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這么一會兒，就好像發生了驚天大逆轉，原以為是破爛生意的豐收之日，卻因為吳明敏的一句欠缺考慮的承諾給攪得陰云繚繞。

對于吳明學家父親因罪坐牢的事，其實橫河鎮的人基本是知道的，只是礙于情面，沒有點破，杜瑩瑩就是從她父親杜風雨的口中得知。

杜瑩瑩知道吳明敏所說的看望父親是指什么事，也絕非故意窺探到吳明敏和司馬敬儒那萌芽的情愫，她是個識趣的女孩，趁著眾人沒有留意，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大門，等到吳明學發現時，已經為時已晚。

吳明學既然不能給吳明敏想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便只好埋頭去整理收來的舊書廢紙，好緩解場面的混亂與尷尬。

可是熊小寶就非常不甘心了，他本來和杜瑩瑩聊得正起勁，卻被吳明敏帶來的同學打擾到，仿佛那一刻，生意并不重要，和一個美麗的姑娘聊天才是人生快事。

他二話不說，追了出去，吳明學也沒阻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暗暗嘆道：“這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吳明敏自知說出去的話難以收回，就連吃晚飯時，都滿臉愁容，陳蘭香還以為她是身子不舒服，關切地問：“敏敏，你是不是例假來了？”

吳明敏反感地說：“媽，你怎么能在吃飯的時候問這個？”

陳蘭香不以為意地說：“都是自家人，又沒關系。”

吳明敏搖頭道：“不是。”繼續干巴巴地吃飯。

一直到吃完飯，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陳蘭香等她走后，詢問吳明學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吳明學面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可能是愁中考的事吧！”

竟然是這件事，陳蘭香神情黯然地說：“是啊，你辣姐這么爭氣，不放她繼續讀書，她怕是會恨我一輩子。”

吳明學一臉輕松地道：“媽，你別擔心這個，不是有我嗎？”

陳蘭香嘆道：“還債要靠你，你辣姐讀書也要靠你，想想我這個當媽的真是太沒用了。”

吳明學寬慰道：“都是自家人，又沒關系。”

陳蘭香輕笑道：“你還真會現學現賣。”

吳明學也笑道：“阿媽，我估算了一下，如果辣姐能考上高中，靠著上半年幾個月，應該能賺到報名的學費，阿公的錢不是還要到年底嗎？我下半年還會賺錢的。”

陳蘭香自覺羞愧，自己一個大人，竟然要靠剛滿十歲的兒子替自己分憂，而且幾乎是大頭都壓在兒子的小肩膀上，兀自嘆道：“如果我們橫河鎮也有鄉鎮企業，我就去打工，只可惜咱們橫河鎮太落后了。”

吳明學安慰道：“想那些沒用的干嘛？我只希望你保重身體，將來才能享福。”

陳蘭香聽慣了吳明學打各種包票，習慣地配合著說：“好，好，好……老娘這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全寄托在我這個聰明能干、勤勞上進的好兒子身上嘍。”

吳明學一本正經地敬了個軍禮，鄭重回道：“請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陳蘭香會心一笑，卸落一天的疲憊，帶著若有若無的美好暢想，平靜地吃完了飯。

令吳明學感到奇怪的是，重要合伙人熊小寶竟然怠工沒來，只約莫八點的時候，來向吳明學借了那本無字舊書就匆匆回去了。

就連吳明學打趣兒笑話他陷入對杜瑩瑩的單相思中都沒見搭理，不過熊小寶倒是惦記著一件重要的事，明天就是給張輝他們兌現第一包辣姐的時間節點了，讓吳明學早做準備。

吳明學知道熊小寶是個沒錢的孩子，守了半個小時依然沒人來賣破爛，便打烊收工，從鋁飯盒里拿出兩張大團結，向新街走去。

雖然下午就留意到吳文中的店鋪里沒有辣條賣，但是為了不至于買虧，吳明學還是決定下去向吳文中打聽一下行情。

此時吳文中已經收攤，正坐在門口和一個中年男人聊天，吳明學定睛一看，不正是中午在老牛理發店刮胡子的那個嗎？

他也認得這個人，好像是住在東街頭的，只是不太確定該喊什么。

吳文中看到吳明學到來，笑呵呵地問：“這么晚還出來撿破爛？”

吳明學否定道：“不是撿破爛，想來買辣條。”

吳文中想當然地說：“晚上吃辣條不好，我送給你一包瓜子吧，回家慢慢嗑去。”

吳明學輕輕搖了搖頭，中年男子定睛打量著他，問吳文中：“這是你三弟的兒子吧！都長這么大了。”

“哎！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中年男子緊接著思忖道。

吳明學指向橫河書院的方向提醒道：“老牛理發店。”

“對，對，對……”中年男子興奮地轉向吳文中道，“當時我正在刮胡子，收音機里播放著氣功的新聞，你猜怎么著，說元氣就要復蘇了，說不定修真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吳明學聽到這話，不免一驚，雖然他刻意篡改了新聞內容，卻不容置疑地表明，他也是個癡迷于修真的腦殘粉。

卻聽吳文中規勸道：“守禮賢弟，我知道你受到你二哥小老板的影響，也信這一套，可是我不怕你說我煩，這種事情只能聽聽，哪能當真，想當初我那個兩個兒子，不都入了迷嗎？可結果呢？把學習給耽誤了，大好前程就這樣沒了。”

原來這中年男子叫湯守禮，上頭有兩個哥哥，大哥湯守忠因為參加一場舞會，跟吳明學他爸一樣的命運蹲了大牢，只是刑期更長些，因流氓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二哥湯守孝，也就是吳文中口中的小老板，他早年也去過麒麟嶺偷伐樹木，只是與吳明學熊立宗不同的是，他聲稱自己遇見過麒麟，從此深深陷入修真的美夢中，要說他的幸運就在于，雖然沒能修到一丁點兒真，卻練出了一身俊功夫，從此橫行鄉里，無人敢惹。

這些都是吳文中和湯守禮陸陸續續地聊出來的，吳明學越聽越入迷，竟然忘記了買辣條的事，直到他們幾根煙抽完，吳明學仍然覺得意猶未盡。

吳文中仿佛這時才注意到他還沒有走，納悶道：“嘿……你怎么還不回家睡覺？明天不要上學了？”

這時候國家還沒實行周末雙休的制度，周六確實是要上學的，吳明學聽后只好戇戇直笑。

吳文中恍然明白道：“哦，還在想著買辣條。”他說著起身拿了一包瓜子來，教導道：“別吃辣條了，拿包瓜子去嗑吧。”

沒等吳明學接穩，吳文中看了看手表說：“這都九點半了，瓜子明天嗑吧，省得晚上鬧肚子。”

不過吳明學還是斗膽打聽了下哪里有辣條賣，吳文中指了指新北街的方向說：“糧站下邊的老芋頭家有的賣，不過這時候人家已經關門睡覺了，你要買也得等明天。”

吳明學聽后果斷告了辭，不過他沒有立即回家，而是抱著僥幸的心態，朝新北街走去，遠遠地望見老芋頭家里的燈光明亮，大門敞開，估計還沒有睡，便小跑著走了進去。

老芋頭姓余，單名一個章字，綽號雖然叫老芋頭，實際上年紀剛過不惑，只是好留長髯，嘴巴和下巴那三撮瀑布般的胡須，把他的年齡襯托得更老些。

他家因為地理位置不佳，另辟蹊徑地專做孩子們的生意，既有各種零食，還有三臺最受橫河鎮孩子們喜愛的小霸王游戲機，有時候就連家里有游戲機的夏國雄也會來這里湊熱鬧。

當吳明學突然闖入時，老芋頭正躺在躺椅上，望著大門口外的微明夜空出了神，不過吳明學到來立即激發出他抖擻的精神。

對于饞嘴的孩子們的心理，老芋頭已算得上是個行家，對于吳明學的到來見怪不怪，他料想到可能是今天最后一單生意的到來，神采奕奕地開著玩笑說：“晚來一步，小饞貓只能進老鼠洞抓老鼠嘍。”

吳明學環視了一圈，見著貨架上擺滿了各種零食，開門見山地問：“你這里有多少辣條賣？”

“多少？”老芋頭略顯吃驚地問，“你不就買一包嗎？難不成要買一箱？”

當得到吳明學確定的要買一箱的答案時，老芋頭卻突然犯了難，因為傍晚突然來了個有錢人家的小崽子，一口氣買了幾十包去，使得存貨并沒有這么多。

辣條太銷行，根本不夠賣，他本打算周日去縣城進貨，卻不料又碰見個大買家。

吳明學看出了老芋頭的為難之處，猜測道：“沒有一箱嗎？”

見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孩子看穿了內心想法，老芋頭執拗地不愿承認，故意刁難道：“你知道一箱辣條有多少包嗎？你想買怕是也出不起這個錢。”

“多少錢？”吳明學想當然地說，“不是按照批發價的嗎？”

“我小本生意，買得再多也是零賣的價錢。”老芋頭毫不客氣地說。

“那買十包能便宜點嗎？”吳明學心急地問。

“三毛一包。”老芋頭干脆地說。

對于想按批發價購買的心思，是吳明學拿出兩張大團結那一刻就想好了的，盡管他并沒有打算真的買一箱去，只是想拿兩張大團結虛張聲勢，好借機講價。

卻沒想到碰見不講量大從優的老芋頭，看老芋頭那臉色，怕是講不下價錢了，一兩個回合就敗下陣來，吳明學又有些心有不甘，轉身正準備走，卻又被老芋頭的聲音叫住。

“辣條銷行得很，我這里只剩下十幾包了，你明天來，估計就不夠十包的數的，這樣的話，你只能等下個禮拜了。”

老芋頭說話時，一雙鷹眼警覺得盯著吳明學的背影，他當然也不希望煮熟的鴨子就這么飛了，畢竟賣給誰不是賣，早賣掉早回本。

吳明學遲疑了一會兒，估摸著老芋頭既然這么說了，是不是可以講掉一點，可是當他把這個想法稍稍透露，就被老芋頭給嚴詞拒絕。

吳明學無奈，只好掏出一張大團結，買了十二包，多出的兩包是給熊小寶和熊美麗的。

老芋頭利落地找了零錢，拍了拍吳明學的小肩膀，解釋道：“下回提前說一下，今天傍晚的時候，被供銷社老夏的孫子買去了幾十包，這才沒有那么多貨。”

吳明學一下子反應過來，疑惑道：“你是說夏國雄，他買這么多辣條干嘛？”

老芋頭反問道：“你跟他是同學？”

吳明學點頭應了一聲，便提著一塑料袋辣條匆匆走回了家。

一路上他還在猜測著夏國雄買辣條的用意，盡管他預料不到第二天教室里的場景。

早上吃過晚飯，吳明學和熊小寶一走進教室，吳明學就敏銳地發現，全班的同學人手一包辣條，都在津津有味地吃著。

夏國雄居然放大招了。吳明學恍然明白，難怪夏國雄昨天買那么多辣條，這是有錢能使鬼推磨，送辣條想收買同學心啊。

聞到教室的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辣條味，熊小寶立馬哽咽了一回口水，嗅了嗅鼻子說：“好香啊！”

但是他馬上好奇道：“怎么全班同學都在吃？他們商量好了一起買的嗎？”

吳明學指著得意洋洋地坐在一起的夏國雄和許偉，解釋道：“昨晚去老芋頭家買辣條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是夏國雄買的，估計他這是免費送給大家吃了。”

“這么大手筆！他們這是想干嘛？”熊小寶大吃一驚，就連口口聲聲說不愿跟夏國雄這種人打交道的張輝，此刻也津津有味地嚼著一根辣條。

熊小寶挑眼望向張輝，對吳明學悄聲說：“元元，你看，大頭輝這么沒骨氣的！”

吳明學淡定地說：“時代不一樣了，現在凡事向錢看。骨氣不值錢，但是辣條好吃呀，他看見人家都吃，忍不住很正常。”

看著夏國雄揚起兩包辣條，向他們倆揮手示意，熊小寶厚著臉皮笑道：“那我能不能吃？”

吳明學猛捶了一下他的大腿，厲聲道：“你敢！”

熊小寶擰巴著臉道：“哎呦喂，我不就開個玩笑嘛？你犯的著下這么重的手嗎？”

吳明學揮手道：“我們先出去，等一會兒再進來。”

看著他們倆準備要走，夏國雄趕緊叫住他們道：“哎，你們倆別走啊！這兩包辣條是特意留給你們的。”

吳明學簡短地說了句“謝謝！”就拉著熊小寶往教室外走，搞得熊小寶連連回頭看那兩包油光閃閃的辣條，口水不由得又哽咽了一回。

吳明學直把熊小寶拉到位于操場正中間的一排高高的柏樹下，才松了手，沒等熊小寶開口發牢騷，他率先聲明道：“小寶，我們可是勵志奮斗的好兄弟，可別被糖衣炮彈給攻陷了。”

熊小寶苦著臉道：“什么跟什么嘛？我不就多看了辣條幾眼嗎？”

他不想自己落下風太多，旋即板著臉說：“元元，什么是糖衣炮彈？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說一些我聽不懂的成語。”

吳明學霸氣頓時卸掉一半，反而向熊小寶道歉道：“行，怪我顯擺了。”

但是他頭腦清醒得很，伸出食指指著熊小寶，再次提醒道：“你別故意岔開話題，相信你剛才就懂我的意思了。”

“哎！”熊小寶聒噪道，“你把我拉這么遠，就是強調‘勵志奮斗’？”

吳明學思考了一會兒，分析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他們倆無事獻殷勤，我看事情沒那么簡單。”

熊小寶氣呼呼地蹲了下來，嗤之以鼻地道：“想那么多干嘛？我一個人就能干翻他們倆，怕個毛？”

吳明學也陪蹲了下來，陡然加大聲量，半嚇唬地分析道：“萬一他像上次一樣叫人呢？幸虧張輝那幫人好對付，三言兩語就策反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請的是別人，比如像我小煌哥那么大的社會青年，我們該怎么對付？你還能對付得了？”

“哼，就他們知道叫人，我們不會？”熊小寶渾不在意地說：“我說你是不是想多了？像那個什么鳥來著？”

“驚弓之鳥。”

“對，就是這種鳥，反正不是什么好鳥！”

吳明學冷笑道：“小寶，我怎么感覺你在拐彎抹角罵人啊？”

“有嗎？”熊小寶擺出一副胸懷坦蕩的樣子說，“我堂堂寶爺，還會做那種事。”

“行了，別來勁了。”吳明學提醒道，“小心使得萬年船，別忘了前天在廁所的事，還有昨天籃球場上的較量，夏國雄和許偉能咽得下這口氣？說不定他們那時候，就開始盤算著怎么對付我們倆了。”

熊小寶聳聳肩道：“反正都發生了，到時候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嘍。”

吳明學無奈地點頭道：“嗯，只好見招拆招了。”

但是打心底，吳明學并沒能預料到可能迎來怎樣的危機，自從吸納熊小寶進入團隊之后，這怪事一茬接一茬的，著實讓他好生焦慮，不禁然暗想，收破爛這一著棋是不是下錯了？

為了安穩住熊小寶的軍心，吳明學提前透露了給他也買了一包辣條的消息，他不誤遺憾地說：“本來準備下午給你個驚喜的，只好提前說出來了。”

熊小寶大喜過望地說：“你剛才跟我說買好了辣條，我還以為只有張輝他們的呢。”

他難忍又很不爽地說：“就是便宜張輝那小子了，一天之內能吃到兩包。”

吳明學輕笑道：“嘁，你還在乎這個？我考慮的是，別讓張輝又被拉到夏國雄那邊去了。”

熊小寶這才感到危機的來臨，詫異道：“你是說，夏國雄這樣做，是為了孤立我們倆？”

吳明學一臉凝重地說：“應該是，那么他下一步會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