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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小縣城的稀罕游客

  • 逆流激蕩年華
  • 無量元子
  • 5223字
  • 2020-10-19 16:12:00

這經典的哲學三連問,并不是吳明學故意提出的,因為他撿破爛這么久,并沒有在橫河鎮見過這樣裝扮的人,這長檐鴨舌帽的流行,至少現在還沒傳到鄉下來吧!

這個人不一定是橫河鎮的人,如果是,也定然不是住在鎮街上的,或許是更鄉下的某村某組人。

既然他坐上了前往縣城的龍馬車,定然是去縣城的了,那么問題又來了,他去縣城干嘛呢?又或者只是轉一趟車,去江州市,或者去省城?

這些疑問隨著龍馬車飛快的下山速度,被一陣陣的春風吹得無影無蹤,一直等到汽車停在松溪渡口,才再度被吳明學拾了起來。

他趁著汽車等輪渡的檔口,跳下車廂,尋覓那鴨舌帽的去處。

遼闊的艾寧湖煙霧繚繞,湖面小島影影綽綽地浮現著,吳明學環視一周,發現鴨舌帽正雙手插兜,筆直地挺立在湖邊。

看著他挺拔勻稱的身材,吳明學羨慕不已,想著自己長大后如果有他那么高就好了。

他帶著片刻美好的幻象朝鴨舌帽走去,卻不料陳育彪搶先了一步,他主動遞過一根煙去,致謝說:“多謝孝少提醒,否則這次真要栽跟頭了。”

鴨舌帽淡然一笑道:“沒什么好謝的,我不想去年中秋節的悲劇重演。”

陳育彪殷勤地欠身道:“那是,也怪那車人福薄,剛巧你那天沒有坐車。”

“哎……”鴨舌帽長吐了一口薄煙說,“福厚福薄都是衍文,有時候就是這么巧吧!”

“說的是,”陳育彪柔聲笑道,“要不這么多去麒麟嶺砍柴的人,只有孝少才遇到麒麟呢?”

鴨舌帽把頭掁向前方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渡船快來了,你去開車,我走上去。”

陳育彪躬身告了別,招呼乘客要么上車,要么走上渡船去,他拉開車門之后,仍然心有余悸地跟坐在后面的陳蘭香,表達著遇見老虎時的緊張心情。

陳蘭香好言寬慰了幾句,又說起了一些家常,原來陳育彪跟陳蘭香是同一個屋場的人,只年齡比陳蘭香小了六七歲,所以盡管陳蘭香出嫁了,陳育彪仍然像小時候那樣叫她“蘭香姐”。

不過陳蘭香不是無緣無故拉這些家常,她惦記著能不能讓吳明學坐在前面駕駛室來,可是當她剛提出口,陳育彪就婉言拒絕了,只說過來渡口,就不用翻山,離縣城也只剩幾公里了。

陳蘭香知道他的話里的意思,心疼地轉頭看了一下后車廂,盡管她并沒有如愿看到吳明學,轉而靠在座位上瞇了一會兒。

重男輕女的觀念在這個微小的細節中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陳蘭香所不知的是,吳明敏因為來了例假,正疼痛難忍,汗珠子像豆粒般冒了出來。

吳明學這會兒也不在吳明敏身邊,他忙于探究鴨舌帽的秘密去了。

只見他故意走上渡船,裝作不經意地靠近鴨舌帽,然后飛快的速度抬頭望了鴨舌帽一眼,卻見他的一只眼睛泛白,吳明學大吃一驚,心道:“他是個瞎子?”

“很奇怪嗎?”突然一聲冷冷的話音傳來,吳明學左顧右盼了一會兒,訥訥地問:“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我身邊還有別人嗎?”鴨舌帽的話音依然清冷。

吳明學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地跟鴨舌帽站在船頭,朵朵浪花濺起,就好像他內心的焦躁。

“我……”吳明學不知道怎么說話了,只感覺鴨舌帽的氣場強大,自己完全落于下風。

“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個瞎子?”鴨舌帽轉過頭來,讓吳明學看見了他另一只明澈的眼睛。

“我沒有這么以為。”吳明學見狀,忙矢口否認道。

“你回車上去吧!”鴨舌帽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這里風大,小心著涼。”

“沒事,我皮厚。”吳明學編了一個容易讓人發笑的理由。

可是鴨舌帽不改冷峻的顏色,長嘆一口氣說:“又是一個執拗的孩子。”

“又?”吳明學斗膽問道:“還有哪個執拗的孩子嗎?”

“我。”鴨舌帽重重地說。

此后鴨舌帽再沒說話,一直遙望著煙波浩渺的湖面,就好像仔細搜尋著什么,又仿佛僅僅是在欣賞這一刻的美景。

吳明學見著渡船馬上要靠岸了,善意地提醒了鴨舌帽一句,鴨舌帽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便大步走向龍馬車。

吳明學不免心生郁悶:“他什么情況?不懂得尊老愛幼的嗎?我這么幼,他搭理都不搭理一下。”

事實如此,吳明學只好小跑著走向龍馬車,并搶在鴨舌帽之前,爬上了車,而令他意外的是,鴨舌帽竟然好心地托了一下他的屁股。

他頓時覺得渾身都暖烘烘的,回頭沖鴨舌帽燦爛地笑了笑,便坐回到吳明敏的身邊。

吳明敏的臉色蒼白,汗水直滴,讓吳明學看了非常擔心,他又連勸了幾回,又問了問黑棉襖大媽,黑棉襖淺淺地笑了笑說:“沒得事,過幾天就好了。”

“哦。”幸虧吳明學有過前一世的經驗,想當年自己的大學女友也這般痛經過,他還為她泡過充滿愛意的紅糖水。

往事一閃而過,吳明學明白他辣姐這是親戚突然拜訪,也便放了心,坐在車上,不自在地東張西望。

煙斗老人好像認識他,主動跟他搭話道:“你是老爺的孫子?”

“老爺?”吳明學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重復了一遍。

煙斗道:“就是吳德仁,以前我在你們家做過長工。”

“哦,你是說我爺爺啊!”吳明學驚奇地問,“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長得這么像,能看不出來嗎?”煙斗忍不住笑道。

吳明學大吃一驚,沒想到重生而來,長相居然像量身定做一般,精準地契合這一世的基因。

煙斗問了吳明學的一些基本情況,得知他讀到四年級,想起自己的孫子李大喜也正讀四年級,很為他們倆沒同班而感到遺憾。

不過很快,煙斗就調整好情緒,主動說起了吳德仁的年輕時的一些故事,聽得吳明學一愣一愣的。

原來,老吳家曾經是大地主不錯,但是他爺爺可不是個好貨色,他爺爺嗜賭成性,往往剛收了佃租,就統統輸到賭桌上去了,這當然引起他奶奶的極大不滿,臭罵道:“你還真是出息了,現在都不過我的手,就輸得精光,你怎么不把褲衩給輸掉?這樣就不能出門了,倒省得人家惦記。”

可惜的是,吳德仁賭性未改,繼續瀟灑而堅定地踐行著他的敗家大業,后果不出意料。

吳明學聽著一樂:“這不是《活著》里的徐福貴嗎?嗨,我爺爺可真是厲害,照著經典小說活了一遍。”

煙斗正講到敗家處,卻發現吳明學絲毫不傷感反而樂呵呵地笑了起來,數落道:“你個沒良心的,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

吳明學回道:“你講得太有趣了,又那么有畫面感,就好像是你把我爺爺的錢贏去了異樣。”

煙斗嘆道:“我可沒那個本事,你爺爺的錢大部分都被老鬼頭贏去了。”

“老鬼爺?你認識他?”吳明學的注意力馬上一轉,瞪著雙眼問。

“他這個老滑頭,哪個不認識?”煙斗像當年勸吳明學爺爺一樣規勸道,“那個人陰險得很,你可千萬別跟他過從甚密,指不定就要被他陰一下。”

吳明學只覺煙斗爺知道自己接觸過老鬼爺一樣,怎么適逢其時地給自己來這么個提醒?但是他并沒有承認,只毫不在意地說:“煙斗爺,我一個小孩子家,哪會跟他過從甚密?”

“別叫我煙斗爺,我大名叫李魁,你以后叫我魁爺為好。”李魁似乎生氣地說。

吳明學不放心地追問道:“哪個逵?”

李魁笑瞇瞇地說:“看你小子還算讀了點書,知道《水滸傳》里有個黑旋風李逵,我可不是那個逵,而是魁梧的魁,你知道怎么寫嗎?”

“知道,”吳明學點頭回道,“斗鬼魁,對吧!”

“不錯嘛,認識的字倒是不少。”李魁很滿意地說。

吳明學當然沒好意思說自己是次次全年級第一的學霸,只戇戇地笑著,撒嬌地問:“魁爺,你能再講講我爺爺的故事嗎?我還想聽。”

“少爺脾氣來了吧!”李魁把住他扭捏的身子,鼓眼示意他坐端正來,這才愿意講起吳德仁的富貴華年來。

李魁特意擠坐到吳明學身邊來,掩耳悄聲說:“你爺爺當年很愛收藏古董,有許多世所罕見的器件,不少據說還是修真者求之不得的寶貝呢,雖然被沒收過一回,但是我估計,你爺爺心思縝密,應該把有些珍寶埋在地底下,等你長大些,說不定能挖出什么寶貝來。”

“真的嗎?”吳明學半信半疑地說。

李魁一臉認真地說:“這種事情還能糊弄你的?要不是你爺爺當年在我最困難的時候,贈送重金救濟過我,我才懶得跟你說這些呢。”

吳明學童言無忌地反問道:“那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偏偏這個時候,這么多人,不怕他們聽見嗎?”

李魁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就好像好心辦了壞事一般非常郁悶,他索性站起身來,拿出煙袋和火柴,又吧嗒吧嗒地抽起煙來。

吳明學感到很無辜:“我不就問了句實在話嗎?為什么他反應這么大?”

不過吳明學想得很明白,天翻地覆慨而慷,整個世道已經變了,不能按照李魁那一輩的思想去思考分析問題。

哪怕李魁說的是真的,他們老吳家所剩古董估計也是寥寥無幾,甚至可以說,約等于無,不然父輩們早就打這個主意了。

對于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吳明學也懶得再想,輕輕拍了拍吳明敏的后背,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安慰的話。

轉眼,艾寧縣汽車站到了,眾人依次下車,當吳明學四處搜尋鴨舌帽時,卻發現他早已沒了蹤跡。

不過他并非一無所獲,他驚奇地發現,艾寧縣來了一批稀罕的游客——金發碧眼白皮膚的外國人,其中一個個子高挑的美女路過他時,還客氣地跟他打了聲招呼:“Hello!”

吳明學靦腆地回了句“Hello”,便只能眼巴巴地望著他們一行七人走出了汽車站。

他忍不住好奇地想:“什么風把他們給吹來了?難道名不見經傳的艾寧縣有什么獨特的魅力?”

沒等他思量多久,陳蘭香就走了過來,首先詢問他有沒有暈車,吳明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指向仍坐在車上撫著肚子的吳明敏,說她身子不舒服。

陳蘭香一眼就看出了玄機,發牢騷道:“你還真會挑時間。”她上車攙扶吳明敏下車,迫不及待地走到公交車站,等了約莫半個鐘頭,才等到開往監獄的3路公交車。

幾個陸續上車后,吳明學才想起車費的事情,陳蘭香擠兌道:“你媽再窮,車費還是付得起的。”

不過她話音剛落,就被公交車費給難住了,向吳明學要了六毛錢零錢,塞進了收款箱。

陳蘭香叮囑道:“待會兒看見你們阿爸,記得先喊他,暖暖他的心。”

“哦。”吳明學簡短地回了句,便自顧著欣賞起窗外的街景來。

艾寧縣城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繁華,當然也絕非他之前設想的那么落后,就是普普通通的小縣城的模樣,在這片縣城的核心地帶,街邊各種店鋪鱗次櫛比,路上行人如織,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吳明學努力記下每一個店鋪的照片,生怕錯過哪怕一個,可是都沒有找到他期盼已久的黃老板的廢品回收店,心中黯然有了一種盤算:“待會兒怎么跟我媽說呢?”

他算盤還沒打好,就被艾寧賓館前的那一行外國人吸引去了主意力,聯系起此時的GDP水平,以及經濟發展形勢,吳明學心里慨嘆道:“這個時候如果能搭上做外貿的便車就好了。”

在開開停停的公交車上,構思一個做外貿生意的夢,在這個中部省份的小縣城里,似乎只能吳明學能做吧!

但是他能做這個夢,實際上卻付出不了任何實際行動,錢是一方面的問題,年紀是另一方面的問題,兩個問題都無法解決,吳明學也只能望洋興嘆了。

公交車再開了一段路程之后,窗外的景色開始逐漸變得荒涼,低矮的房屋零散地分布在廣闊的田野上,跟鄉下沒有什么區別。

想起多年以后,這種地方被稱為城鄉結合部,稱為征地拆遷的重點對象,誕生一批批令人羨慕又令人憎惡的拆遷戶及拆二代時,吳明學只覺心里五味雜陳,又悄然恨起自己重生的不是地方。

家庭條件也不好,他不敢設想,待會兒看到父親時,會是怎樣的情景?他會不會哭?

對于這個從未謀面過的父親,他的心情也是混亂的,好想痛罵他一頓,又很想勸他好好表現,爭取減刑,早日一家團圓。

時間隨著車輪的滾動而流逝,公交車上的乘客逐漸變得稀少,直到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陽光毫不吝嗇地曬在臉上,吳明學卻感不到絲毫暖意,只有心里拔涼拔涼的艱苦記憶。

良久沒有說話的陳蘭香,突然轉頭對吳明學說:“馬上就要見到你阿爸了,心里激動不?”

“激動。”吳明學敷衍道。

“那你怎么還臭這個臉?”陳蘭香不滿地說,緊接著便勸導道:“笑一下,開心點,那可是你爸。”

“知道了。”吳明學擠出一絲笑意說。

監獄很遠,還有一小段路,吳明學無聊地又望向窗外,但見遠方一座高聳云霄的山峰巍然傲立,他忍不住把頭伸出窗外遙望。

司機從后視鏡看到了吳明學逾矩的舉動,厲聲喝道:“那個小朋友,不要把頭伸出去。”

陳蘭香一邊把吳明學拉回來,一邊給司機致歉道:“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司機倒是沒真生氣,而是興致勃勃地介紹起吳明學方才眺望的山峰來,吳明學為了方便交流,特意站到司機旁邊的位置,兩只小手緊緊抓住欄桿,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司機,聽他娓娓道來:

“這座高山叫做神霧山,終年被云霧繚繞,就好像有神仙住在山頂,只可惜山勢陡峭,山頂更是只有巨大的巖石,聽說從來沒人爬上去過,又聽說爬上去的人都不愿意下來了,說那上面住在神仙,爬上去的人都學習修仙術了。”

“那你相信上面有神仙嗎?”

“信有什么用?不信又有什么用?就是這么一說。”

“那萬一上面有神仙呢?”

“有就有唄,反正我又爬不上去。”

“你就不想學習修仙術,長生不老嗎?”

“傻孩子,這個世界上哪有人可能長生不老?你是不是受到氣功熱的影響?”

“這是全縣最高的山嗎?”

“何止全縣?全市,全省都屬它最高了吧!”

“那神霧山離這里多遠?”

“起碼得有幾十公里,你看著很近,其實挺遠的。”

“這么遠!那有人去玩過嗎?”

“剛才你是不是看到一群外國人?他們就經常去。”

“他們去干嘛?修仙?”

“應該是旅游吧,我們縣里有意把神霧山打造成旅游景點,可惜上頭沒批,這不是白白浪費了大好江山嗎?”

“是嗎?那說明我們縣領導還是很有遠見的啊!”

“這一屆大領導可厲害了,聽說是特意放下來鍛煉鍛煉,過不了多久就會坐直升飛機調到省里去。”

“這么厲害?這屆大領導誰啊?”

“好像姓吳,叫做吳文漢吧!”

“啊!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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