枋湖生枋木，故而取名枋湖。

枋字有很多種解法，比如它是古建的一部分，枋額；比如它通“柄”，權柄的“柄”……楊絮常居此地，必有寓意。論起權柄，楊家可謂是權勢遮天。

在偌大的枋湖湖心，舞榭歌臺，春光融融。

獨屬帝王的六宮粉黛，將纖腰扭動向來客，玉臂如綢纏繞脖頸。李沁坐在玉臺上，身側是鶯鶯燕燕，對面是貴妃楊絮。

楊絮將他飲過的酒推給李沁，李沁是拒絕的。

他想要做流芳千古的圣賢，極為愛惜羽毛，對于宮中人避之如洪荒猛獸，如果不是事態緊急，他哪里會如此糟蹋自己。

看到李沁一臉的生無可戀，始作俑者柳飄葉遠遠坐在水上石橋，吃著益州麻辣神仙火鍋。

紅湯賽過臺上嬌娥丹唇，伴著油光晶亮，燒紅半邊天。鍋里飄著毛肚、肥牛、耗兒魚、……豆皮，散發著誘人的肉香。

飄葉面覆烏金面，兩腮滑落汗珠，辣的吸溜吸溜還沒有停下筷子，嘴里嚼著大蒜，端著調羹下筷如出劍般迅捷。

當他看到李沁的樣子，一臉無辜且又愛莫能助，他吃了口毛肚，油汁濺滿口，大呼舒服了。

楊絮對李沁帶來的黑衣怪人很是好奇，如果不是大蒜味太嗆人，她不介意一起涮鍋子，在面對男人們時，她還是很博愛的。

李沁心里暗惱飄葉的舉動，卻又無可奈何。他被免了官，想要私下覲見明皇帝的路子只有貴妃楊絮。

他端起案上的酒，身體傾向貴妃，“娘娘，這酒還未飲就聞到奇香撲鼻，可惜日頭還高，不是時候。容臣見過陛下，再來侍奉娘娘鳳體，如何？”

楊絮玉指點在李沁前額，笑道：“你這沒良心的郎君，本宮這里不好嗎？”

不提李沁有多惡心，他仍溫言道：“娘娘，臣有百般思念，奈何塵泥與鈞天相隔，有緣無分。若得佳期，臣不敢誤，臣求見君王，也為了能與娘娘長相守。”

楊絮攜著李沁就要往內殿走，李沁強忍怒意，謝別了貴妃美意，轉身離開枋湖。

柳飄葉捧著肚子倚在青石上，打了個飽嗝，“李沁這人自不量力，竟敢忤逆娘娘，真是奇葩啊！”

楊絮冷冷道：“天下，沒有本宮得不到的。”

“我理解娘娘的，你是被嚇壞了沒有安全感，陛下寵你，你卻沒有子嗣。最幸運的結局就是綠帽王登基，你再回到他身邊……”

“你給本宮閉嘴！”

“父親的貴妃，兒子的皇后。沒事，你們老李家的遺傳，擱門庭正的人家還做不出這事……”

“給本宮將他拿下！”

梨園一班女劍十二人從樹木后出現，柳飄葉沒有反抗就落到這些女侍手里。

飄葉不理女侍的手段，輕松笑道：“娘娘可曾想過，盛極必衰這是常理。王謝這等大族，都會沒落，楊家小吏出身，能堅持幾年？今日李果脯可以倒，明日楊荒就能倒。”

“你怎么知道？”楊絮驚恐失色。

……

……

四月十五，北方有煞。

夜無星，孤月泛紅潮，風似哭。

次日太原急報：滹（音同“呼”）沱水灌大瑜晉陽龍脈，皇室祖陵毀。

后有人神話此事，說李家軍旅起家的祖宗，不愿受兵戈之辱，自毀陰宅。實則是有人掘開滹沱河，引水淹了皇陵。

最清楚這件事的當屬薛王水龍吟，他調動衛尉寺皇家儀仗、千牛衛左衛一府軍馬、太常寺與禮部負責祭祀的官員百名離開關中，前往太原。

從長安去太原行軍，原本不需要走馮翊郡，走水路反而更快，可水龍吟選擇走這條路，還特意在阿爾思的營地停留一夜。

聽聞消息的阿爾思部慌亂不堪，只有阿爾思得到消息，淡淡一笑道：“一小事爾。”他安排士兵殺豬宰羊，準備宴席。

……

……

四月十九日落千丈，天穹慘然素白。

阿爾思聽到斥候回報薛王已在十里外，就出了轅門，聽到薛王已在十里外，就垂手恭立仿佛薛王已至，聽到薛王已在一里外，就朝大軍遙拜。

薛王看到恭敬有禮的阿爾思，心里的疑心少了幾分。

阿爾思為水龍吟牽馬入營地，屈身為凳，任由水龍吟踏著他的后背下馬。

水龍吟踩著阿爾思下馬，還在阿爾思背上蹭掉靴子上的泥，道：“王子不以為卑賤嗎？”

“君上國之王，臣下國之臣。能侍奉君，是下臣榮幸。”阿爾思伏身在地，沒有人知道他此時的表情，聽其語氣真誠，不似作偽。

水龍吟審視阿爾思的營地軍容，見戰旗招張，紀律嚴明，軍容整肅，心里生出警惕，走動間小心留意。

臨來時李沁提醒過他，阿爾思的軍隊是釘在大瑜心口的釘子，一旦失控后患無窮。

最關鍵的還是，這支四萬人的軍隊是李果脯調來的。水龍吟手按佩劍，率軍直入軍營，在眾多敵視的目光里邁步，眼神睥睨。

兩軍間戈矛聲，甲光向日，鱗甲閃爍。

阿爾思垂手恭立，頭也不抬。

水龍吟拍著阿爾思的肩膀，“阿爾思王子，你得軍隊不錯啊！”

水龍吟手底下用了暗勁，阿爾思扛不住雙膝跪地，牙齒咬破舌頭，血說著嘴角留了下來。

阿爾思并指指蒼穹，信誓旦旦道：“仰賴大瑜天恩，得此悍卒。臣誓死報效大瑜恩德，若有二心，五雷轟頂。”

水龍吟覺得好笑，又不該笑，扔下一眾人離開點將臺，去了帥帳。

中軍帳里開宴，極為簡單。大帳中間擺著一道烤全羊，每人桌上擺著豚魚湯，珀裹雁兩樣精致小菜。

菜名考究，意有所指，具體何意，實屬彩蛋。

水龍吟坐在主座，陪坐是太常寺卿崔或，副陪是禮部侍郎尹哉。到了阿爾思只能當個宴會官，背著背的泥在帳內穿行，伺候大瑜大佬們。

金燦燦，油亮亮的大羊腿擺在水龍吟面前，他晃著手里的匕首割下一道綹子，在阿爾思面前比劃刀子。

冷光如青蛇吐信，阿爾思驚見匕首劃過，跌坐在地上，手掌很不小心的碰到一個杯子。

滿座人物放肆開懷大笑，絲毫不顧及阿爾思的感受。他們的笑聲應該很愉快，很開心，如同看猴戲一般，可惜他們的笑聲成了碎杯子的背景音。

精致的白玉杯在空中轉了兩圈，掉落在地上，裂成八塊，起風了，還有粉墨飛起。

“酒里有毒？！”

……

……

華清宮。

柳飄葉憑欄遠眺，望西京烽火自不平，望同州滾滾煙塵起。

“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