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沐言婷陪著老爺子來到庭院，院子茶桌邊的那棵老樟樹長得越發枝繁葉茂。老爺子隨手揣了套茶具，指喚沐言婷去接了壺自家后山接下的清泉，靜待壺中清冽的泉水燒開，沐言婷熟練地開始溫杯、醒茶、再給爺爺倒上一杯遞給他。沐言婷的曾祖父是個地主爺，老爺子這輩子沒吃過苦，平日里不沾煙酒，就愛喝喝茶聽聽小曲。爺爺慢悠悠品完一盞茶，終于開了口。

“小婷，你今年二十了吧？”

“爺爺，還有幾個月，等到了明年二月末，我就二十一了，不小了……”沐言婷的本意是想說她已經二十一了，不小了，可以正正經經談個戀愛了！可誰知老爺子打斷了她未說出口的話。

“是啊，不小了，既不是小丫頭片子了，怎么就不懂事呢！”

“爺爺，我……”

“小婷，你知道吧！咱家的思想還是老祖宗思想，一直傳統了這么多年，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也不愿去跟上！現在的世道都不成樣子了，男女未成婚也能睡到一張床上去，不論男子女子還能換來換去，太亂了！”

“爺爺，我知道的！”為何二老會帶七八個小的，就是因為爺爺說的封建傳統思想，小叔家愣是生了三個女兒才盼來一個兒子，沐言婷家兩個，底下還有一個弟弟。奶奶還幫堂伯母帶了兩。沐言婷是老大。老爺子和奶奶通常更愛身邊傳宗接代的兩個孫子，當命根子疼，好吃好喝的全是兩孫子的。沐言婷是老大，她怎會不知，有時嘴饞誤食了弟弟的糖果便能招來一頓罵。后來的輾轉經歷也是因為爺爺奶奶說帶不到那么多，把她給送外婆那里去了。有幾年不曾回來過，直到讀初中時去住校才又偶爾放假回來住一住。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直說了，你們家你爹就生了你們倆，你若是嫁得遠了，家里大事小事以后都得你弟一個人擔著，沒有個人在身邊幫著哪成？若真到了你父親走的那一日，你都不一定能及時回來！大家勸你，也是有思量的。”

這一刻，沐言婷從心底生出悲涼，直到蔓延至全身，她手腳不停顫抖，似是冷的受不了！努力壓下心底的悲鳴，顫聲說道:“爺爺，其實我也是個人啊！是個獨立的人、是個活生生的人啊！二十年來沒為自己活過，后半生我就想好好為自己活一活而已……”

爺爺沉默了片刻才又回道:“讓你不遠嫁不是讓你不嫁，別想岔了。”

“爺爺，這輩子我能遇到一個喜歡并且他也愛著我的人并不容易，在他身邊我才感覺我是活著的、活的有人氣，累了身后有人可以依靠、痛了身邊有人可以說、不再像一具受傷都只能自己麻木打理的行尸走肉。

小時候我以為害怕痛而哭是弟弟妹妹的權利，哪知他看到我受傷會用無比溫柔、充滿擔心的語氣問我會不會疼，聽到他的問話，我也能很嬌氣地任憑紅透的眼眶落淚不止，而且沒有責怪、沒有打罵。爺爺，我覺得現在的我很幸福，我不想為誰活著，只想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爺爺聽到這里，似有哪句話銼到了他，氣的不行“過你自己的生活，你不要你弟了？你不要家了？居然為了個男人連父母都不顧了，你、你……”好似已經氣到了極點，爺爺怒目圓睜，手上的巴掌眼看就要落到沐言婷的臉上了，他整個人卻忽然倒了下去，沐言婷嚇得大叫，喊得撕心裂肺！屋里待著父親聽到不大對勁的聲音，立馬奔出來查看，一邊仔細地抱起癱倒在地的爺爺，一邊含著怒氣和焦急讓沐言婷趕緊打120，沐言婷這才回過神，哆哆嗦嗦地取出手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撥通電話說明情況和具體位置。掛上電話沐言婷立馬飛奔進屋，里面的情形不太樂觀，爺爺的藥今晚還沒吃，一般喝了茶爺爺要隔上四個小時左右才會去吃藥，這個醫生特意囑咐過的條件還是她告訴爺爺的，如今老爺子昏迷不醒，藥也吃不進了。眾人只能茫然無措地等待救護車，期間父親走到沐言婷面前好生質問了一番，沐言婷一一答話了，父親卻終于把爺爺未落下的一掌摑上了她的臉，氣的直罵“你就這么下賤、不要臉去貼一個男人嗎？在我們這就沒有男人了？非他不可了？居然還把爺爺氣成這樣……”

沐言婷的臉被打得偏向一邊，耳朵嗡鳴不止，嘴角清晰可見的一條血痕，沐言婷安靜的低著頭，盡量把通紅的眼眶睜得更大些，不想亦不愿流下些什么，她告訴自己，沒關系的，把爺爺氣著了自己確實應該挨打，父親只是打了她一下而已，比起小時候他偶爾在家要好太多太多了！只是心臟一縮一緊地疼而已！只是覺得他這一巴掌打散了些什么，自己從未擁有卻一直期待的東西而已，沒事的，忍忍就過去了。下次再識相一點，不要再妄想從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不會了，把自己再藏好一點就不會再疼了！

后來他還說了些什么，沐言婷也沒聽太清，只知道不久后救護車來了，她被眾人推搡著退出了門，一個人站在門外，看著外邊閃爍的星空，想著果然還是黑色比較適合她！身后的吵鬧聲、吼叫聲卻突然把她的意識拉了回來。她似乎聽到父親說“醫生，醫生啊，您再幫忙看看，我爸只是今晚還沒吃藥，不會這么嚴重的……”

醫生卻說“現在老爺子的狀況不容樂觀了，急性腦梗塞，加上深度昏迷，藥食不進，現在到醫院去吧，不保證能治好，一般來說最好的結果是植物人……多在他耳邊跟他說說話，要做好心理準備。”

沐言婷頓時呆立不動、淚流滿面。她為什么要跟爺爺說那些話，為什么要惹爺爺生氣……明明知道爺爺身體不好的……終于站立不住跪了下來，膝蓋重重砸在地上，光潔的皮膚沁出血了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