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明的故事1:東方的遺產
- (美)威爾·杜蘭特
- 14723字
- 2019-05-30 15:09:09
第一章 | 蘇美爾
在有歷史記載的6000年中,近東至少有3000年是人類活動的舞臺。然而何處叫近東?近東是一個相當含混的名詞,一般系泛指俄羅斯及黑海之南、印度及阿富汗以西的亞洲西南之地。不過,本書所論的近東,除上述地區外,還把一貫與東方文明脈絡相連的埃及也包括在內。
人類在近東地區的活動,說起來真是有聲有色。這兒有著不同的種族,不同的文化。這兒的農業、商業、工業、法律、政治、文學、藝術、天文、算術,樣樣都有極可觀的發展。影響人類文化的許多重要發明,如字母、紙張、墨、錢幣、歷法,也以近東為搖籃。
今天的西方文明,也可說就是歐美文明。歐美文明,與其說起源于克里特、希臘、羅馬,不如說起源于近東。因為事實上,“雅利安人”并沒有創造什么文明,他們的文明來自巴比倫和埃及。希臘文明,世所稱羨,然追本溯源,其文明之絕大部分皆來自近東各城市。
因此,作為在西方文明熏陶下的一分子,我們在開始研究近東前,應先感謝近東,因為,近東才真正是西方文明的創造者。
埃蘭
讀者如果打開波斯地圖,自波斯灣沿底格里斯河向北找到阿馬納(Amara)。再從阿馬納向東跨越伊拉克邊境,很快便可發現一座現代意義上的城市——書珊(Shushan)。書珊,就是古代名城——蘇薩。蘇薩,猶太人稱之為“埃蘭”(Elam),是高地之意。
埃蘭為一片狹窄的高地,西為沼澤,東為高山。再東,就是有名的伊朗高原。在埃蘭這塊地方,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出現了一個民族,直到現在我們還查不出他們屬何種族、來自何處。但很顯然的事實是,他們在這兒揭開了人類文明的序幕。30年前,法國一批考古學家來到這里,他們發現,這里保有2萬年前的歷史遺跡,文獻記載的歷史竟可追溯至公元前4500年左右。
從近代史觀察,埃蘭人過的是漁獵生活,但就古代史研究,很早以前他們就有了銅質武器及工具。他們耕田種地,豢養家畜,還能運用象形文字,使用鏡子和珠寶。他們已有商業檔案,商業交往對象竟遠達埃及和印度。
更往古代追溯,在運用燧石片的時代,即新石器時代,埃蘭人不但已能制作精美的陶器,并且還能在其上繪制圖案及動植物形象。制作精美陶器,須使用陶器轉盤,而埃蘭人,顯然是陶器轉盤的發明者。
與陶器轉盤相類似的,是馬車輪子。馬車輪子的運用,對人類文明的進步幫助之大自不待言。據考古學家研究,埃蘭人對馬車輪子的運用,遠在埃及和巴比倫之前。
在這樣的情況下,埃蘭人忽起忽落。他們一度勃起而征服蘇美爾及巴比倫,旋即又為蘇美爾及巴比倫所征服。
蘇薩——埃蘭人之都(即伊拉姆中心地區),屹立達6000余年之久。統治過它的帝國,數起來有蘇美爾、巴比倫、埃及、亞述、波斯、希臘及羅馬等7個之多。蘇薩,即后來的書珊城,直至14世紀,仍舊非常繁榮。
蘇美爾人
·歷史背景
我們現在打開地圖,仍從波斯灣看起。波斯灣之北,有一片由歷史上著名的兩大河流——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所圍成的平原。幼發拉底河在平原之西,再向西,從南到北的一塊地方,就是蘇美爾人深埋地底的若干古城遺址。這若干古城包括埃利都(Eridu),即今之阿布沙赫賴因(Abu Shahrein);烏爾(Ur),即今之穆蓋耶爾(Mukayyar);烏魯克(Uruk), 《圣經》稱之為埃雷克(Erech),即今之沃爾卡(Warka);拉爾薩(Larsa), 《圣經》稱之為以拉撒(Ellasar),即今之桑凱拉(Senkereh);拉格什(Lagash),即今之西帕拉(Shippurla);尼普爾(Nippur),即今之尼費爾(Niffer)。
如果我們沿幼發拉底河向北行,在巴比倫方向,我們即可找到著名的美索不達米亞城(美索不達米亞,意即兩河平原)。此城正東,是基什(Kish)城。基什乃本區域古文化之中心。再沿幼發拉底河前進約60公里,即可到達阿加德(Agade)城。此城為古阿卡德(Akkad)王朝的首都。
研究底格里斯與幼發拉底兩河之間古代民族活動的人,大都可以獲得如此的印象:這兒的歷史,就是一部蘇美爾人為確保其獨立自主,與來自基什、阿加德及北方其他城市的閃米特人的斗爭史。蘇美爾人,原系若干不相統屬之部落,他們的團結及其文化的發展,可以說均出于對抗異族入侵的結果。
蘇美爾人屬于哪一個種族,以及他們經由哪一條路線到達蘇美爾,至今仍是一個謎。也許,他們由中亞,或高加索,或亞美尼亞而來,到達美索不達米亞之北,隨即沿兩河而南。現在沿河到處可以發現他們的遺跡。也許,如一般傳奇所說,他們來自埃及或其他地方;到達波斯灣后,舍舟登陸,然后再沿河北上。也許,他們來自蘇薩,支持此一說法的,系因在蘇薩古物中,發現了一個具有所有蘇美爾人特點的顱骨。也許,他們來自遠方的外蒙古,因為在他們的語言中,含有許多蒙古語音。凡此種種,我們尚不得而知。
從遺物進行判斷,蘇美爾人一般的形象是:矮胖,鼻子高而直——和閃米特人大不相同,前額微向后傾,眼略斜向下。男人大部分蓄須,刮光的人也有。在蓄須者中,大部分均把上唇胡須剃掉。蘇美爾人的衣服,大多是羊毛制品。婦女,僅左肩穿衣服。男子在早期時,僅腰部以下有衣服;其后,才興上裝。但奴仆,不分男女,在室內時,自腰部以上均裸露于外。不論男女,通常均頭戴便帽,足趿拖鞋。蘇美爾的貴婦,和近代美國婦女一樣,是丈夫財富的象征。她們除穿軟皮鞋外,還佩戴手鐲、項鏈、戒指、耳環及踝飾。
約公元前2300年之際,蘇美爾人的文化已相當成熟。此時的詩人及學者,已有不少敘述其古代史的作品。在詩文中,他們根據傳說寫出了創世、樂園與洪水泛濫。洪水為什么泛濫?他們的解釋一般是由于一位古代帝王得罪了上天。蘇美爾的洪水之說,傳至巴比倫,再傳至希伯來,最后變成《圣經》的一部分。1929年,伍萊教授在烏爾城發掘,他在很深的地底,發現一個厚達8英尺的淤泥黏土層。據伍萊推斷,這個淤泥黏土層,系一次幼發拉底河大泛濫的結果——蘇美爾人的洪水之說,也許指的就是這次泛濫。伍萊在淤泥黏土層之下,還發現許多文化遺跡。據信,蘇美爾詩人所描述的黃金時代即與這些遺跡有關。
蘇美爾人所創造的文化奇跡,如果沒有一個悠遠的年代相配,似乎顯得太突然了。于是,祭師和史學家便開始動腦筋,根據傳說和想象,編列了一系列的王朝。這些王朝,自洪水泛濫之時上溯,竟達43.2萬年之久!他們還敘述了許多動人的故事。其中最著名的兩個,一個說的是坦木茲(Tammuz),一個說的是吉爾伽美什(Gilgamesh)。這兩人,在蘇美爾是兩位國王,可是傳到巴比倫及希臘,他們都一齊進了大神廟。吉爾伽美什成為巴比倫詩人心目中最偉大的英雄。坦木茲,到希臘神話里,以阿多尼斯(Adonis)之名,成為男性美神的化身。
蘇美爾的歷史文化真有這么悠久?祭師可能夸大了。比較可靠的看法是:自尼普爾上溯,約為公元前5262年;自基什上溯,約為公元前4500年;自烏爾上溯,約為公元前3500年。上述推斷,所根據的均是出土資料。以尼普爾為例,其出土資料可這樣推斷:尼普爾在阿卡德之下66英尺,阿卡德在最上層之地層下66英尺,而地層最上層之年代,恰當耶穌降生。
一部近東史,可說就是一部閃米特與非閃米特流血搏斗的歷史。閃米特崛起,其王薩爾貢一世(Sargon I)與漢謨拉比對外征服,拉開了血戰序幕。其后,高潮迭起,公元前6世紀至前4世紀雅利安兩將軍居魯士(Cyrus)和亞歷山大占領巴比倫為第一高潮;11世紀至13世紀十字軍與薩拉森人(Saracens)為爭奪圣墓(Holy Sepulchre)及通商權利之混戰為第二高潮。最后,因英國政府介入,雙方血戰始近尾聲。
烏爾廢墟泥簡(Clay-tablet)的出土,使我們對于近東自公元前3000年以來的歷史,獲得了相當清晰的印象。這些泥簡,歷代均由祭師掌管,上面記載的內容有王朝的統治,征伐的情形,烏爾、拉格什、烏魯克及其他各城諸王的政績,歷朝大事,以及某些名王的葬典。在泥簡記載中,有一位值得大書特書之王,就是改造者——烏魯卡吉那(Urukagina)。烏魯卡吉那,乃拉格什城之王,以開明專制著稱。他頒布過不少法令,目的在于抑制祭師剝削大眾,抑制富人剝削窮人。其中一條法律規定,祭師不許擅入民居索取木材,亦不許擅入果園課征稅收。另一條法律規定,祭師為人舉行葬禮,收費不得超出原定金額的1/5。又一條法律規定,人民獻神之金銀及牲畜,祭師及官吏均不許侵吞。烏魯卡吉那曾經說,他“解救了貧苦大眾”。他的法律,的確也是我們現在所知最古老、最簡明、最公平的法律。在烏魯卡吉那統治下,拉格什興隆繁盛達于極點。可惜好景不長,盧伽爾扎吉西(Lugalzaggisi)的魔掌不久便伸向拉格什。他不但推翻了烏魯卡吉那的統治,而且把拉格什洗劫一空。
盧伽爾扎吉西攻破拉格什,進行大屠殺。他搶走金銀財寶不算,還毀掉所有神廟。當時的一位詩人——丁格瑞德默(Dingiraddamu)在一塊泥簡上,曾寫下這樣悲痛的詩句:
為了我的大城,啊,為了我的財寶,我的靈魂在悲鳴,
我的大城,拉格什,啊,我的財寶,我的靈魂在為你們悲鳴。
在圣潔的拉格什懷抱里孕育的孩子,目前正受苦受難。
惡魔(入侵者),一腳踏進了莊嚴的神龕,
竟將我們的女神加以褻瀆。
啊!拉格什,我們的女神,何時才能恢復你的尊嚴?
血腥的盧伽爾扎吉西一幕過去,許多蘇美爾的王立即登場。他們的大名是:Lugal-shagengur, Lugal-kigub-nidudu, Ninigi-dubti, Lugal-andanukhunga……在此期間,閃米特人在阿卡德建立了一個王國。這個王國,在蘇美爾的西北,其首都阿加德和蘇美爾各城最近距離不足200英里。
閃米特開國之君,叫薩爾貢一世。就出土的石柱雕像看來,薩爾貢一世是一個服飾華麗、威嚴無比的高貴君主。可是,他的出身卻非常卑賤。歷史學家找不到他的父親,他的母親則為神的妾媵。蘇美爾小說家,以薩爾貢的口吻替他寫的自傳,一開頭便這樣說:“我那可憐的母親,懷了我見不得人。好不容易生下了我,卻偷偷地把我藏在一只廢木箱里。在封箱前,她用瀝青涂滿了箱蓋。”薩爾貢被他母親丟棄后,一個工人撿到并收養了他。薩爾貢稍長便應征入宮,成為國王的侍童。國王寵愛他,教育他,但他長大后,卻推翻了國王,將王冠戴在自己頭上。
以阿加德為首都,薩爾貢自封為“主宰萬有之王”(King of Universal Dominion)——當時,他實際所統治的,不過為美索不達米亞一小部分。史學家提到薩爾貢,一律尊之為“大帝”(The Great),因為他曾帶兵侵略過不少鄰國,他所殺過的人盈城盈野,他所擄掠的財寶無可數計。
薩爾貢東征西討,降伏埃蘭,血洗波斯灣,最后,建立了一個橫跨西亞,直達地中海的大帝國。在歷次戰爭中,薩爾貢做了一樁大快人心的事。前面我們提到盧伽爾扎吉西,血洗拉格什,并辱及該城之女神,可是現在輪到他遭殃了。薩爾貢把他打敗后,用鐵鏈將他鎖到尼普爾。
赤手空拳創立一個大帝國,并且統治達55年之久,薩爾貢在人們心目中已不是人而是神。然而當其權勢聲望如日中天的時候,他的帝國卻突然破碎,崩潰的原因是他的親信部屬紛紛走上了他的老路——叛變奪國。繼薩爾貢為王者,是他的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中,最英武的是幼子,名叫納拉姆辛(Naram-sin)。此王的事跡見諸一塊石碑,上面記述著他征服獲勝的經過。
后人對納拉姆辛進一步的認識,得自于一件藝術品——一塊浮雕。這塊浮雕由德·摩根于1897年發現于蘇薩。此物現珍藏于法國盧浮宮博物館。從那塊浮雕上,我們可以看出納拉姆辛是一名富有大丈夫氣概的男子。他手執弓箭,莊嚴地向一個垂死之敵前進,顯然,他的敵人已身受重創,他前進,可能是去救他。在他與受傷者之間,另一名戰爭犧牲者咽喉為箭所穿,正搖搖欲墜。畫面背景為高聳入云的扎格羅斯(Zagros)山。那座山上,豎著一塊以楔形文字刻成的納拉姆辛紀功碑。
就一座城市而言,一度被徹底摧毀,往往并非是它的不幸。因為,形形色色新建筑的出現以及公共設施的改進,唯有在被徹底摧毀的城市里才有出現的可能。在這方面,拉格什的復興,便是一個顯例。
公元前26世紀,在另一位開明君主古迪亞(Gudea)的治理下,拉格什自廢墟上矗立起來,且比以前更加繁榮和美麗。在蘇美爾雕塑家刻筆下,古迪亞是短小精悍的典型。目前珍藏在盧浮宮博物館的一尊古迪亞雕像,除形體短小精悍外,更顯露出其內心的慈祥和虔敬。在蘇美爾人的眼中,他的地位相當于羅馬的奧勒留。他不但對宗教虔誠,而且還富有學術修養。他廣建寺廟,鼓勵研究,抑制豪強,體恤貧弱。古迪亞死后,其人民奉其為神。他們為他所刻的碑銘,有著如下的字句:“七年如一日,王令侍衛與之并行,宮娥與后妃并行。教化所及,國中強者不敢輕侮弱者。”
與此同時,閃米特的烏爾部,經由長時期的發展——自公元前3500年至公元前700年間——也到達興盛的頂點,烏爾在烏爾恩格(Ur-engur)主政時代,不但所有蘇美爾人歸其統治,而且整個西亞亦無不服從其號令。烏爾恩格是一位非常偉大的君主,他為蘇美爾制定了一部有史以來最完備的法典。在制定法典時,他曾說:“我所制定的法典,應是正義公理的化身。”在整個幼發拉底河上,烏爾因商業發達而富甲一方。烏爾恩格利用烏爾的財富,不但把烏爾的寺廟城池修建得美輪美奐,而且將其衛星城池,如拉爾薩、烏魯克及尼普爾也修整得面目一新。他的兒子敦吉,繼其父統治烏爾。敦吉溫厚英明亦如其父,在58年長期經營下,烏爾變成了天堂。烏爾恩格和敦吉死后,烏爾人即奉之為神。人們說:“在他們父子治下,使我們重溫了一遍伊甸園的舊夢。”
但不久,美夢變成了噩夢。埃蘭人從東邊殺來,亞摩利人(Amorites)從西邊夾擊。烏爾王變成了俘虜,烏爾財富被搜刮一光。烏爾的詩人,為烏爾女神伊什塔爾之被褻瀆,曾以歌代哭。一位詩人,以伊什塔爾口吻寫下了這首詩,即使距今4000余年,讀之仍令人感動異常:
我,被敵人奸污了,呀!他連手都沒有洗。
那雙帶血的手,把我嚇個半死。
啊!可憐的女人。你的尊嚴已被禽獸剝奪凈盡!
他脫下我的衣裙,去溫暖他的妻子,
他搶走我的首飾,去裝飾他的女兒。
(現在)我成了他的俘虜——事事得仰其鼻息。
想著那令人發抖的一天,
他闖進我的宮殿,我躲進了夾壁,瑟縮著像只鴿子。
他闖進夾壁,我被迫爬上屋梁,像只飄飄欲墜的小貓頭鷹。
他在追,我在逃。逃離神龕,逃離城市,像一只無依的小鳥。
啊!我在嘆息:
“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我那遙遠的故鄉?”
此后200年,埃蘭及阿莫(Amor)統治著蘇美爾。在此期間,這里的歷史近乎一片空白。但忽然北方的巴比倫,出現了漢謨拉比大帝(The Great Hammurabi)。他先自埃蘭人手中奪取烏魯克及伊辛(Isin),23年后,滅埃蘭、亡阿莫、滅亞述,建立起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帝國。為治理這個帝國,他曾制定一部赫赫有名的《漢謨拉比法典》。自此,歷史舞臺上再也聽不到蘇美爾人的聲音了。因為兩河平原歷經若干世紀,在未變成波斯天下之前,一直為閃米特所牢牢掌握。
·經濟生活
蘇美爾人雖在歷史舞臺上不復出現,但是,他們所創造的文明卻一直流傳不絕。在蘇美爾人及阿卡德人中,圣人、哲學家、藝術家、詩人及杰出工匠,幾乎代代都有。這一批批文明的種子,散播在肥沃的幼發拉底與底格里斯兩河流域,不久即開出了絢爛的花朵。巴比倫及亞述,就是兩河文明的先期收獲者。
作為兩河文明基礎的土壤,其肥沃無與倫比。這里土壤之所以肥沃,得益于一年一度每逢冬雨的兩河泛濫。泛濫,雖極可怕卻能令土壤肥沃。蘇美爾人對于泛濫,最初缺乏經驗,這也許就是洪水之說的來源。慢慢地,他們不但能控制泛濫,而且能利用河水的泛濫。蘇美爾人挖掘溝渠,灌溉田疇的歷史,可以上溯至公元前4000年。這些溝渠,無可否認是人類最偉大的創作,同時也構成其文明的基礎。縱橫交錯的溝渠,帶來了玉米、大麥、小麥、棗及各種蔬菜的豐收。他們犁田用牛,播種使用管狀播種機。稻麥收成后,借一種木制而帶有硬齒的打谷機之助,使穗和莖分開。穗用作糧食,莖用作飼料。
蘇美爾的原始文明,可自多方面觀察。他們很早就知道使用銅和錫。慢慢還懂得將兩種金屬相混造成合金——青銅。逐漸,他們又采用鐵做器械。不過,一般而言,金屬用具由于原料昂貴稀少,所以并不多見。大體上說,蘇美爾人一般所用的工具,多為燧石做成。較精巧的針和錐子,則以象牙和獸骨為材料。蘇美爾人的織造工業規模極大,此類工業,例由國王指派大臣負責監督。蘇美爾人的房屋,材料多為蘆葦和土磚。蘆葦用作屋頂,土磚用作墻壁。土磚由黏土和稻草加水混合曬干而成。門窗用木制成,戶樞部分以石作臼。草屋數間,井灶相連繞屋而行,時聞牛、羊、豬、犬之聲。這種景象,今天在蘇美爾地區,依然隱約可見。
物品運輸,主要工具為船。石頭在蘇美爾地區甚為罕見。這一帶城市建筑所用石料,實際上都是自波斯灣經兩河及其他水道,輾轉運送而來。除水道外,陸路運輸亦頗發達。牛津考古探險隊在基什曾發掘到不少馬車輪子。蘇美爾一帶出土文物,不乏商業印章。就這些印章考證,他們與埃及和印度很早就已有貿易往還。這時,尚無鑄幣,商業系物物交易,金銀是公認的交易媒介。金銀雖有一定成色分量,如金錠、銀錠或金環、銀環等,但在交易中,一般均以重量為標準。契據普通刻于泥板上。從對出土泥簡的研究來看,當時商業相當繁榮。一般契約的形式,大致包含兩個要件:文書及證人。借貸相當盛行,所借東西,有貨物及金銀。借貸利息,規定以同類之物償付。利率以年為準,最低為15%,最高33%。依社會安定與利率為反比的原則來觀察,蘇美爾的政治經濟,顯然常在動蕩之中。
考古學家自蘇美爾人之古墓中,掘到不少金銀。這類金銀,不單是首飾,而且有餐具、武器、工具及其他種種裝飾品。由于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久而久之遂演化成許多階級。除大富與赤貧之外,尚有中產階級及奴隸。中產階級包括學者、醫師、傳教士及小工商業者。醫藥相當發達,大體而言,每一種病均已發展出一種特殊治療的藥物。不過,迷信的勢力仍然很大。一般人相信,生病一定有鬼,除非把鬼趕開,否則病痛無法痊愈。歷法早就有了,但由誰發明,或發明于何年何月,則不可考。蘇美爾人的歷法,以月圓一次為1月,12個月為1年。為求與太陽及季節相適應,每3年或4年增加1月。每月各有一個名稱,但各城所叫之名卻不一致。
·政府
自遠古時起,在蘇美爾地區,就是每城一王不相統屬的局面。這些王或稱天子(Patesi),或稱教皇(Priest-king),顧名思義,均極富神權色彩。及至公元前2800年,由于商業發達,這種各自為政的局面一變而成集若干城市為一“帝國”的形態。帝國的國君,成為各城之共主。由于帝國的形成大多出于征服和叛變,因此,凡為國君者無不時時處于戒慎恐懼之中,為了防止篡奪,國君多深居簡出。皇宮門禁森嚴,平時宮門深鎖,出入一律通過僅容一人通行的小門。對進出宮門者,嚴密搜查。遇有形跡可疑之人,身懷匕首的便衣人員便會立即出現。國君祭祀,亦有專廟。為防不測,這類廟大多建于深宮之中。
國君臨陣,概乘戰車。其部隊所用武器,常見者有弓箭、戈矛。國與國之間的戰爭,今天雙方常有許多漂亮的口號,可是古代的蘇美爾人則非常坦白。他們常常宣稱:“我要你那片土地”“我要你那批糧食”。阿卡德國王瑪尼什圖蘇(Manishtusu),在入侵埃蘭時,即公然宣稱:“我要你的銀礦,我要你的綠玉,因為,銀礦可以使我生活得更舒適,綠玉用來刻像可令我死后不朽。”以綠玉做雕像,其人死后不朽,是當時的一般觀念。為綠玉雕像而侵入鄰國,可謂千古一絕。敵人被擊敗后,或遭集體殺戮,或被擄為奴。每場戰爭之后,對神例有獻俘禮。獻俘采用活祭方式,所用俘虜,一般為所有俘虜的1/10。
蘇美爾各城市,與意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城市,有一點頗為相似。各個城市盲目要求獨立,結果城市的藝術文化雖有了極可觀的發展,可是由于力量分散,以致一旦發生外患,便一敗涂地而不可收拾。帝國之內,社會秩序的維持,依靠一種封建制度。一場普通戰爭下來,勝利者即為諸侯。每一諸侯,各有一定的封地。諸侯對于國君,平常則進貢朝拜,戰時則出糧出兵。政府財政依靠稅收維持。稅收按實物課征。政府所收實物,一律送入國庫。機關費用,官吏薪餉,定期由國庫開支。
在帝國與封建制度下,社會秩序的維持概以法律為準。法律的內容,有法典有判例。蘇美爾人的法律,在烏爾恩格及敦吉時代,即已頗具規模。其后舉世聞名的《漢謨拉比法典》,即導源于此。蘇美爾人的法律,可說包羅萬象。論及其所牽涉的關系,有買賣、借貸、性行為、收養、遺贈。在蘇美爾人眼中,神廟就是法庭,祭師就是法官。對于法律的施行,值得稱道的有兩大制度:第一,法外調解,由素孚眾望的地方人士任仲裁人——仲裁人對于糾紛的排解,一律以情理為依據;第二,高等法院,祭師審理的案件,若是案情重大者,須送呈高等法院復審。高等法院法官一律由專家擔任。與其后閃米特人的法律相比,蘇美爾人的法律有兩大特點:簡單,寬大。例如,妻子與人通奸,在閃米特人便非處死不可,可是蘇美爾人僅降之為妾。
·宗教與道德
烏爾恩格王借沙瑪什(Shamash)大神之名公布其法律,這是政府用神加強其統治之一例。因為神很有用,蘇美爾人創造了無數的神。城有城神,國有國神。人類的每項活動,可說均由神做主。對太陽的崇拜,無疑是蘇美爾人一項最古老的信仰。他們相信,沙瑪什即光明之神,每天夜里從遙遠的北方趕來,天明即把光明賜給人間。他乘坐一輛火輪車行過天空,太陽即火輪車的一個輪子。尼普爾城之神恩利爾(Enlil),他的夫人名寧利爾(Ninlil)。烏魯克城特別崇拜伊里尼(Innini),她相當于阿卡德的伊什塔爾,為大地的象征,乃近東愛與美之女神。基什及拉格什城所崇拜者為圣母多洛羅沙(Dolorosa),她是慈悲的化身,她是所有弱者及不幸者的守護神。灌溉之神寧吉爾蘇(Ningirsu),不但負責灌溉,而且也管制洪水。塔瑪扎(Tammuz)亦名阿布(Abu),是負責植物生長之神。最有趣的是,罪有罪神,月亮就是罪神的表征。
在蘇美爾人的觀念中,空中充滿了神。這些神中,有一種稱為“賜福天使”,賜福天使所保護的對象,就是每一個蘇美爾人。蘇美爾人相信,有賜福天使呵護,邪魔即不敢沾身。
大多數的神均供在廟里。蘇美爾人敬神,除誠心之外還獻上金錢、食物及美女。據古迪亞泥簡記載,獻給神的食品,有牛、羊、鴿子、雞、鴨、魚、棗、無花果、南瓜、奶油、油膏、餅等。從這一張食品單,我們可以想見,蘇美爾人在吃的方面是多么的豐裕。最初,蘇美爾人認為,供神最好的食品是人肉!后來,由于人道觀念產生,以人為祭之俗才行廢止。在一塊出土的泥簡中,有著這樣的記載:“他以羔羊贖命;獻上羔羊,即等于獻上自己。”
供神禮品這樣豐盛,祭師當然肥了。祭師因神得財,因神得勢,在蘇美爾人中變成特權階級。他們可管的事情多到不可數計。研究蘇美爾史的人,差不多都有這種困擾:國王與祭師的權力簡直無法劃分。烏魯卡吉那王對祭師的驕橫跋扈非常不滿。他像馬丁·路德一樣起而發言,他斥責祭師貪得無厭,剝削平民,貪贓枉法。一方面,他解除了許多惡名昭彰的祭師的職務,另一方面,他公布法令限制祭師的職權。終其一生,其朝廷里充滿著一片清明氣象。
根據蘇美爾人墳墓里所掘出的大批食物及工具推斷,蘇美爾人相信“來世”之說。不過,可惜蘇美爾人和后來的希臘人一樣,把靈魂所去的地方,描繪成一個陰風慘慘的世界,同時認為人死后,不分善惡都非到陰間去報到不可。在蘇美爾人觀念中,并無天堂地獄、最后審判及永生之說。他們之所以祈禱上供,目的在于祈求現世福祉。在后期傳奇中,許多故事所反映的也僅是“長生”而非“永生”。一個故事說,埃利都圣人阿達帕(Adapa)向智慧女神埃阿(Ea)求法,女神什么都告訴他,但保留了一樣,即長生之法。另一個故事說,諸神所創造的人,原來非常幸福快樂,可是,由于人自作聰明,造下罪孽,以致諸神震怒,欲以洪水盡滅之。作為洪水孑遺的織工塔迦圖迦(Tagtug)本可長生,但因其不聽告誡,偷吃禁果,故神一方面減損其健康,一方面縮短其壽命。
蘇美爾人的教育,掌握在祭師手中。祭師為了利用教育及神話鞏固其權勢,在各神廟開設學校。校中所教課程有寫、算、公民、宗教、禮俗、法律等。有關學校的泥簡,目前出土者不少。從這類泥簡觀察,在數學方面,他們不但懂加減乘除,而且還懂平方、立方及實用幾何。有一塊泥簡,似為兒童教育的一課,上面刻有這樣的字句:“人類在原始時代,不知吃飯,不知穿衣。他們在地面爬行,餓了,就地吃草,渴了,就溝喝水。”
蘇美爾人也很看重祈禱。下面是古迪亞王對圣母菩(Bau)——拉格什城的守護神——所作的禱告:
啊,圣母,拉格什城的創建者,
看,你的子民,在你的庇護下,多么健康富庶。
求你賜給他們平安,讓他們長命百歲。
我們沒有母親,你就是我們的母親;
我們沒有父親,你就是我們的父親。
圣母,你知道什么是善,
求你把它像生命一樣賜給我們。
萬民的母親,求你庇護我們,
讓我們在你的照顧下,生活得平安、幸福、快樂。
蘇美爾的女性,幾乎和每一座神廟都有關聯。如果是女神廟,那么她們是神的管家。如果是男神廟,那么她們是神的妾媵。作為神的眷屬,在蘇美爾的女孩子看來,那是一種無上的光榮。一家之中,如有女兒被神選中,那這一家人都會感到驕傲。遇到這種事,做父母的總是高高興興,選定良辰吉日,把女兒裝扮得花枝招展,連著陪嫁的東西送至廟里與神婚配。
對于婚姻關系,蘇美爾人很慎重。關于這方面,他們有著不少法律和規定。一般而言,妻子對其嫁妝有管理和支配權。丈夫對于妻子的嫁妝,雖也有權過問,但談到遺贈,唯有妻子才有決定權。在管教孩子方面,母親和父親有著同等的權利。家中事務,特別是關于不動產的管理,按規定,夫在由夫,夫不在由已成年之子,無成年之子,母親才可以作決定。蘇美爾女性有權代表丈夫經營工商業。屬于自己的奴仆,她更可以支配和處理。幸運的話,像蘇巴德(Shubad),也可成為一國之王。
不過,蘇美爾到底是父系社會。男性經常成為一國一家之主。在某種情況下,丈夫可以賣掉妻子,或以妻子與人為奴而抵償其債務。丈夫與人通奸,沒有任何法律責任,但是妻子若有外遇,便會受到很嚴重的懲罰。蘇美爾人視生男育女為女性的天職,對于不能生育的女性,丈夫可以隨時和她離婚。不想生孩子,或對所生之孩子不盡哺育責任,在蘇美爾人看來罪大惡極。對于這種女性,依法應予淹斃。子女在家庭中毫無地位。對忤逆不孝的子女,父母可當眾宣稱和其脫離關系。此事是很嚴重的,因為國家對于這類子女所給予的處分是:一律驅逐出境!
在蘇美爾人的墳墓中,珠寶和化妝品屢見不鮮。伍萊教授在女王蘇巴德陵寢中曾發掘到不少東西:翠綠孔雀石、金別針、金絲盒、金手鐲、金項鏈、金戒指、金牙簽及金鑷子等。
·文學與藝術
在蘇美爾人的遺物中,文字是最驚人的發現。在很古老的年代,蘇美爾人的文字似乎就已非常成熟。這些文字不單已夠宗教、商業之用,而且還能作成詩文,表達極其復雜的感情及思想。最早的蘇美爾人文字,一般刻在石頭上,出現年代約在公元前3600年。公元前3200年,泥簡出現了。泥簡在人類文化史上,真是一份最大的遺產,因為通過它,我們能對古代文明獲取較為清晰的印象。泥簡以鐵筆刻字于黏土制成的板狀物上而成。這是美索不達米亞人用以記載一般事物的方式。初制成的泥板,由于潤濕松軟,鐵筆能在上面留下清晰的刻畫。經書寫在泥板上,以火或太陽烘干,即可永久保存。以泥簡做書寫工具,其耐久性僅次于石。蘇美爾人留于泥板上的文字,以其筆畫若楔,故稱楔形文字。在出土的泥簡中,其所記載的內容,種類極其浩繁,有官文書、私文書、宗教記錄、文學作品、法庭判決和流水賬簿。
文字讀法,一律由右向左。單字系由符號及圖畫組成。蘇美爾文字,就出土陶器觀察,也是象形文字的一種。但因為年代久遠,字跡模糊,絕大部分文字已脫離形象,而只能表現為聲音。按文字演變的規律,從形象到聲音。英文之“b”,即是由“蜂”(bee)的發音脫胎而成。不過,蘇美爾人的文字,雖已由形象趨于聲音,卻未能進一步把聲音變為字母。這點,不單蘇美爾人,巴比倫人亦未做到。把聲音變為字母,到埃及人手里才成功。別認為這是小事,在人類歷史上這是一次了不起的文化革命。
從文字到文學,所需時間至少要好幾百年。文字初創,主要用于記賬、打收條、開運貨單、訂契約。其后,宗教上許多事務,如祭祀日程的擬定、儀式的記載、禱告的撰述,亦漸倚重文字。文字運用范圍日廣,操縱日漸靈活,于是,慢慢便產生了故事、傳說、詩歌等文學作品。由文字演變成文學作品,由文學作品再匯集成書,不知經歷了多少世紀。公元前2700年左右,蘇美爾人已有許多大圖書館了。法國考古學家德·薩澤克(De Sarzec),曾在特羅(Tello)地方發掘到3萬多塊泥簡。這些泥簡是古迪亞時期產品。每塊泥簡都顯示出仔細整理分類的痕跡。掘出泥簡之處,顯然是一規模極為宏大的圖書館舊址。
約在公元前2000年之際,蘇美爾已出現史學家。他們整理古代史,編纂現代史。這些作品的原作雖多已失傳,但由于巴比倫編年史的不憚引述,殘簡故得保存下來。尼普爾出土的一塊泥簡,內容是吉爾迦美什史詩。對于這篇東西,在之后論及巴比倫文學時,我們還要談到。最先出現于蘇美爾的詩篇,不是情歌,而是頌圣詩。流行于古蘇美爾的頌圣詩,多半談不上什么技巧。所有頌圣詩,差不多開頭幾行都一樣,其中幾行雖略有不同,然大體上其內容皆為前面幾句的引申。
除楔形文字外,蘇美爾人還發明了居室及廟宇,發明了圓柱、穹隆及拱門的構筑方法。蘇美爾的農民所住的屋子,大多是經由這樣程序蓋成的:第一,把蘆葦排成方形、長方形或圓形,并將其深植于地中;第二,將蘆葦頂端結成一束。這樣形成的屋頂及門,當然便是半圓形或圓形。照此推想,而后圓柱、穹隆及拱門的發明,可以說就是這類基本形式的推演。在尼普爾廢墟中,考古學家曾發現一拱門狀排水溝。此溝歷史長達5000余年。至于在烏爾廢墟,在公元前2000年之際,拱門已處處可見。皇陵拱門之歷史,可上溯至公元前3500年。上述這些拱門,均名副其實,因為仔細觀察便可發現,造成拱門的石頭,一塊塊都是刻意做成楔形的。
蘇美爾的富家巨室,常喜于山頂修建堡壘式大廈。這類大廈距地面常達40余英尺。也許是為了安全,這類大廈只有一條盤旋曲折的小徑,以供進出。因為該地區不產石頭,故此類大廈多以紅磚修建。紅磚表面,常以突出之陶瓦裝飾。裝飾圖案有螺旋形、回紋、三角形及菱形等。至于墻壁內部,一般均以石灰涂平,普通住宅沒有任何裝飾。住宅均為四合一結構,房子分布四周,中為天井。這種結構可能基于兩大理由:第一,涼爽——地中海一帶的陽光是夠驕橫的;第二,安全——門窗一律開向天井,四面除留很狹窄的進出路外,一律為高墻。
住宅附近多半有井。居民生活用水,自井中打取。一般城市幾乎都建有寬廣的排水溝。城市住民的廢水垃圾,一律經由排水溝排出。蘇美爾人的家具,種類不多,式樣單純。在所有家具中,床是他們最重視的。中等人家的床,不但精雕細鏤,而且還嵌以金銀象牙。
在修建神廟上,蘇美爾人很舍得花錢。沒有石頭,從外方運來。用做梁柱的巨石,頂、底、腰部位還飾以銅及其他貴重的金屬。美索不達米亞地區最典型的神廟,可能要數烏爾的南那(Nannar)廟。這座廟,屋頂是琉璃瓦;梁棟材料是極高貴的杉柏,梁棟不但加以雕繪,而且還嵌以金、銀、珠寶、玉石和瑪瑙。在蘇美爾地區,每個城中最主要的神廟,多為三四層至六七層的“Z”字形樓子。這種樓子不但建于一城的最高處,而且還設有盤旋而上的護梯。這是一種很巧妙的設計。城市有了這種建筑,平時可作團結人心的象征,戰時可作守御城池的堡壘。
蘇美爾神廟中,毫無例外均供有神靈、英雄或動物雕像。這些雕刻雖然單純,但頗生動。在所有雕像中,遺留下來最多的是以綠玉刻成的古迪亞王像。考古學家在特勒·埃爾·烏貝得(Tell el Ubaid)廢墟中,發現一個銅牛雕像。據考證,此雕像屬于蘇美爾人最古時代的作品。此雕像經過歲月洗禮,雖已剝蝕不堪,但自大體上看,這頭牛還很有生氣。
在烏爾蘇巴德女王陵寢中,考古學家發現一個銀質牛首,刻得惟妙惟肖。由此可見,由于經驗的累積,蘇美爾人的藝術也在不斷進步。此外,從拉格什的安納吐姆(Eannatum)王所立的鷹柱、伊布尼薩(Ibnishar)的圓石柱、烏爾尼那(Ur-nina)一種滑稽鬼臉柱頭以及納拉姆辛的勝利柱頭,我們都可得出這個結論。
蘇美爾人的陶器并不精致。他們最好的作品,我們也許尚未發現。不過就已發現者而言,那不是陶器,而是“土器”。一般而言,蘇美爾人雖也有陶器轉盤,但他們所制產品,根本不能與埃蘭產品相提并論。
比較可觀的是金銀器皿。在烏爾皇陵中,曾出土不少金器。那些金器,尤其是餐具,設計和制作均極具匠心。這批金器,據考證屬公元前4000年左右的產品。在銀制品中,最引人注目的當數恩特米魯(Entemenu)的花瓶。這個花瓶上刻獸紋,頗為精美,現藏于盧浮宮博物館。在所有金銀器具中,公認為最特別的是一把烏爾出土的匕首。這把閃閃發光的匕首,配上華麗的金鞘,真是精致無比。
在蘇美爾廢墟中,考古學家還發現不少印章。這些印章一律呈圓柱形,其質地或為金屬,或為寶石。在印章寬約一二英寸的平面上,刻有很精細的文字或符號。從這些印章,我們可以推知兩項事實:第一,古蘇美爾人似乎以印章代簽名;第二,當時的生活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似已頗不簡單。
蘇美爾文明有精細的一面,亦有粗陋的一面。精,表現在珠寶方面;粗,表現在陶器方面。不過,不管精或粗,就我們目前所知,在許多方面,蘇美爾文明都是人類文化的開端。人類之有國家,始于蘇美爾;人類之有灌溉,始于蘇美爾;人類之有文字,始于蘇美爾;人類之有法典,始于蘇美爾;人類之有學校、圖書館,始于蘇美爾;人類之有宮室廟宇,始于蘇美爾。另外,人類以金銀為交易的中準,以文字寫成詩文,以金銀珠寶作為裝飾,建立信用制度,發明圓柱、穹隆及拱門,從事塑像及浮雕,傳述“創世記”及洪水災禍,也都始于蘇美爾。
以上,是就好的方面而言,至于壞的方面,被人指稱為文明的罪惡者,不少也是由蘇美爾人創始的。哪些是文明的罪惡?舉幾項最顯著的:奴隸制度、專制政治、教會統治、帝國主義的侵略戰爭。
總結蘇美爾人的生活,可分強弱兩大階層。強者窮奢極侈,弱者困苦不堪。由此,我們可以獲得一個簡單概念:階級分明,活動龐雜,資源豐足,分配不均。蘇美爾所顯示的,可以說是整個人類歷史的基調。
走向埃及
現在所要敘述的歷史,雖已相當接近于有記載的部分,可是在談到和蘇美爾有關的幾個近東文明,我們卻發現一個困難:應該先敘述哪個好?
我們認為蘇美爾文明是人類最早的文明,固然有許多證據,然而要確切定義,其實還很難說。不過,在尚未發現比它更早的文明以前,我們姑且以它為最早,想還不致有什么大錯。
可是,就和蘇美爾有關的文明而言,孰為最早?這個問題便不容易回答。例如,在亞述及薩邁拉(Samarra),我們都曾發現與蘇美爾同類的雕像及文物。那兩個地方后來都成為亞述的領土。我們很難判斷那兩個地方的文明,是直接獲自蘇美爾,還是間接由其他地方傳來。再如《漢謨拉比法典》,與烏爾恩格及敦吉法典極為相類,可是我們很難斷定,它們之間的關系究竟是一脈相承,還是同氣連枝。就巴比倫及亞述文明而言,我們認為它們以蘇美爾及阿卡德為其根源,但所舉的證據,僅僅是巴比倫及亞述所崇奉之神及與神有關的神話,在許多方面都和蘇美爾及阿卡德之神及其傳說相似。但事實上這種相似,也許和法國話與意大利話之與拉丁話相似,意義是一樣的。
施魏因富特(Georg Schweinfurth)曾經指出一點,盡管在記載上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對大麥、小麥、小米等的種植,及對牛、山羊、綿羊等的飼養為時甚早,但上述動植物以野生狀態存在的地點而論,卻非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而是西亞,特別是也門或阿拉伯。他因此說,專就這兩點,即谷類的種植與牲畜的飼養而言,文化似乎是發源于阿拉伯,而廣被于美索不達米亞(蘇美爾、巴比倫及亞述)和埃及尼羅河三角洲。施魏因富特的說法很有趣。不過,就我們目前對阿拉伯古代所有史料來研究,似乎找不出多少有力證據來支持這種說法。
現在比較確鑿的證據,倒是文化先發源于美索不達米亞,然后擴展而至埃及。研究埃及古代史的人都知道,埃及很早就已和美索不達米亞有了商業上的來往,其交通通道,或經由蘇伊士而出地峽,或經由古尼羅河河口而出紅海。從古代地理環境來研究,埃及在較早一段時期,其文化形態屬于西亞而不屬于非洲,似乎是很自然的。因為一來,由于尼羅河泛濫;二來,由于沙漠行走不便,這就是埃及難與非洲其他各地交往的原因。相反,埃及與西亞,一方面有地中海,一方面有紅海,船舶可來去自如。
對埃及文字有研究的人都知道,埃及文字,越古便越與近東的閃米特文字接近。埃及在建國前,采用的是象形文字。這種文字和蘇美爾文字,看起來簡直毫無分別。但最顯著的,要算圓柱形印章。它最初完全和蘇美爾的印章一模一樣,后來,才慢慢由埃及風格取代——這可說是一般舶來品的共同命運。在埃及第四王朝以前,陶器轉盤并不常見,但這種東西蘇美爾人早就有了。據推斷,埃及的陶器轉盤,是隨馬車戰車一道由美索不達米亞運來的。
古埃及之“權杖”杖端的裝飾,和巴比倫所用者,可說毫無二致。考古學家在吉伯爾·埃爾·阿拉克(Gebel-el-Arak)地方發現一柄精致的石刀,此刀為燧石制品,上刻有美索不達米亞風格的圖案。據考證,這是埃及建國前遺物。銅由西亞傳入埃及,可說毫無疑問。埃及初期建筑的風格也與西亞相仿。另外,陶器、雕像、神像以及種種裝飾品,凡是埃及建國以前的,都清楚地具有西亞特征。
就目前所出土的種種證據顯示,埃及文化晚于蘇美爾文化似乎已成定論。不過,我們可以這樣說,尼羅河文化雖曾一度受到兩河文化的灌溉,但為時不久,尼羅河文化即往前發展,自成格局。就文化本身而言,尼羅河文化不但風格特殊,而且其深厚、壯闊、細膩,別說剛剛草創的蘇美爾文化無法與之媲美,就是拿它和已有高度發展的希臘或羅馬文化相比,也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