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慕心里急切，但卻表現得漫不經心，他深知，越是遇到大事，越是需要冷靜。
玄律乞把接見的地方放在了御花園。
他想讓這個心事過重的兒子放輕松些，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他知道那張平淡如水的蒼白面容之下是怎樣一顆急功近利、不可一世的心。
玄律乞并不是沒有考慮過將皇位傳給這個兒子，但他心存僥幸，相信太子玄然仍舊活著。
為了讓氣氛更輕松些，玄慕的生母胡貴妃也陪坐在側。
御花園的鯉魚池里，荷葉田田，清風徐來，九曲廊橋的一角，一家三口圍坐在玉茶幾旁。
這是難得一見的畫面，在旁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們臉上的神色都不似平日那般拘謹了。
氣氛很溫馨。
“陛下，前幾日，臣妾的第第偶然獲得一只北離山的雪鷹，據說此飛禽之血對人眼睛最有裨益，臣妾遂留了下來，想著取血制成藥丸供陛下服用。”胡貴妃輕搖團扇，溫柔地看向玄律乞。
“愛妃是在暗示朕，已經老眼昏花了嗎？”玄律乞將魚食捏成小豆兒拋入魚池里，那些色彩斑斕的魚兒爭搶著泛起水花。
換個時間，換個場合，這話讓人心生恐懼。
“禪月國進貢的羽人舞姬，不是也得到了陛下上好綾羅綢緞的恩賞嗎？難道她們不年輕不美艷嗎？臣妾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胡貴妃一語雙關。
玄律乞停下喂食的動作，扭頭看向胡貴妃，微微一笑，對她的機智能言表示了肯定。
“這樣吧，朕今晚就上愛妃處嘗嘗那鷹血之丹，看看是不是像你說得那樣美妙。”玄律乞被自己這樣曖昧的話驚到了。
或許是幽落傳回來的消息令其太過興奮了吧。
石羽國南下，幽落答應作壁上觀，條件是得到幽口這座天晟國的險要城池和三百匹北方的豹頭馬，以及十萬金幣。
這個條件并不高，玄律乞欣然同意，解決了西顧之憂，南下滅天晟便提上了日程。
“臣妾恭迎圣駕！”胡貴妃微微垂首柔聲道。
雖然已過了最好的年華，但胡貴妃那妖冶的姿容依然勾人魂魄。
用了些茶點，閑談了一會，玄律乞欲言又止，胡貴妃會意，馬上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你該不會真以為朕讓你來，是要和你閑話家常的吧？”玄律乞定定地看著玄慕。
“父皇，該不會是幽落傳回來了最新的消息吧？”玄慕話一出口便后悔不迭，他應該做洗耳恭聽狀，而不是妄揣圣意，這樣犯忌。
“看見那檐角掛著翡翠風鈴的宮殿嗎？”玄律乞移目遠眺，魚池一隅高聳的假山后面，是一座掩映在石羽國所特有的挺拔紅楓里的華麗建筑。
玄慕當然知道那是皇后居住的宮殿，他更知道自己此刻應該保持靜默。
“十年了，朕每每想起然兒，都悲傷難抑，朕一直相信然兒還活著……如果不是因為政務繁忙，朕一定會親自前往九淵山的！”
即便是九五之尊，談及那個生死未卜的親生兒子，玄律乞依然表現出了人性中最柔軟脆弱的一面，而且不加掩飾。
玄慕有些動容，但沒吭聲。
“以然兒當時的實力，兼之有一萬精銳的護佑，朕敢斷言普天之下沒人有那樣的實力能輕易敗之，而且做到無形無跡，除非……”
玄律乞沒有再說下去。
玄慕知道父皇想說的是“犀角黃龍”，傳說中的靈獸至尊、九淵之主。
鋪墊得夠長了，玄律乞恢復凜然之色，沉聲道：“你六弟所率的使團已經成功與幽落達成了協議，鳴啾城落下第一片黃葉之日，便是石羽大軍南下之時……這一天，朕等了整整十年！”
“父皇英明！兒臣愿做大軍南下的先鋒。”玄慕起身下跪請命。
玄律乞微微頷首，他知道這個兒子是堅定的主戰派。
“起來吧……那天在朝堂上，你似乎有話要說？”玄律乞突然轉移了話題。
“……”玄慕有些錯愕。
那日朝堂上的爭論正是關于天晟國現狀，以及南下是否適宜，而玄慕剛從天晟國回來，最有說話的資格，雖然被國師顏罡勸止，但既然父皇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卻沒有點名讓自己開口，顯然就是不想聽了。
現在重提此事，是何用意？玄慕困惑。
玄律乞對兒子的語塞，報以淡然的微笑和耐心的等待。
整理了一番思緒后，玄慕還是將去天晟國“游歷”的經歷和自己的見解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兒臣以為，父皇若御駕親征，一定能勢如破竹，破嫣蘭城，滅天晟國，一了夙愿！”玄慕慷慨激昂。
玄律乞微微頷首。
“幽落無信，若石羽大軍渡過嫣蘭河，與天晟決戰之時，它突然反悔了，后果堪憂！”
“父皇若有此憂慮，不如先取幽口，扼住幽落通往天晟的通道。”玄慕提議。
“取幽口必須穿過九淵山，九淵玄秘，異獸橫行，擅入者九死一生，朕是怕……”
玄慕這時才領會到父皇此次召見自己的真正原因了，他急忙開口表態道：“父皇，為了徹底消除隱患，兒臣愿意前往九淵山，趟一條行軍的路出來！”
“你不懼怕那個傳說中的惡龍？”
玄慕搖頭，目光堅定。
“勇氣可嘉，朕心甚慰！”玄律乞從懷里取出一個錦囊，“這里有三顆爆珠，如果在九淵山遇見攻擊力強悍的異獸，或許可以用其脫身！”
玄慕接過錦囊，并沒有立時打開來看，這“爆珠”他清楚，是極難煉制的脫身利器，爆炸時釋放出來的煙霧具有迷幻作用，使用者需要服用特別的藥丸便可不被影響，從而順利脫身。
“另外，朕再派二十名御前侍衛與你同行，確保你的安全，你看還有什么別的要求？”
“兒臣想讓顏峻一同前往！”
玄律乞不但知道這個顏峻是國師顏罡之子，更了解其沉穩敦厚，且已入靈者境。
“這個沒有問題，有他陪同，朕更放心了，還有別的要求嗎？”
“沒有了。”
“那好，你回去準備準備吧，三日后出發！”
玄慕欣然領命。
如果能完成使命，就意味著西路軍的指揮人選非自己莫屬了。
這是玄慕夢寐以求的，只是他隱約擔憂，或許在九淵山里失蹤了十年的太子玄然也許真的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