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終將回歸原本所在之處。

隨著小福特體內的非凡物質析出，點點泛著深紅光芒的顆粒從碎肉塊中冒出，隨著氣流的動向，在半空中扶搖而上，漸漸歸于虛無。

物質世界嚴格遵守著質量守恒定律，那些腫脹的肉瘤，粘滑的觸手，除小福特本身質量之外所有憑空產生的物質，正在以某種常人無法理解的邏輯進行崩解，化為微粒重新回歸奇異空間。

奧斯汀邁動著顫抖的雙腿緩緩上前，隨著非凡物質的消弭，那些碎肉塊逐漸有了一絲人體器官的模樣，奧斯汀能夠從中辨認出一對幾乎變了形的干瘦手掌。

“為什么？”奧斯汀喃喃自語道，哪怕是小福特的意識已經永遠地離開了物質世界，不屬于物質世界的質量被無形之力剝離，但至少，應該還給福特一個人類的身份吧！

有力地手掌搭在了肩上，奧斯汀紅著眼眶抬起頭，看到老莫蘭特下巴上一根根粗糙雜亂的胡子，看到兩行熱淚順著老莫蘭特臉頰兩側滑落，滴在了自己的額頭。

“無論是異教徒也好，原住民也好，在失控面前，我們都只是可憐的，卑微的蟲子罷了?！崩夏m特狠狠地將頭偏向一旁，啐了一口唾沫，“該死的，這就是現實啊，接下來的事情就交予那兩位警員先生吧！我們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哈里斯給照顧好?！?

奧斯汀使勁揉了揉雙眼，用力地點了點頭，那個曾經睿智、堅強的，被所有村民視作精神支柱的村長，此刻就是一個六七十歲的無助老人，在昏迷之中，將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老莫蘭特半邊身子上。

柯爾特從懷中取出一個手指頭大小的玻璃瓶，將其中剩余的粉末倒出，小心翼翼地將碎肉中的黑色指甲裝在玻璃瓶中，拿軟木塞將瓶口封死。

“長……長官，你還好吧？”回到仍舊有些站不穩的厄萊文身邊，柯爾特將玻璃瓶遞了過去，關切地問道。

厄萊文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搖搖了頭，接過小玻璃瓶，隨后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長官，我認為應該由我負責將它帶回去?！笨聽柼貑蜗ス虻?，指了指厄萊文手中的玻璃瓶。

厄萊文輕輕咳嗽了兩聲，鼻孔中又滲出了黑色血液，趕忙將伸出橫在鼻孔前，右手使用序列在兩人周圍締造了一座空氣屏障。

“相信我年輕人，這個任務對你來說太艱巨了。”厄萊文無力地將頭往后靠，盡可能地不讓血液從鼻腔中流出，“這不僅僅只是析出的非凡物質，我猜測這應該屬于某個高階存在的一部分，也正是它導致了小福特的失控。”

“可長官您現在這個狀況……”

“怎么，我現在這個樣子難道很糟糕嗎？呵呵?！倍蛉R文的聲音無法掩飾的虛弱，仿佛是一位患了重疾的病患。

柯爾特用力地搖了搖頭，忍不住看向厄萊文漆黑的鼻腔一角，擔心地問道：“長官，請您不要欺騙我，您是不是也被污染了？如果情況真是如此，我相信您需要足夠的時間來擺脫污染，而不是著急趕路?！?

厄萊文無力地笑了一下，將頭撇向了一邊。

“年輕人，以你初階真知學者的水準，怎么可能完全理解我的手段？強大的序列導師不會懼怕污染的，只需要給我十五分鐘的時間，我就能完全恢復了?！?

柯爾特愣了一下，厄萊文說得確實有些道理，自己只是剛剛才晉級二級序列師，對于非凡知識方面的了解還比較淺薄，遠無法跟厄萊文這樣的高階序列導師相比，說不定自己認知中的難題，在對方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罷了。

“這么說，長官您真的沒有問題？”

厄萊文伸出緊緊攥住的右手，秀出了自己結實的肱二頭肌，笑道：“當然，我這樣子的人，怎么可能以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

“年輕人，只有憑借我的知識面，才有可能將這玩意兒安全完好地帶回總部；同樣的，也只有你才有能力將剩余的人保護好，總不能讓我寄希望于那個罪犯，對吧？”

柯爾特老老實實聽完，想了想，思索到了一個方案，說道：“那長官，這樣如何？帶上剩余的所有人，一起離開這里！”

厄萊文扯了扯嘴角，笑道：“這不太現實，年輕人，要知道在這周圍可是藏匿了兩個高級非凡者啊，在這布置了十余年的他們，會這么輕易地容許我們離開嗎？”

“那長官您的意思是，這里的事情需要官方那邊的高級序列師出面來解決嗎？可是……”

厄萊文擺了擺手，強行打斷了柯爾特的敘述，說道：“好了好了，留給我這個中年人一點休息的時間吧?！?

柯爾特張了張嘴，總感覺厄萊文所說的話語之中，有些不合理的地方，然而向來垂直的思維讓柯爾特一時間難以從中找出印證自己猜疑的地方，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起身去為眾人準備食物。

大約二十分鐘后，柯爾特呼喚幾人過來食用午餐，厄萊文潦草地灌了兩口燉湯，便向眾人輕松地打著招呼出發了，仿佛只是要去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奧斯汀小心地吮吸了一口滾燙的燉湯，擔憂地看著厄萊文逐漸遠去的背影，那天交予自己的銀戒厄萊文并沒有要回去，原本約定好明天換班時要上關于通用語語法方面的課程現在也擱置了。

“總覺得厄萊文先生有什么不對的地方，走得太過匆忙了吧？”奧斯汀悄悄了看了正在幫忙給老哈里斯喂食的柯爾特一眼，后者略微有些凝重的神情讓奧斯汀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

十分鐘，三十分鐘，一個小時……

厄萊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出了多遠，只是記得出了村子的廢墟，就不停地往南邊走去，印象中，從村子出發，大約四個半小時的路程就能看到深藍的海岸了。

腦袋有些昏昏沉沉，厄萊文確信自己現在的狀況很不妙，就算體力足夠支撐自己正常地走完這幾個小時的路程，那也是在一路順利的情況下。

“年輕人，你真是太愚蠢了，可能你沒有想到，現在最為安全的，應該是乖乖留在村子里吧？……我怎么開始自言自語了，看來我的狀況越來越糟糕了?！倍蛉R文使勁地晃了晃腦袋，感覺肌肉間的力量在不斷流失。

在之前靜坐的十五分鐘里，厄萊文已經在靈界中看到自己那具被黑霧籠罩的靈體，那個原本慵懶甚至是有些隨意的形象，腹部已經完全變得一片漆黑，隱隱約約有幾道圓形的溝壑劃在靈體的腹部，看起來好像一扇圓形的門。

又想到在接觸到小福特一瞬間，看到的那個詭異黑霧虛影，厄萊文明白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同小福特一樣，自己已經通過某種方式直視了“神”的一部分，這就注定了自己也跟小福特一樣，理智會被不可逆地剝離，最終導向瘋狂與失控。

“該死的，不是說在這兒能找到復活德洛莉絲的方法嗎？怎么這么快，我就要掛了？嘻嘻，德洛莉絲，你提出來的‘掛’這個單詞，還真是非常有趣啊……咦，我怎么又開始自言自語了?！?

厄萊文的身子已經開始忍不住的搖晃了，相信要是荒原之風再強烈一點，就能徹底將這個逐漸失去理智的男人擊倒在荒原上。

“玫瑰主祭也好，隱藏的高階非凡者也好，總該現身了吧？還是說，你們的目標并不是這玩意兒？”厄萊文自言自語著，吃力地將承載著黑色指甲的小玻璃瓶從馬甲內襯中取出，朝著不見一人的四周晃了晃。

荒原之風猛地增強了幾分，一層層的塵土被卷了起來，繞著厄萊文的身影旋轉起來，漸漸地形成了一個土黃色的龍卷。

平靜的風眼之中，厄萊文終于支撐不住，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黑血咳了出來，口腔內的肉色內壁已經完全轉變成了黑色。

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從滿天的塵土中走出，可惜厄萊文只能勉強支撐自己，避免狼狽地趴在地面上。

“啊，居然是你啊，這么簡單的局我居然中招了，我還是不夠理智啊?！倍蛉R文無力地扯了扯嘴角，看到那雙熟悉的深褐色高邦金邊皮靴，厄萊文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你怎么一句話都不說啊？這樣氣氛會顯得很尷尬吧。”厄萊文手指劃動，幾道上升的氣流將自己的身體支撐了起來。

德洛莉絲，對不起啊，當初眼睜睜看著你被教會帶走，我卻無能為力，終歸還是我太軟弱了吧，整天都是給你灌輸著我的長篇大論，到頭來卻提不起勇氣保護自己的妻子。

至少今天，我想證明一下，再怎么說我也是個雙系專精的序列導師啊，對吧，德洛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