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吳明學沒有急著洗臉洗腳，而是靜靜地坐等了片刻，待聽得隔壁熊小寶的口哨聲響起，立即起身出門。

熊小寶和他差點迎頭相撞，吳明學忙問：“小美麗沒說要跟來吧！”

熊小寶笑道：“只要有鬼故事聽，別的事早就忘了。”

吳明學微微一笑，好奇地問：“小美麗什么時候這么愛聽鬼故事的？”

熊小寶一臉茫然地說：“不知道啊，記得她好像說過，有神仙在她耳邊跟她說過悄悄話，讓她多聽鬼故事。”

吳明學冷笑道：“嘁，這你也信？”

熊小寶搖頭道：“我沒說我信啊！你這么武斷干嘛？”

吳明學唏噓道：“好吧，我們心里沒鬼就行。”

他隨即直奔主題說：“看這回我們運氣怎么樣？但愿那塊大圓鐵沒被撿走。”

熊小寶想當然地說：“在渠里，水那么冷，誰會撿一塊廢鐵？”

吳明學對此暫未表態，只說等到了就知道了。

兩人像昨晚一樣，順著人工渠朝著財政所的內院走去，熊小寶這回熟門熟路，精神又非常抖擻，遙遙走在吳明學的前頭。

可是他的興奮很快消沉下去，他指著一個鐵柵欄說：“元元，你看，他們竟然使出這招。”

吳明學望著渠道口的鐵柵欄，回想起昨晚隱約聽到的“進賊”的話，陡然生出一絲不祥之兆，他急忙叫喚熊小寶：“小寶，快回來，否則我們要被當成賊了。”

熊小寶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束明亮的手電筒光芒照得睜不開眼睛，緊隨而來的是一個男人得意的笑聲：“呵呵，小毛賊，這回逃不了了吧！”

吳明學的窘境跟熊小寶差不多，差不多與此同時，另一束手電筒光芒就從人工渠外口射了進來，緊跟著傳來一個年輕男子冷冷的聲音：“你們兩個，乖乖出來吧！”

吳明學本想爭辯幾句，但渠水實在太冷，索性上岸再說，畢竟身正不怕影子斜，料他們不能拿他們怎么樣。

吳明學和熊小寶雙雙被帶到財政所院內，打著赤腳罰站在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石梯旁的水泥地上。

院內的路燈明亮，兩人的身子投出一長一短的兩道影子，在風中瑟瑟發抖。

心有不甘的熊小寶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水渠，發現那塊大圓鐵還靜靜地待在渠底，竊喜地微微一笑。

這細微的動作立馬被留著地中海發型的禿頭男人發現，他呵斥道：“你還好意思笑！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此時，從樓道上緩緩走下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圓臉中年男人，他雙手搭在后背，儼然一位領導做派，說話的口氣更像。

只聽他淡淡地問：“老劉，這兩個是誰家的孩子？”

老劉殷勤地答道：“趙所長，只認得其中那個高個子，好像是老街熊老拐的孫子熊小寶，我去年給我爸刻墓碑的時候看見過。”

趙所長又問：“那個矮個子呢？怎么看著挺面熟的？”

吳明學心下納悶，自己的鼎鼎大名居然無人得知，合著他次次考第一的影響力只局限于校園之內？

他沒等老劉回答，主動亮明身份說：“我叫吳明學，也是老街的，跟熊小寶住兩隔壁。”

趙所長思忖道：“姓吳？我們橫河鎮可沒幾戶人家姓吳的，你爸叫什么？”

吳明學不愿提及父親的衰名，母親的身份也是卑微到塵埃，想了想，家里名頭較響的除了他大伯父吳文中，還有他三爺爺吳德賢。

他正躊躇該狐假誰的虎威，趙所長的問話又來：“你認得吳德賢嗎？”

吳明學精神為之一振，大聲說：“當然認得，他是我阿公。”

“阿公？”趙所長質疑道，“沒聽說他有孫子啊！”

吳明學解釋道：“哦，確切地說，是我三爺爺，就是我爺爺的三弟。”

趙所長詫異道：“哦，你是吳德仁的孫子？”

“嗯，”吳明學索性又擺出他大伯父的名號說：“吳文中是我大伯父。”

趙所長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對老劉命令道：“放了他們吧！即便有賊，應該不是他們倆。”

老劉辯駁道：“趙所長，昨晚上我就瞧見了兩個小身影，今晚上他們又自投羅網，不是他們是誰？”

趙所長抬手看了看手表，還不到十點，推測昨晚如果吳明學和熊小寶果真來過，想必也是這個點。

于是他皺著眉頭說：“你家是半夜三更丟了兩百塊錢，他們這兩個小屁孩難道不用睡覺的嗎？我看你肯定搞錯了。”

老劉強辯道：“但是不可能這么巧吧！他們倆昨晚一來，我就丟了錢。”

他激動地指著吳、熊二人推測道：“估計他們是偷上癮了，今晚還想來偷。”

話音剛落，他又故意拉大音量高嚷道：“所里的同志們，你們都看好自己的錢袋子，別又被兩個小毛賊給偷了？”

本已站在不少人看熱鬧的財政所大樓的各樓層樓道上，霎時聚集了更多的人，大家議論紛紛，好奇地俯視著院內發生著什么，接下來又如何發展。

趙所長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處事原則，根本不想把事情鬧大，可是被老劉這么一叫嚷，搞得人心惶惶，這可就不好收場了。

這實際上是老劉耍心機弄伎倆，他這是刻意制造混亂，不給趙所長臺階下，趙所長要是不能給大家一個交代，這領導怕就當不下去了。

趙所長何嘗心里沒數？老劉是所里的老人，若不是自己空降而來，橫河鎮財政所所長的位置非老劉莫屬，可是他到頭來連個副所長都沒撈著，細想起來，老劉心底下是對自己有怨氣的。

于是趙所長換了種處理方式，他把先前用手電筒照射吳明學的年輕男子叫來詢問：“小李，你昨晚看見他們倆了嗎？”

小李聰明地連忙撇清道：“沒有，我昨晚根本不住在所里。”

趙所長不滿地瞪了小李一眼，心中暗想：“真是看不出來，剛進所里就這么圓滑，來個兩頭不得罪，小李這是從哪里學來的？哼，他真是有眼無珠，難道看不出來將來我的前途更光明嗎？”

小李顯然注意到趙所長不悅的神色，趕忙又說：“剛才是老劉叫我幫他這個忙的，我想著反正沒啥事干，就答應了他。”

趙所長心中暗嘆：“哼，又想把鍋甩給老劉，我看他這回是兩邊沒討好。”

老劉還在鼓動調查吳、熊二人，樓上的議論聲更加激烈，熙熙攘攘地像在菜市場買菜。

其中還有好幾個橫河鎮中心完小的學生，有一個男孩更是不分場合地指著吳明學說：“阿媽，那個人經常領獎狀的。”

吳明學暗自叫苦：“難道我多年來苦苦經營的學霸威名就這樣毀于一旦嗎？”

趙所長看這陣勢，不親自審審怕是難以服眾，于是擺出一副要審明真相的態度。

不過，趙所長顯然聽到了樓上男孩的話，招呼他下了樓來，詳細地詢問吳明學在學校的名聲，得到的都是溢美之詞，便吩咐男孩重新上樓。

趙所長轉而對老劉說：“老劉，人家年年都是三好學生，應該不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是不是你搞錯了呢？”

老劉一口咬定地說：“怎么可能這么巧嘛？”

這話分明是說，老劉根本拿不出任何證據，只強調一個時間上的湊巧。

又因為判斷趙所長似乎已經站在自己這邊，吳明學覺得自證清白的時機成熟，他斗膽反問道：“劉叔叔，你家的錢放在哪兒被偷的？”

老劉詫異地看著吳明學，這小孩膽子真不小，竟然敢懷疑自己，怒火更加狂躁，他厲聲說：“這有什么區別嗎？你們這些小毛賊的手段厲害著呢，放在哪兒都不管用。”

吳明學引經據典地說：“我可不是燕子李三，有飛天遁地的本領；更不是盜帥楚留香，出入皇宮如入無人之境。剛才那男孩也說了，我是三好學生，只會讀書，哪會輕功？”

老劉被說得啞口無言，想著不拿出真憑實據來，還真是搞不定這兩個臭小子。不過這不是他考慮的事情，給趙所長使絆兒的目的達到就成。

趙所長則對這個好學生陡生了不少好感，他好奇地問：“你知道得不少嘛，平時沒少看武俠小說吧！”

吳明學指了指熊小寶說：“他更喜歡看，不過對一些著名人物我還是知道的。”

趙所長轉而面向熊小寶，指了指樓上問：“熊小寶是吧！你會不會撬鎖？”

熊小寶連連搖頭道：“不會，我笨手笨腳的，不會干那種細活。”

趙所長回頭問老劉：“老劉，你家里鎖被撬開了嗎？”

老劉沒好聲氣地說：“沒有，他們肯定是趁我上廁所的時候，悄悄溜進去的。”

趙所長又問了個吳明學剛才問過的問題：“你家的錢是放在哪兒被偷的？”

老劉指手畫腳地說：“就放在抽屜里，我一大早準備拿錢買菜，發現嶄新的兩百塊錢不翼而飛了，你說奇不奇怪？”

趙所長正想開口，吳明學搶先一步說：“那能不能帶我們上去看看？可別冤枉了好人。”

趙所長欣笑道：“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老劉，要不我們上去看看？真是的，別冤枉了好孩子。”

老劉琢磨著：“上去看就看，還怕這兩個毛頭小子能弄出什么花樣來嗎？呵呵，如果趙所長破不了案，就等著看笑話吧！”

于是他同意了這個建議，嘴里仍不依不饒地說：“等到了現場，看你們怎么狡辯？”

他帶著眾人上到位于三樓的自家房間，指著一張靠墻擺著的舊書桌說：“就是那張桌子的中間抽屜里。”

他突然說起一個重要證據：“我兒子說昨晚在渠邊撒尿時，說看到過兩個小朋友，估計就是他們倆。”

說這話時，他手指氣得直發抖，顫巍巍地指著吳、熊二人的鼻子，就好像已經把他們倆一頓臭罵過。

趙所長看著那張舊書桌，上面堆滿了各種雜物，就是沒有一件跟工作相關的物件，連連搖頭，輕輕嘆息，心道：“老劉看來是蔫了，連錢都這么隨意放的嗎？”

吳明學走向前去，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這張書桌的中間抽屜的暗鎖是壞的，輕輕一拉就能拉開，但是他并沒有立即表明態度，而是詢問道：“劉叔叔，你兒子呢？”

老劉指了指臥室說：“已經睡覺了。”

吳明學卻立馬質疑起來：“你確定？”

他沒等老劉反應過來，就推了推臥室的門，果然聽見里面傳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吳明學朝趙所長遞去眼色，這才旋轉插在鑰匙孔里的房門鑰匙，開門一看：老劉的兒子小劉已經躺在床上，緊捂被子，發出明顯假裝出來的呼嚕聲。

他又環顧了一圈整個房間，特意瞅了瞅窗外，笑呵呵地說：“小朋友，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著。”

小劉側身望著吳明學，驚奇地問：“咦，你怎么知道我在裝睡？”

吳明學招手道：“起床來，哥哥有事情問你。”

小劉搖頭說：“不起來，外面太冷了。”

吳明學指著窗外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嚇唬道：“你看那里，好像一只鬼啊！它肯定是來抓你的。”

小劉順著吳明學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了那團黑乎乎的東西，一時心魔頓起，慌慌張張地急忙跳下了床，扒進吳明學的懷中，緊張兮兮地說：“我怕鬼！”

吳明學抱著小劉走出了臥室，一邊詢問道：“你是不是經常往渠里撒尿的呀？”

小劉又是一驚，忙問：“咦，你怎么又知道？”

吳明學輕輕刮著小劉的鼻子，和藹地說：“因為哥哥學習好啊！”

小劉天真地問：“學習好就能知道一切嗎？”

吳明學一本正經地說：“那當然，你做的任何事，哥哥都知道了。”

小劉一下子慌了，瞪大雙眼，此地無銀三百兩地主動說：“那你知道我拿了爸爸的兩百塊錢嗎？”

吳明學點頭笑道：“當然知道，所以哥哥今天特意來給你講個故事。”

小劉好奇地問：“什么故事？是不是跟兩百塊錢有關？”

吳明學溫柔地說：“對，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他思維敏捷，胡編亂造了一個小孩子要誠實、要懂得節約、要聽爸爸媽媽的話的心靈雞湯般的故事來，聽得小劉頻頻點頭，就好像在說：“這雞湯真甜，我還沒喝夠。”

吳明學通過有罪推定的方式，三言兩語就把所謂的“偷竊案”給破了，著實讓一眾大人們刮目相看，紛紛夸贊吳明學聰明過人。

老劉更是自慚形穢地扇了自己幾巴掌，自責道：“嗨，都怪我平時對兒子太過溺愛了。”

趙所長見事情真相水落石出，規勸道：“老劉，你老來得子，能不疼愛兒子嗎？別太過自責了，以后注意把錢放好就是了，別放在小孩子伸手就能拿得到的地方。”

老劉滿臉尬笑地送大伙兒出了房間，隨即“砰”地一聲關緊房門，卻沒有傳來別的聲音，比如像熊老拐打熊小寶屁股時熊小寶的哭喊。

吳明學和熊小寶這才想起穿襪穿鞋，兩人對視了幾眼，會心一笑，就好像剛剛打完勝仗的主將和副將把酒言歡。

趙所長緩緩下樓，不住地搖頭嘆道：“哎，我說老劉這是……”

吳明學拒絕了趙所長親自送出財政所大門的好意，而是羞答答地問：“趙叔叔，我能求你一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