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先生一晚未睡，坐在前廳，只空余一把椅子在旁，四方的茶案上放著一個鳥籠，旁邊還有兩杯冒著熱氣的茶，青色的玉質茶杯泛著細煙，依舊那一身黑袍短褂，手中不時拿著細長的煙桿子撥弄著那金絲纏繞的鳥籠，黃色的嘴帶很大的嘴鉤，黑色眉紋顯著，額、頭頂及頸背灰色，黑色眉紋上緣黃褐而下緣白色。上背黃褐，通常具黑色縱紋，有狹窄的白色眼圈。中央尾羽沙褐，其余黑而羽端白。頦、喉及腹中心近白，兩脅黃褐。翼上肩部濃黃褐色，飛羽較淡，三級飛羽近黑。虹膜紅褐色；嘴灰黃色；腳粉黃色。

這是她最鐘愛的鳥，震旦鴉雀，她總說：“鴉鴉體型嬌小，活潑好動，從不會在同一處停留太久，又一陣風似地轟然飛去，就算是上海那么好的地方也留不住它?！彼镍f鴉極其嬌貴，他至今悉心照顧過的震旦鴉雀少說都換了一百來只，如今還在養著，留住的不過還是鴉鴉這個名字罷了。

就算是上海那么好的地方也留不住她。

“吱——軋”那雙閉合的門被粗魯打開，正所謂，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榮先生都不用見其人聞其聲，光是那股子酸臭的酒味，他就知道來人是誰。

“干爹——”一聲清脆的聲音，伴著震旦鴉雀急促而連貫的叫聲，“鴉鴉——”

那頭干凈利落的短發經過主人的蹂躪，變得油光卻不失靈動，那身就是泳衣也比它布料多的吊帶背心和熱褲加布鞋，看得這位榮先生心中一突。

“你給我站那別動?！睒s先生大聲喝住來人。

外人眼中溫頓有禮的榮先生發起性子來可不是一般人能抗得住的，榮先生先是將鳥籠掛回椅背后的枯枝架子上。復身回到座位上，莉莉抱歉地看向榮先生，纖長的眉毛皺了皺，鳳眼一轉：“干爹，我錯了?！?

榮先生嘴皮子努了努，只哼了一聲。

“干爹，我只是應酬一下，沒別的?！崩蚶蚵柫寺柤?，只好一攤手?！白蛱觳皇墙稚蟻砹恕腿恕?，我哥怕新人來了不習慣，我先去歡迎一下咯?！边€不忘吐了吐舌頭。

“你先進去等我?！睒s先生最終沒有責備她，看著與蘭如此相似的臉龐，他說不出狠話。“等下外面無論發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來?！?

莉莉伶俐地往內室里走，還不忘向榮先生燦爛地釋放笑容。

鴉鴉忽然振翅，還發出“唧唧”的警戒鳴叫，榮先生收了收放松的表情，轉而是一副微微笑的樣子，仔細一看，這笑容根本不達眼底。

來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人街負責人約翰。他一臉沒有修理好的胡茬顯得臉色更加慘白，配上那青色的眼袋，可以想象得到他現在是有多麻煩。

那身不知道有沒有洗過的風衣外套下，穿著泛黃的白色襯衣，還帶著槍套。那風衣下面露出的牛仔褲配馬丁鞋，典型的美國硬漢風。約翰走近了榮先生，用還比較流利的中文來問候：“早上好啊，榮先生。”

榮先生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空余出來的位置是給他的，并將靠近那個座位的茶杯蓋子打開，濃郁的清香味撲鼻而來，“綠茶比咖啡提神多了?！睒s先生紳士地笑著說道。

“謝謝，”約翰掃了一眼茶杯，但沒有伸手去拿來喝，只客氣地道了聲謝。說完就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本本，翻開后，又從耳后掏出了一根香煙大小的筆，翻開小本本之后，看向榮先生，“榮先生，是這樣的......”

話還未說完，榮先生將茶杯向約翰推過去一點，食指和中指并攏，點了點桌面。

約翰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將杯子拿起，吹了口氣，將杯子里面的茶一飲而盡，“榮先生，是這樣的，昨天晚上在唐人街......”喝完之后又開始了他剛剛未問完的問題。

“昨天晚上不是大年三十?！睒s先生還未等約翰問完。

約翰自然明白榮先生說的，唐人街的華人雖然在美國生活了很久，但是大部分都非常傳統，而主流又時尚的年輕人也不會選擇在平安夜留在唐人街這個地方慶祝圣誕節，一般都會去市中心。

“可是昨天晚上那個陣仗您也知道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個了，他們越來越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唐人街是您居住的地方，您也希望晚上能睡得安穩吧?！奔s翰嘗試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榮先生端著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慢說道：“我晚上一向睡得安穩，你覺得三個，是多了，還是少了？”

約翰有些愣住了，他并沒有想到榮先生會問這個問題。又急忙地說：“這個不是多與少的問題，而是他們想搗亂唐人街的治安，已經嚴重影響了......”

“約翰先生看來是已經忘了，我只招待一杯茶，所以，您現在可以回去了?！睒s先生將茶杯放回茶案上，另一邊掛著的黑羽八哥已經叫喚了起來，“送客送客！”

約翰被突如其來的八哥叫聲嚇愣了，“它在叫什么？”

“它說，你應該離開了?！睒s先生淡淡地笑著說。

“可是我的問題，榮先生......”約翰有些急眼了，站了起來，卻沒想到黑色的八哥突然撲愣著那雙大翅膀往他撲來，下意識就把手往槍套里伸。

榮先生一揮手，八哥站回了它原本的位置，一動不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一個標本，而非貨物。

“約翰先生，你要的結果，只是不想再有這些事情發生是嗎？我知道了，從今天開始，不會有了。至于做這些壞事的人，你不用查，就是你想的那樣，在我們的傳統里，家事是要自己解決的，你這個外人還是不要管太多，懂了嗎？”榮先生還保持著微笑的表情，但是約翰很肯定，榮先生的心情絕對不比他好，但是能得到榮先生的保證之后，他知道他再查也不會有結果了，只要今后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他也好向上級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