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朗不知道要怎么回應，畢竟他也不太清楚該如何調停這場混戰，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撞塌花樓的紅豆已經重整旗鼓，抖了抖身上的皮毛，以驚人的彈跳力再度撲向葛江平，葛江平引導語法【斥退】，紅豆在半空中改變方向，原路返回，狠狠砸在花樓的廢墟上。公子柳振臂高呼，紅豆的身形漲大一倍，她眼露兇光，又向葛江平撲去。

（公子柳明顯在利用紅豆，怎么辦？葛叔叔能一個人殺爆南地的術士老巢，紅豆怎么可能打得過他啊？）

尹明朗在一邊急得跳腳，卻急不過飄在天上的葛舟。這個剛剛通過考核、加入執劍閣應用學派的毛頭小子，拼了命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他翻開《天災集》，仔細思索著自己現在能夠用得上的手段，想了半天，突然發現自己父親剛剛引導完畢的語法【地動】，此時【地動】無人操縱，一旦開啟，必然會重創兩只妖魔。

（不是吧……）尹明朗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他看不出【地動】的破壞力嗎？蠢貨！都是蠢貨！）

尹明朗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掙開小飛的手，向戰場奔去，完全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顧：

（我自己的安危？我是不死之身！閉嘴！）

“小兄弟！你去哪？”小飛跟著他跑出掩體，尹明朗腳下跌跌撞撞，他此時體會到了凡人般的渺小無力，葛氏父子和青主紅主就在天上激烈交戰，但承載著尹明朗的只有兩條腿，學者、妖魔、神靈都在天穹，沒有天賦，尹明朗哪也去不了。

葛舟三指微屈，兩指并攏，虛無中的語素瘋狂轉動，他猛地睜開雙眼，嘴里念起定義：“至哉坤元，萬物資始，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馬地類，行地無疆……”

“住口！”葛江平和兩只妖獸斗到現在，真正讓他害怕的竟然是兒子的舉動。【地動】絕對不是葛舟能夠使用的，如此巨大的語法一旦失控，神教里封禁語感的小少爺恐怕要重傷——哪怕有至尊玄文護體，如果小少爺死去時肢體殘缺，或是神志受損，再度復活時也會一直帶著這些傷殘，永遠不會痊愈了。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到如今，語法發動與否，已經不是葛舟自己能夠掌握的了。

【地動】覆蓋神教方圓十里，這里人跡罕至，本來是葛江平用來作最后清剿的收尾語法，但葛舟已經調動起語法的全部效能，執劍閣首座的手段，這才真正顯現。

神教邊緣的土地最先崩解，紛紛自行研磨成更小的碎塊，石頭與石頭之間迸發出毀滅前最后的尖叫，大地開始在語法的感召下緩緩開裂，露出深達百里的暗淵，裂隙向神教蔓延，所到之處，地面上的一切都無助地沉沒進土石的懷抱，這是自然的偉力，在它面前，一切超凡的力量都不過是玩笑而已。

葛江平凝神靜氣，引導起【斥退】，這次的引導被賦予了更多、更具體的定義，以他為中心，所有的磚墻、土石都飛散開去，公子柳和紅豆被瞬間打落凡塵，他眼神銳利，抓住葛舟胸前佩帶的美玉，那里刻寫著玄文【神行】，玄文發動，葛舟就在一片茫然中被傳送回了學院。

“學者！”公子柳躺倒在地，發狂般地大喊：“你們違逆眾神，報應不遠了！報應不遠了！”

葛江平揮揮手，引動已經開始運轉的【地動】，公子柳身下裂開巨口，這副風光無限的皮囊就悄無聲息地滾落進了萬丈深淵。

“大哥！”紅豆嚎叫著，卻在這個時候注意到了飛奔而來的尹明朗，她后腿發力，閃電一般跑向他，在半路上身形一縮，化成人形，巧妙地躲過了葛江平的語法，滾到了尹明朗面前：“小啞巴……小啞巴……咱們快走，我記得一個小把戲……”

“妖孽，放開小少爺，我留你全尸。”葛江平不打算跟紅豆廢話，他引導起【招來】，正要把尹明朗隔空救下，只是虛空中的語素竟然避開了他們，語法落到了空處。

“屏蔽語素的妖術？”

葛江平滿臉寫著困惑，趁此機會，紅豆拔下一把頭發，念起咒語，向尹明朗的方向緩緩吹送，頭發變成了三四頭紅褐色的小狼，圍著尹明朗上躥下跳。

“小啞巴，這是太牢的恩典，你得好好活著，快跑！”

紅豆頭發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了下去，她面目猙獰地沖著天空吼叫，重新變回狼形，以迅疾的速度對著葛江平發起攻勢。

“小兄弟！”小飛終于趕上了這個拼命送死的弟弟：“神教大門已經塌了，咱們現在能逃出去。”

（為什么……）

尹明朗看著自己身邊蹦跶的小野狼，想起了紅豆在破廟里隨手的涂鴉，想起醉生夢死樓里的輕歌慢調，還有圣水宮下女宓的平靜眼神，自己為什么要親眼目睹這些？為什么這些事情非得他親自完成？

（就因為我是學城少主嗎？）尹明朗自己給出了回答，與他未來的冒險比起來，這樣的場面不值一提，紅豆、公子柳、女宓……都是配角罷了，他是學城少主，理應看得比凡人更遠。

（你的意思……讓我選擇看著紅豆送死？）

本就沒什么好選的，這正是天意。

神教四周的圍墻在此時轟然倒塌，煙塵滾滾騰起，正午的太陽緩緩隱去，高樓林立的神教變成了生靈絕跡的萬古洪荒。

葛江平右手壓下，紅豆躍在半空，又重重砸在地上，大地上的裂縫逼近，她身子一扭，再次躍起，似乎永遠不知疲倦一樣。

“妖孽，為什么你就是不肯死呢！”葛江平雙手揮動，【地動】被加上了更多的定義。

“入土的魂魄，你們且來！”

葛江平高聲呼喊，大地顫動，土石組成一個個扭曲的身形，其中有那些慘死在公子柳口中的妖獸，也有密密麻麻的渺小人類，他們被語法賦予形體，前赴后繼地向紅豆撲去。

（紅豆！）

“小兄弟！”

小飛在身后一把抱住尹明朗：“別跑了！活著比什么都好，求你，求你……”

尹明朗回頭看了看他，又看向塵土地獄里苦苦掙扎的巨狼，他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

“小兄弟，快逃啊！”

“你趕緊走啊！”野狼口吐人言，尹明朗猛地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在慌亂中作起了死，實在是愚蠢透頂。

（你安靜點兒別聒噪。）尹明朗咬緊牙關，帶著小飛，身邊跟著一群小狼，頭也不回地向后跑去，那里的圍墻已經不知所蹤，一條還算完整的土路直通神教之外的城郊，安全就在不遠處了。

“他真走了……”紅豆低聲喃喃低語，越來越多的傀儡填滿了她的視線。

葛江平雙臂高舉，大地像是柔軟的流體，蕩起層層波紋，他漂浮在空中，身下的土石開始向內塌陷：“小少爺，快離開那些狼怪，我好帶您回學院。”

“天神……天神……”

突然，葛江平不遠處傳來一聲孱弱的呼救，他仔細看去，正是奄奄一息的明長老，他懸掛在深淵的邊緣，馬上就要掉進去了。

“天神……救我……”明長老輕聲請求著，葛江平眉頭皺了皺，倒是很滿意他的稱呼：

“罷了，快滾。”他引導起【使動】，明長老憑空浮起，向天邊飛去了。

尹明朗用胳膊夾著一頭嗷嗷叫的小狼，向前狂奔，小飛喜悅地大喊：“小兄弟，你看！前面就是城郊，什么怪事都沒有！咱們得救啦！”

就在城郊的灌木叢里，一雙碧綠的瞳孔正在暗中窺伺。尹明朗警惕地四下張望，就在這時，他懷里的小狼突然開口，正是紅豆的聲音：

“小啞巴……這次我沒害怕了……我……”

話沒說完，他懷里的小狼連同周圍蹦蹦跳跳的伙伴，毫無征兆地變成一團團血塊，砰地爆裂，炸成了滿地的血污。

紅豆的妖術已經消散，她的下場不言而喻。尹明朗雙手顫抖，上面滿是暗紅：（紅豆她怎么了？她，她不會已經……）

小飛慢慢走近瀕臨崩潰的尹明朗，他蹲在尹明朗身前，眼前的不詳場景已經說明了一切，不管紅主跟小兄弟是什么關系，她的死對他來說一定是個很大的打擊。

“小兄弟，紅主本事很大，也許有逃命的辦法，別難過，咱們……啊！”

小飛翻身倒地，尹明朗趕緊回過神來，之間小飛不停指著自己的小腿，嘴里含糊不清：“蛇，有蛇……快跑……”

一條青色的小蛇悄悄從小飛腿邊溜開，它本來打算撲向尹明朗，可惜中間突然隔了一個人，它的眼神不無遺憾，隨即身子一垂，變回了公子柳腰間的青色絲帶。

（小飛哥！你別死啊！）尹明朗抱起小飛，他曾經被這條蛇毒死過一次，心里很清楚接下來要發生什么。

大地在他身后分崩離析，在他面前，這世上唯一一個把他當成親兄弟的人，馬上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