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庭此刻，已經心如死灰。

這高遠城本就是個彈丸小城，兵力羸弱。依靠城防堅固，尚且和西戎大軍抗衡幾日，早已經是捉襟見肘，而近日朱杳跡帶兵東走，剩下來他的兩千陷甲，在西戎面前，塞個牙縫都不夠。

他現在隨侍在特使王呈身邊，名義上已經是高遠城城守的副將，兩人站在高遠城西門的城樓上，遠遠能看到西戎族左中右三軍漸漸結成。

西戎三個萬夫長所帶的數萬精兵此刻已經全部露出了獠牙，從數不清的西戎營帳當中魚貫而出，各自按照部署，結成軍陣。將高遠城這個彈丸小城，從三面圍了個水泄不通。

前鋒軍陣，是西戎當中以智謀聞名的名將宏康。相傳他早年曾化名在大辰上京游學多年，精通大辰文化，又敏而好學，是個十足的大辰通。他的軍陣步卒居多，更是多帶工匠材料，攻城掠寨之際，最是先鋒，打造攻城的兵器也好，挖掘隧道，乃至于更改河道，填埋水源，都是行家里手。

左軍是拉德爾部族的黑騎兵，雖然拉德爾智謀略差，常常為宏康恥笑，但是論起武勇，西戎將官如云，拉德爾也是能排的上名號的強人。拉德爾的部族所占之地，水草豐美，又有馬匹名種，擅長繁育軍馬。出生的少年，先會騎射，后會走路，周歲之際，就有同日出生的小馬駒相伴，日夜相伴，同食同寢，在馬背上行動坐臥，如履平川。是以拉德爾的部隊，以鐵騎為主，風馳電掣，無往不利。

往偏后一點方向的，是守衛這中軍大帳的右軍葉流。和主將宇文風母親同族，出身奴隸的這個年輕的萬夫長，深受主將信任。葉流在西戎將官當中諢號石像，比起主將更不喜言語。他對宇文風忠心耿耿世人皆知。很多次宇文風在宮廷暗殺當中僥幸得生，都是葉流舍命相救的緣故。

三股軍勢成品字形將中軍大帳團團圍住。明晃晃的刀槍，鮮亮的鎧甲，軍容整齊，如同天上的殺神下凡，肅殺無比。

在整個軍陣之前，是呼延拓所部的兩千殘兵，主將已死，又在連番攻城戰中被消耗得七七八八，現在在幾個偏將的帶領下，將要展開新一輪的敢死攻城。

在過去十幾日內，和這樣的精兵對陣的，乃是戎馬半生的朱杳跡和他精心經營下的萬余守軍。雖然人數不足，但是準備多年，物資訓練都極為充足，也才堪堪抵擋住幾輪廝殺。而如今的高遠城內，除去百姓以外，只有蕭紫庭臨時湊成的兩千陷甲隊，和一個突然出現的王呈王特使。

怎么看，都是一個死局。蕭紫庭看看遠處蠕動的無數人馬，也只能苦笑，此地，應該就是他的埋骨之所了。

“紫庭，”王呈看著遠處無邊無際的西戎人馬，面無表情，“你我雖然同屬安西府。到底從未見過。”

“王大人言重了”，蕭紫庭心里有千萬問句，現在也問不出來，“您為將軍日理萬機，我們這些下官，無需浪費您的時間啊。”

王呈也不答話，換了個話題繼續問道，“事到如今，你覺得形勢如何。”

蕭紫庭抓抓頭，正了正衣冠，“依下官愚見，高遠城活路，萬中無一。”

“哦？”王呈收回目光，突然有了興致，饒有興趣地看著蕭紫庭，“那我等該如何處置這些呢？”他伸手一指西戎人馬，“降了嗎？”

“下官不敢妄言。”蕭紫庭畢恭畢敬地回答，往后退了一步，把身子深深地埋進城墻下的黑暗里。

王呈嘴角露出了微笑，看不出來，這個小小的參事，還有些特別。在這種萬死的局里，還能保持冷靜，倒是不多見。

“紫庭，看你姓蕭，能告訴我你的家學嗎？”王呈拉著蕭紫庭坐下。

“回大人，下官早年喪父，由叔父蕭剛撫養長大。”

“不出我所料，能有此等少年英雄，”王呈點點頭。“你果真是蕭謾統的子嗣。不錯。不錯。”

“正是家叔父。”蕭紫庭回復道。

“蕭家乃是大辰肱股，皇家的近戚。蕭謾統貴為閣老，猶以才聞，想來調教出來的子嗣，也是國之棟梁啊。”王呈看著蕭紫庭一板一眼地說著。

蕭紫庭卻有一股說不清的怪異之感。這王呈雖然品階不低，到底只是安西府一個官員，說起上京的人極之臣，卻是仿佛老友而已。正在不知道如何接話的檔口，王呈又擺擺手。

“好好好，大辰有你們這些年輕子侄，吾心甚慰，”王呈站了起來，和蕭紫庭面對面對視著，看了他一會，突然笑了，“那么這萬中無一的局，若你來破，你會如何？”

“下官不敢說。”蕭紫庭也是世家子弟，心高氣傲，他本來對叔父就極為敬仰，視作人生的航標，聽到王呈談論蕭剛，侃侃而談，不由得心生了幾分怒氣，說話之間，也帶了些許對抗。

“此處沒有外人，但說無妨。”王呈也不慍怒，仍然笑呵呵地追問。

蕭紫庭攏了攏心神，也覺得剛才稍有無禮，直直地看著王呈：“開城。”

王呈聽罷一怔，突然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大聲地笑了起來。笑得是那樣用力，將蕭紫庭都有些嚇到了。

笑了很久，王呈才停下來，一臉贊許地拍拍蕭紫庭的肩膀。

突然之間，陡生驚變！

王呈從衣袖里抽出一柄無鞘的西戎短刀，雙手緊握，往自己腹部狠狠一刀刺下，隨后又吸一口氣，忍住劇痛將刀把硬塞入蕭紫庭手中！與此同時旁邊隨侍的兩名親兵，大聲高喊：“蕭紫庭臨陣通敵，刺殺主將！”驟然揮刀互刺身亡！

大量兵丁聽到呼喊擁上城樓，眼前所見，將每個人都驚呆了：城樓上是兩具親衛尸體，一個特使腹部中刀奄奄一息，而唯一站著的，就是手里握著一柄西戎尖刀的蕭紫庭！

混亂之間，蕭紫庭又聽到沉重的城門絞盤響起。

高遠城西門，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