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近高臺，便發現皇兄正站在一隅僻靜的樹蔭下背對著他。

皇兄曾經教導過自己，絕不能把自己的后背留給不信任的人。

子武筆直地站立著，望著皇兄的背影。他正要單膝下跪，皇兄剛好轉身，一把將子武摟在身側。

“好家伙，兩年不見，身板結實了！”皇兄揉了揉子武的頭發，“個子也高了許多。不過和哥比，還是矮了一截。”

剛說完，皇兄便兀自大笑起來。

在其他任何人面前，皇兄從來不會如此失態，也從來只自稱為朕。

子武小聲試探：“臣弟本以為，皇兄希望臣弟遵守君臣之禮……”

“這是自然。”

“既然如此，臣弟不敢同陛下……勾肩搭背。”

“現在是哥在搭你的背。哥是皇帝，愛怎么搭就怎么搭！”

“皇兄……”

子武輕輕掙脫皇兄的手，走到他跟前，俯首跪地。

“皇兄！求您把子武留在身邊吧！子武雖不才，但愿忠心輔佐皇兄，誓死不離皇兄左右！”

皇帝臉色陰沉，悲慟地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子武——這是他稱帝十五載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站起來。”皇帝慍怒地喊道。

“皇兄……”

“給我站起來！”皇帝單手將子武拽起——“所有人都應該跪在朕的腳下，只有你不行！”

“皇兄，留下子武吧，別再將子武丟下了……”

皇帝的心軟了下來。他沒有想到，子武獨自在鞍陽歷練了整整兩年，卻依舊那么執著。

“哎，子武我弟。已經兩年了，你難道還是不能理解朕的用意嗎？”

比武場上傳來賽馬比賽的喧鬧聲。皇帝搭著子武的肩膀，背離著人群又多走了幾步。

“子武，再過一年半載，你就到了自己掌兵的年齡，真正成為一方諸侯了——但你現在就得明白，雖然我大華朝各方諸侯皆為唐氏。但真正和朕骨肉相連的，卻只有子武你一人。”

子武掂量著此話的用意。

“皇兄是想讓子武在京城外成長為一方勢力，以此作為皇兄的外援？”

“子武聰慧，這確實是為兄一方面的考慮。但其實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子武年紀尚輕，本不該現在同你說這些——”

皇帝沉思默慮，似乎下定了決心。

“咱倆父皇英年早逝，那時小武你才滿歲，為兄登基時年方十八，身邊只有你和母后。各方唐氏諸侯欺朕年輕又孤立無援，接連公開叛逆，紛紛起兵造反，甚至想篡奪帝位。為兄親自披甲上陣，拼死鎮壓造反的各路諸侯，這才保住了帝業。但也因此殺伐太多，得罪了不少人——”

皇兄猶豫著嘆了口氣：“直到兩年前，朕已隱隱發覺帝宮內外有人正在暗地勾結，圖謀為兄性命。”

子武大驚失色：“是誰！？”

皇帝無奈地搖頭：“雖然有此跡象，但至今無法查明幕后元兇。”

子武拱手作揖：“正因如此，皇兄才更應該將子武留在身邊。經過這兩年的磨煉，子武的身手已經提高了不少。子武情愿留在皇兄身邊保護皇兄安全！”

“不，就因為如此，皇兄才不能把你留在身邊，反而將你逐出都城。”

“皇兄……”

“子武年輕，尚不懂其中利害，讓為兄慢慢講與你聽。為兄現已年過三十，膝下卻無一子，這恐怕也是朕半身殺伐太多的報應……但事實便是如此。倘若為兄真為奸人所害，子武便是朕唯一的繼承人。若將你留在宮中，恐怕子武也將難逃毒手。”

“子武不怕死，子武只想保護皇兄——”

“但朕不需要你保護，朕要的是你的安全！只要子武留在鞍陽，就算朕不幸遇害，子武仍有接替為兄復興帝業的希望。倘若我們兄弟倆都死了，就什么都沒了！子武，你能明白為兄的良苦用心嗎？”

子武不想復興什么帝業，只想要皇兄好好活著。但他心里清楚，這不是皇兄想要的回答。

“子武明白……子武會竭力當好鞍陽王，替皇兄分憂。”

皇帝欣然一笑，寬慰地看著子武。

“你已經長大了，皇兄也該逞此機會教你一些識人之道。”他遠遠望著比武場上子武的兩個仆從。

“為兄發現，子武跟那兩人的關系，有些過于親密了——記得剛把李光亮安排到你身邊時，你還是很抵觸的。”

子武望向小貴子和李光亮，原本壓抑的臉上霎時眉開眼笑。

“他們都是子武最好的朋友，子武永遠不會背叛他們。”

皇帝擔憂地搖了搖頭。

“要想當好一位萬人之上的領導者，一定要有自己真正信任的人——但與此同時，更要永遠警惕自己最信任的人。子武，你一定要記住，越受自己信任的人，背叛自己的可能性往往也就越大！”

如果這些話不是出自皇兄之口，子武肯定會還以顏色。這完全是在挑撥自己和小貴子光亮三人的友誼。

無論皇兄怎么說，子武心里明白，自己對小貴子和光亮的信任永遠不會動搖。

“那皇兄最信任的人是誰？”子武低沉著雙眼，語氣略微刻薄地反問。

皇帝訕訕一笑：“你這家伙不服氣，想誘皇兄說出自己最信任的人，好讓皇兄也提防他，是嗎——但皇兄最信任的人，偏偏就在眼前。”

子武微微一怔，但其實并不算太驚訝。子武一直堅信，自己值得被皇兄當作最信任的人。

“……那皇兄一直都在提防子武嗎？”子武低著頭，喃喃細語地問。

皇帝寵溺地看著弟弟，輕輕扶起子武的臉。

“子武不僅是我最信任的人，還是我唯一的兄弟，更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為兄畢生殺伐無數，報應遲早會來。若子武真心叛我，為兄愿用自己的血替子武鋪出一條帝王之路！”

子武憤怒地揮開皇兄的手，眼中燃起怒火挑釁地看著他。

“子武若有叛心，又怎會愿意死心塌地回到皇兄身邊！”

“就是這種眼神！子武，你要記住，一定要讓自己的臣民整天面對這種眼神。你若對他們太過仁慈，他們早晚有一天會對你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