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爍不敢相信自己剛從蛟贊嘴里聽到的那兩個字，那宛如一把匕刺進自己的心臟。

一直弓著背立在一旁的歸伯同樣被這兩個字嚇得失措大喊：“大皇子！”

狄爍愣在原地，僵住了上身，兩腿不停地顫抖，雙瞳在紅藍與綠色之間飛快地切換，皆被蛟贊看在眼里。

蛟贊將狄爍挽到自己懷中，狄爍的身高才能剛剛碰到他的腰間。

“永遠——直到你的戾氣完全消失，才可以出來。”

蛟贊說出了他最希望的條件。作為眾皇子之長，蛟贊在小皇子們眼里從來都是一臉嚴厲。可除了搖夕和歸伯之外，蛟贊是整個龍涯宮中最希望看到狄爍恢復正常的人。

但如果狄爍注定邪惡，即使是自己的親弟弟，蛟贊也不能容他。

聽到蛟贊提出的條件，狄爍停止了顫抖，雙瞳漸漸穩定。

狄爍從不愿做一個矯情之人，他輕輕推開了蛟贊，爽快地答應道：“可以。”

“聽清楚，在你完全摒除戾氣之前，即使父皇母后想放你出來，我也不會答應。”

狄爍輕哼一聲：“別廢話了，我說到做到。”

蛟贊滿意一笑，朝歸伯點了點頭。

歸伯枯皺的手輕輕搭在狄爍的肩膀上，帶著他朝著沉思室的方向走去。

…………

天空煙云繚繞，微弱的陽光穿過鐵柵欄，投射著少年孤寂的背影。狄爍交疊雙腿，兩手叉在胸前，背對柵欄呆坐。

過往每當狄爍因戾氣發作而犯錯時，父皇或者大皇子就會將他關進這間與龍涯宮乃至整個龍涯天境都格格不入的沉思室里，據說幾百年來所有身患戾氣之癥的龍族都曾在這里待過。

但這是狄爍待過最長的一次，自從歸伯將柵欄上了鎖，到現在已經第四天了，蛟贊仍沒打算放他出去。

在沉思室內沉思的過程中，狄爍越發感到煩躁。大哥說直到自己的戾氣完全消失之后才能放他出來，當時狄爍沒多想便答應了。因為狄爍能感受得到，大哥終歸是關心自己的。但被整整關了四天之后，狄爍越發困惑，怎樣才算是戾氣完全消失呢？

不過這點仍不是讓狄爍最喪氣的。自從四天前狄爍擔心連累搖夕受罰將她罵走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搖夕一面。

“搖夕可能真生我氣了。”狄爍心生難過和悲涼。但那時他必須把搖夕罵走，不然搖夕肯定會替自己頂罪受罰，盡管因為搖夕還只是個小女孩兒，蛟贊肯定不會對她太過嚴厲，狄爍卻終究不想讓搖夕覺得大哥對她感到失望。

但如果連搖夕都開始討厭自己，天涯宮對自己來說又還有什么好留戀的呢？

狄爍看著一片漆黑的墻壁，他從沒想過自己為何與其他龍族如此不同，狄爍只想做他自己，甚至討厭所有真氣強盛，卻畢生循規蹈矩的族人們，除了搖夕之外。

狄爍閉上雙眼，他習慣了獨自一人想象著外面世界的樣子。據說外面的世界名叫東土，疆域比龍涯天境要大上成千上萬倍。

狄爍雖然沒有認真上過一節早課，但只要授課老師一講到外界的知識，狄爍總是興奮地打起十二分精神認真聽講。

記得老師曾經講過，在好幾百年前，龍族曾是那片東土大地上的領導者。在一場天地災變之后，龍族祖先們為了拯救東土的生靈，耗盡強大的神龍之力最終才挽救了蒼生，卻也因此大大削弱了龍族自身的力量。

龍族自此很難再化為龍行，也很少有龍族能夠騰云駕霧。真氣雖然能夠讓龍族變得性情溫和，摒除邪念，卻也極大地遏制了龍族自身的神力。

龍族竭盡全力結束了災變，卻讓種族走向頹勢。人類忘恩負義，殘殺了近九成龍族血脈，僅有極少數龍族在人類叛變之前事先預想到，人類的惡念將給族人帶來滅頂之災，因而逃入了龍涯天境，從此不回東土，徹底成了避世一族。

每每想起這段龍族的屈辱史都讓狄爍感到憤慨，卻沒有同族和他志同道合。龍族畏懼人類的邪念，并不愿和人類再生糾葛，幸存的龍族都心甘情愿地躲在這避世天境中安詳度日。

年僅十三歲的狄爍雖然孤立無援，卻是本也沒有多大的志愿振興龍族，只是朝思暮想那個祖先們曾經待過的東土世界。

狄爍很想交到朋友，陪自己一起到東土冒險。雖然很喜歡妹妹搖夕，卻畢竟只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兒，兩人一起玩耍的時候雖然很開心，卻總是不帶勁。

狄爍向往真正的冒險，而不是整天待在龍涯宮中，度日如年。

冰冷的柵欄外傳來一陣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能在龍涯宮中結隊行走，狄爍已猜出了來者的身份。他冷漠地背對著柵欄，滿不在乎地盯著墻壁。

來者擋住了稀薄的陽光，沉思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領頭的五皇子滄梧穿著華貴的金袍，背著手在柵欄外駐足，高高在上地俯瞰著關在沉思室中的這只怪物。

五皇子滄梧從未承認過狄爍是他的九弟，兩人自始從未以兄弟相稱。

滄梧面帶假笑譏諷地說：“看到你又被關進這個狗籠子里，我真是一點都不感到驚訝。”跟隨在滄梧身后的其他小皇子紛紛捂著嘴，故意發出低沉的嘲笑聲，剛好能讓狄爍聽見。

他們都想看到狄爍戾氣發作后發狂的樣子，但狄爍卻一言不發，完全不理會他們的挑釁。

這讓滄梧更加得意，他一臉失望地說：“聽歸老爺子說，這次除非你的戾氣完全消除，否則皇兄絕不會放你出來。對此我感到很遺憾——”他故作停頓地惋惜說：“看來你得在這個狗洞里呆一輩子了。”

小皇子們哄然大笑，狄爍煎熬地緊捂著顫抖的雙腿，眼瞳化為深綠。

滄梧滿意地轉身，對諸皇子們說：“我們快走吧，再不走的話，瘋狗就要咬人了。”

眾皇子跟在滄梧后面開懷大笑著走開了，只比狄爍大半歲的八皇子搖熾留在了最后。

搖熾趴在柵欄上，用他那對火紅色的雙瞳麻木地注視著狄爍，狄爍轉過身，坐在堅硬的地上回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