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老板？！”陳蘭香對吳明學的話既震驚又害怕，她的思緒一瞬間便聯想到丈夫吳文華當年的電視機生意上。

十年前，吳文華不就是因為日思夜想著做老板，這才有后來跟人家合伙販賣電視機，才有了后來的鋃鐺入獄……

陳蘭香想想都后怕，如今聽說兒子也要自己做老板，生怕他會走他爸的老路，如果真是那樣，那她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于是她沒等吳明學細加解釋，就兇巴巴地對吳明學說：“你自己平時撿點破爛我不管，但是你要說自己做老板收破爛，那老娘可就管定了——不行！”

吳明學納悶地想：“我媽這是什么情況？難道不希望自己兒子做老板賺大錢，好解救全家脫離窮海嗎？”

因為上學時間將到，他沒有深加辯論，而是帶著這個重重的疑惑往學校趕去。

上午第一節課是班主任沈老師的數學課，吳明學卻沒把心思放在聽課上，而是一會兒望了望窗外，一會兒回頭看了看熊小寶，一會兒又瞟了瞟坐在他側后方位置的夏國雄。

正是心愁萬物愁，他只覺得今天的天空灰蒙蒙、陰沉沉的，就好像要下雨，本來“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他一點都快樂不起來。

而看熊小寶幾次，都發現他埋頭奮筆疾書著什么，不過吳明學并沒在意這個，而是發現他鼻通氣暢，仿佛一點感冒的跡象也沒有，不免慨嘆起自己的弱不禁風。

再看夏國雄，他經歷昨天傍晚的恥辱經歷之后，顯然憋足了勁，恨恨地咬著牙，死死瞪著吳明學，使得每回吳明學轉頭瞟他，都能發現他的怒氣沖沖。

人一憂愁，仿佛時間也變得慢了許多，吳明學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頭，昏昏欲睡。

鼻涕不爭氣地在他的鼻孔滯留，既不痛快地流出，又難乖乖地縮進去，搞得吳明學只能一會兒吸氣往上提一提，又一會兒等它們掉下一點點，他再吸氣往上提。

沈老師觀察到這一點，卻沒有點明，直到下課時，他吩咐身任學習委員的吳明學收齊昨天的家庭作業，送到教師辦公室去。

臨出教室時，沈老師特意指示了一句：“吳明學，以后改成上課之前收作業，別拖一節課，免得有些同學自作小聰明，趁第一節課上課的時候，匆匆補昨天的作業。”

說這話時，沈老師特意盯了熊小寶和夏國雄兩眼，他們倆也適時低下了頭，顯然是有心虛之嫌。

吳明學領命，立即吩咐各個小組的組長收作業，他把收好的一摞作業抱到教師辦公室去，沈老師留住了他，關懷地說：

“吳明學，聽說你生病了，對嗎？老師這里有感冒藥，你吃上兩片。”

說著，沈老師從抽屜里拿出一板“速效感冒膠囊”，遞到吳明學的手上，又用自己的茶杯，給他倒了一杯白開水。

吳明學吞服兩顆，喝了那一整杯白開水，道了聲“謝謝”。

沈老師暖暖地笑道：“我還以為你這么沒禮貌，不會道謝呢？”

吳明學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實在是太難受了。”

沈老師叮囑道：“現在天氣還很冷，晚上記得蓋好被子。”

吳明學點頭答應：“謝謝沈老師關心，我會的。”

沈老師突然問起熊小寶的情況，問他最近學是不是得罪哪位同學了？

吳明學這才知道，熊小寶的書桌上，一大早就被人放了一坨臭熏熏的狗屎，早上第一個來教室的沈紅霞把這件事立即報告給了沈老師。

吳明學支支吾吾地沒說一點有用的消息，他自然是略去了昨天跟夏國雄、許偉等人差點在新橋打架的事，沈老師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便在上課鈴聲響起后，把吳明學放了回去。

于是，第二節數學課，吳明學又沒心思放在課堂上了，一會兒瞅瞅沈紅霞，一會兒瞅瞅熊小寶，一會兒瞅瞅夏國雄。

他不難猜到，那坨狗屎肯定是夏國雄搗的鬼，可憐熊小寶忍聲負氣，沒敢聲張。

然而，吳明學偏偏忽略了，沈老師自始至終都在留意著他。

更要命的是，課間操期間，他母親陳蘭香來了趟學校，找沈老師談了一席話，沈老師沒等吳明學把操做完，就直接從操場上把他單獨拎了出來，搞得一眾同學都大感意外：“難道全班第一也會受罰？”

教師辦公室里，沈老師的臉色黑得很難看，直言不諱地問：“吳明學，聽說你要自己做老板？”

吳明學霎時明白，他母親剛才跟沈老師說了什么，他實在有些弄不明白，這種學習之外的事，他母親何必特意趕到學校來，說給沈老師聽？

他忿忿不平的心情毫無保留地掛在臉上，卻并不答話。

沈老師冷笑道：“怎么？生氣了？怪你媽不應該告訴我？”

他聲音突然變得嚴厲起來，呵斥道：“吳明學，別以為現在次次考第一，就以為老子天下第一了，以后上了初中，上了高中，考上大學，有更多優秀的人才在等著你去跟他們競爭，你明白嗎？”

所謂愛愈深，責愈重，但是吳明學渾沒料到竟然這么重，一下子把他的小半個人生都給規劃好了，而且沈老師情緒轉變之快，之精到，堪稱影帝級別。

吳明學下意識地渾身顫抖了一下，驚慌地說：“沒有。”

沈老師微微伸頭，豎起耳朵問：“你說什么？大點聲。”

吳明學于是重復了一遍：“沒有，我沒有生氣。”

沈老師毫不猶豫地直接替吳明學拿主意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以后別想著做老板的事情，知道嗎？”

吳明學不置可否，愣愣地站在原地，一雙小手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褲邊，而鼻涕不合時宜地掉落，又被他趕緊吸了上去，發出簌簌的清響，就像一次強烈的抗議。

起碼沈老師是這樣想的，他遲疑地看著吳明學，冷冷地道：“還真是被你媽說中了，現在翅膀硬了，把大人的話當耳邊風了。”

吳明學輕聲辯了句：“不是。”

沈老師佯裝大發雷霆地怒拍了下辦公桌，喝道：“那是什么？你鼻塞又不是嘴塞，難道不會說話了嗎？”

吳明學顯然被嚇到了，不知道沈老師是真的這么怒火沖天呢，還是僅僅做做樣子嚇唬嚇唬自己，反正不管是不是，他都當成是就沒錯了。

只見他惶惶地后退幾步，一邊調整情緒，用力呼了一口氣，聳聳肩說：“反正這是我的事，不用你們大人管。”

斗膽說完這句話，吳明學不等沈老師發話，轉身奔出了教師辦公室。

這讓沈老師猝不及防，他連忙追出去，雙手叉腰，語氣嚴肅地說：“要是下次沒考第一，看我不找你算賬？”

聽到這話，吳明學心下一喜，原來沈老師剛才的架勢都是嚇唬人的，他擔心的無非是自己的好學生從此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害得他這個“名師”的頭銜因此受累。

吳明學寬心地長舒了一口氣，輕松地說：“嘿嘿，小學知識還難得了我？我不僅生意要做好，學習照樣不耽誤，這樣起碼沈老師那邊就沒有阻力了。”

他帶著甜蜜的心情又混過了第三節課，仿佛感冒也因為愉悅的心情康復了許多，課間休息期間，吳明學邀熊小寶一起去上廁所，邊走邊詢問起桌上放狗屎的事。

熊小寶的話卻讓他大為吃驚，吳明學琢磨道：“你說什么？我桌上也放了一坨？”

熊小寶癟著嘴說：“小公主悄悄告訴我的，這應該沒錯。”

吳明學疑惑道：“沈紅霞作為堂堂小公主，她為什么要偷偷幫我清理掉，又為何不把這事也報告給沈老師呢？”

熊小寶狡黠地笑道：“這還猜不到，八成是小公主看上你了唄！”

吳明學連忙否認道：“去，去，去……這才多大，哪就會談情說愛了？”

熊小寶笑道：“呵呵，連小美麗都知道，她沈紅霞哪會不懂？”

說曹操曹操到，熊美麗剛出女生廁所，就撞見吳明學和熊小寶，她大聲問道：“元元哥，你說的收破爛還算不算數的？”

吳明學驀然愣住，驚奇地問：“小美麗，你突然問這個干嘛？”

熊美麗無比激動地說：“因為我一告訴我的同桌，她就說有破爛要賣，還有好多好多同學都說有破爛賣。”

吳明學難掩喜悅，看來收破爛是眾望所歸啊！他于是下定決心，不管阻力多大，都要做這門生意。

縱觀橫河鎮新街老街諸多店鋪，好些需要不少本錢的生意都已經被人占據一席之地了，唯獨成本低廉的廢品這一行，竟然沒人瞧得上，這不得不說是鄉下人沒見識，殊不知將來有個女首富就是靠收廢品起家的。

他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復制人家的成功之路，但是以這個為跳板不失為一記妙招。

于是他朗笑道：“收，當然收，你跟他們說，一個月記一次賬。”

熊美麗滿口答應著，就是不了解她到底知不知道，這種付款方式的玄機何在，又會有多少人同意。

但是不管怎樣，熊美麗似乎真的說動了許多同學，吳明學還在家里吃午飯，大門口就站滿了活潑可愛的孩童，他們正熙熙攘攘地熱烈討論著什么。

陳蘭香聽見動靜，立馬放下碗筷，前去探個究竟，在得知都是來賣破爛的之后，氣急敗壞地喝散了他們，使得吳明學隨后趕到，好心勸撫，都無濟于事了。

吳明學責怪道：“阿媽，你到底要怎樣？沈老師都同意我收破爛了，你卻使勁反對，到底是在擔心什么？”

陳蘭香感到非常詫異，自己跟沈老師說了那么一大通“讀書第一”的道理，難道都沒起作用？她質疑道：“不可能，沈老師答應幫我勸你的，怎么可能同意？”

吳明學開門見山地說：“人家沈老師更在意成績，才不管平時我干了些什么，更何況，這收破爛又不犯法，有什么好反對的呢？”

陳蘭香忙問：“我難道不在意成績嗎？你如果天天忙著收破爛，哪有時間學習？”

吳明學就是想著把話頭往學習上引，進而提了一個讓陳蘭香很難拒絕的意見，他說：“阿媽，這樣吧！破爛你先讓我收著，學習你也緊緊盯著，只要我下次沒考第一，我主動放棄收破爛。”

他緊跟著補充道：“但是我事先聲明，如果我期中繼續考第一，你就得允許我繼續收破爛，如果我期中沒考上第一，你再要求我放棄收破爛。”

陳蘭香覺得這主意不錯，但是又有些不甘心，提出了更加苛刻的條件，她進一步把時間縮短來，厲聲問道：“行，不過是每次測驗的成績都算在內，你可答應？”

吳明學拍著胸脯說：“沒問題。”這驕傲的姿態，就好像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商業談判。

看見吳明學這么輕松地就答應下來，陳蘭香又覺得自己的條件提低了，正想再提條件，卻受限于自己文化水平不夠，想不到更嚴的了。

她心中發愁道：“哎，這孩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道生意有多難做。眼下這光景，著實處處要用錢，如果不允許他收破爛，敏敏中考又考得非常好，那可怎么辦？真不放敏敏讀書，那姑娘估計得恨我一輩子！”

于是，陳蘭香轉而暗暗寬慰自己：“反正收破爛跟撿破爛也沒多大區別，說不定以后元元再不用那么早起床了，倒也是一樁好事。”

跟母親達成共識之后，吳明學顧不上喝蔥須姜糖茶，就跑到隔壁去找熊小寶，卻首先碰見一臉不悅的熊美麗，她責怪道：“元元哥，你騙人，說好的收破爛怎么突然不算數了？”

吳明學趕緊解釋道：“算數的，剛才不是你蘭香娘阻攔嗎？我已經跟她把道理講清楚了。”

熊美麗不相信地問：“誰還信你？蘭香娘怎么可能阻攔你賺錢？”

吳明學欣喜說：“看看，還是我們的小美麗有覺悟，比你蘭香娘還有覺悟，知道收破爛能賺錢。”

卻聽熊美麗懵懵懂懂地問：“什么是覺悟？”

這話讓吳明學驀然一愣，這該怎么跟一個小姑娘解釋呢？

此時，傳來熊老拐特有的一輕一重的腳步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覺悟就是你們這門親事，爺爺我現在答應了。”

吳明學一臉懵逼：“呃呃……怎么突然扯到這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