，自然也就不一樣……

“不過……”

賴良看向山下的瀍水，悠悠地嘆道。

“賴兄又看出什么端倪了？”

“可惜啊，實在是可惜……如果沒有這瀍水阻斷，這條大路就能直通洛陽了……”

賴良顯然很明白，有一條能直達京城的大路，究竟意味著什么。

“怎么，有一條河橫在中間，就不能直通了嗎？”郭弘笑笑。

“啊？弘兄弟，你的意思是……”

“賴兄，一個月后你再來，一切就都明白了。”

“這……一個月？弘兄弟在說笑吧？”賴良驚訝地，張大了嘴。

“哈哈哈……”

“弘兄弟你要，要真能在一個月內，建一座橫跨瀍水的石橋，我定當稟明校尉鮑大人，在陛下面前為你請功。”

賴良信誓旦旦。

“別！你可千萬別。”

郭弘一聽這話，背心就陣陣發涼……

在劉秀面前，哪次撈到過便宜？

自己這才剛逃脫虎口，難道又要偏向虎山行，想想就有些害怕。

“這，是為何啊？”賴良很是不解。

“這件大功我讓給賴兄，只盼你可以牽線，幫我物色些能寫會算的人……”

郭弘現在最苦惱的，還是能用的人太少。

特別是，像趙全和馮干這樣，能獨當一面的。

眼下，各處都在開工，勞力是不愁的。可偏偏少了，一線的管理人才。

這讓郭弘頭痛不已。

“這個……弘兄弟放心，回頭我就給你安排。”

……

最后。

當手提鹵肉，離開時的賴良，甚至已經有一些，期待下一次的到來。

因為他已經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郭弘的邀請，要來參加這條大路的通車剪彩儀式。

即便他不是很清楚，究竟什么是剪彩儀式……

送走賴良，郭弘又馬不停蹄地，找來了趙全和張開。

找趙全自然是為了采購。

只是當趙全得知，這次要買的是蜂蜜的時候，一點也沒表現出意外。畢竟對于郭弘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已經早就習慣了……

而張開接到的任務，又是鑄鍋。

接過郭弘新畫的圖樣，張開再一次意外了。

這種看上去，形如托盤的東西，真的是鍋嗎……

接來下的幾天。

在趙全和馮才的協調組織下，一框框熟透的杏子，從山上源源不斷地送往山下。

而郭弘所住的小院，更是炊煙裊裊，從早到晚就沒停息過……

“收工，放飯！”

這天中午。

筑路工地上，隨著監工的一聲令下，眾人爭先恐后地涌向大路邊的食堂。

這是他們一天當中，最向往的神圣時刻。

至于食堂是什么，這些在這做工的鄉民，其實不是很在意。他們只知道，這是主家弘公子，給這個臨時搭建的工棚取的名字。

除了豐盛的飯食，這些人向往這一時刻，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這些擺放在食堂里，由郭家的木匠新做的桌椅板凳，坐在上面吃飯別提有多舒服了。

只是今天。

這些人剛一進食堂，就發現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桌上的飯菜，不僅和往常一樣豐盛。就連桌子上的饅頭，似乎比往常要多一些。而且每張桌子上，還有一小碗黏糊糊的東西。

更不尋常的。

是弘公子，居然也出現在這。

“大家辛苦！今天午飯饅頭不限量，放開吃！”郭弘放聲招呼了一聲。

這些人早上出門前，一般就只喝了一大碗野菜羹，加上忙了一個上午，早已是饑腸轆轆。

聽到郭弘叫放開吃，自然也就徹底放開了……

“這玩意兒是啥？”

“看著倒有些像豆醬……”

“我今天一進來，可就聞到一股酸甜的杏香味，會不會是這……”

“這是吃的？”

“你還真是個憨貨，放飯桌上的，不是吃的難道是看的！”

桌上的“黏糊糊”，迅速引起眾人的好奇。

其中有人，還用筷子蘸上些許，開始小心地品嘗起來……

“是杏子！”

“杏子？”

“不對不對，比杏子香甜，好像還有蜂蜜。”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你們趕快試試，把這個用饅頭蘸著吃……”

“嗯……酸酸甜甜的……想不到饅頭這樣吃，才叫痛快啊！”

終于。

人群里有人率先開啟了，杏子醬的正確食用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