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太監(jiān)將吳寶玉帶了進(jìn)來。

吳谷上上下下將他好一番打量，伸出手似是想摸摸他的頭，卻停滯在空中，然后縮了回來:

“比我走時竟長了好些...到底是不一樣了。”

遙記得剛進(jìn)宮時，寶玉才不到她的肩頭這么高，現(xiàn)在看著，竟和她一般身高。

只可惜寶玉年紀(jì)太小，又因福分大過天遭了厭棄，不然如果寶玉年紀(jì)大些，再能夠長進(jìn)一些，她在宮中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別看封了妃以后，她現(xiàn)在面上看著好，其中的辛苦卻是說不出的，心里的苦楚又多又說不敢宣之于口。

那不知道的，只當(dāng)她是高高在上。就連家里人，也覺得她如今是怎樣了得。

一面想著，吳谷一面便開口問:“現(xiàn)都學(xué)了些什么？念了什么書？”

吳寶玉依稀還記得這個大姐姐，心里覺得這個大姐姐待自己極好，因也有意賣弄，說:

“大姐姐，那些個父子教的書都沒意思，如今我一個讀了些雜書，竟很有心得。老祖宗也就得好，多番夸贊呢。”

吳谷聽了，心里一痛。

她知道這是她當(dāng)初說得話起了作用，老祖宗已開始將寶玉養(yǎng)廢...

不著痕跡得看了自己母親一眼，暗道:都是自個這個母親啊，忒不會做事了些，鬧得人盡皆知，誤了寶玉的前程，也誤了她...

吳母看出她的意思，沖她笑笑說:“娘娘別傷心，寶玉這孩子有福分，只是在讀正經(jīng)書上不長進(jìn)，這也不要緊，咱們這樣的人家難道還缺這一雙筷子么？若能夠習(xí)得一門消遣手藝，往后再多分一些家產(chǎn)，也是不錯的。”

“就按老祖宗的意思辦吧。”吳谷心知這是吳母給她的承諾，便對李夫人說:“母親，老祖宗的意思您多聽著些。”

“聽說寶玉身子不太好，進(jìn)學(xué)上不必太過逼迫，正如老祖宗講的:咱們這樣的人家不缺這雙筷子。”

她的話說得委婉了些，也不知道母親是不是真的聽了進(jìn)去...

但眼下是顯然沒有聽進(jìn)去的，吳谷一語未終，李夫人便開口說:“莫說是一家人，便是外頭再添幾雙筷子又有什么要緊的？”

“只可惜你嫂子走得早，沒能粘上娘娘的福分。”

“再有那靖安侯府，也忒不識好歹，娘娘都宣她們了，竟都不派個人來，著實(shí)是沒把娘娘放在眼里...”

“母親慎言！”吳谷咳嗽一聲，忙止住母親的話，深恐下頭還有什么說法。

只道:“萬事皆以國事為重。靖安侯簡在帝心，今日的宮宴陛下特許靖安侯及其家眷入列。”

“在宮宴上也不見侯夫人，想來也是著實(shí)不得功夫，母親切莫再拿出來說事。不然若讓那起子小人聽到，說不準(zhǔn)怎么杜撰呢。”

正說著，有太監(jiān)啟奏:“娘娘預(yù)備賜下之物俱到齊，請娘娘過目。”

吳谷一一看了，都和出宮前列下的單子一樣，即命按例發(fā)下。

吳母的是金銀玉如意一對、玉斗一雙、沉香木雕龍拐杖一根、“福壽綿長”念珠一串，另有金銀元寶不計(jì)。李夫人并大夫人只減了如意、玉斗、拐杖三件。

老國公分得寶刀一柄，寶硯一方。二老爺、吳赦、寶玉等，都是御制鑲金書籍兩部、寶墨二匣，金銀不計(jì)。其余眾姊妹，每人詩集一部，寶硯一方，另宮花數(shù)朵。外有清錢一千串，賜園中打理之人并廚役、雜丁。

一番賞賜都送出去，已是丑時，執(zhí)事太監(jiān)啟:“娘娘，已丑時了。再有三刻便該起身。”

吳谷聽了，心中頓時又感悲涼，動了動嘴，終究還是只對寶玉一人說道:

“我要走了，再見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府里這光景，也無需你怎樣用功，好自保重。”

又沖眾人說:“我去也。不需掛念，圣上天恩，往后自有再見的。都各自保重吧。”

吳寶玉反應(yīng)過來，急忙說道:“大姐姐要去哪里？就在家里住下不好么？姊妹兄弟們應(yīng)在一處，才好。”

“總歸是要散的。”吳谷笑了笑，想到這樣有靈氣的弟弟就這樣被斷了前程，心里不免有些心酸。

又想到自個兒在宮里頭的舉步維艱，不免有些怨恨。

若是府里的男兒們長進(jìn)一些，也不需要她一個女子堵上一生進(jìn)宮去為闔府搏個前程...

吳谷回宮，吳寶玉卻因此犯了一場癡病。

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口里只念叨著吳谷的名字。知道的人說是姐弟情深，不知道的便說是寶少爺有了心上人...怎么說的都有。

這些話不知怎的傳入了吳母耳朵里，當(dāng)即摔了一只玉斗，叫李夫人來好一頓罵。

罵到氣頭上，甚至說:“我就知道你是個不中用的，從前你侄女兒在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模樣。”

“今個兒重新掌家才幾日，竟就掌成了這個樣子。”

“我不信你不知道這些胡話傳出去對娘娘有什么影響...你這個母親是怎么做的？”

“老祖宗，我這也是為了兩個孩子。”李夫人自信滿滿道，“谷兒如今是正二品的娘娘，與自家兄弟親密些也是值得傳頌的事兒。再者，這也顯得寶玉被娘娘看中。相比起來，些許的留言并不算什么。”

寶玉的前程要被你給毀了！

吳母痛心疾首:“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把寶玉生來帶玉弄得人盡皆知，寶玉便不會遭了天家的厭棄...”

“娘娘先前遞出來的話兒，莫非都忘了？連累娘娘也日子不好過，如今寶玉唯有養(yǎng)廢一途，你掂量著吧！”

李夫人有短暫的失神，回過神來后眼睛紅得嚇人，“不，不是這樣的！我的寶玉是有大福分，要中狀元的，定是你這個老婆子胡說八道！我和你拼了！”

說著，竟直接撲了上去，撓臉的撓臉，拽頭發(fā)的拽頭發(fā)。

一旁的仆從反應(yīng)不及，反應(yīng)過來又恐碰了這個，又恐傷了那個，都在旁邊急得轉(zhuǎn)悠，就是不敢上手把兩個人拉開。

還是問訊而來的老國公匆匆趕到，一人賞了一個巴掌，叱責(zé)道:

“沒眼力見的東西，娘娘才走就鬧出事來，莫不是對天家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