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仲夏時候，星星點點的小花悄悄綻放，在夏日的陽光里輕輕搖曳。

廿熹種了一片文無，開花時是嫩綠翠白的顏色，一個個小傘撐開，為腳下的土地撐起陰涼。

遠遠望去，一片綠白，直教人心曠神怡。

花開花落，一年一季。

廿熹每隔三年便會到諸紀的鳳囹寶塔四周，收文無花的種子。

入秋時，她會穿著一身白藍相間的霓裙，挎著一只竹籃，在一片青蔥翠綠的仙草上飛旋盤桓。

她輕輕揮動衣袖，就有銀閃閃的螢火之光灑下來，低頭看籃子里，已經收來了文無的種子。

回到七海的水晶龍宮，廿熹會將那些種子小心地包好，放到竹篩子里。

閑時，想他時，他生辰時，初見他那日，自己生辰時，難過時，失意時……

廿熹也會來到這片諸紀密林里，看花，看他。

她的寒癥會偶爾發作，寒冰也漸漸地融化。

廿熹時常擔心，若有一日，冰凍的芍藥化在水里，要離還不回來，她該如何存住它的綠色呢？

想了許久，她以為，只可以把它曬干，讓它枯萎、老去。

留不住它的綠色，卻也不會讓它腐爛成泥。

這許多年里，廿熹在蜜水海每日守著，百無聊賴。

除了看些畫本子，就是看凡間的信男信女來蜜水海許愿。

凡人的愿望十分奇怪，廿熹在仙界看著他們來許愿打發時間，常常笑出聲來。

這日，有一對長得肥頭大耳的夫妻來還愿，他們一家是屠戶。

這家的女人對著蜜水海默念，“感謝天神爺爺降恩，自從上次來許愿，我們家男人這一年宰的豬比往年多了許多。大夫前日才為我診脈，說我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我一家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多虧了天神保佑啊。”

廿熹見這夫妻二人身寬體胖，便好奇道，“去年他們來的時候，不是挺精瘦的嘛？”

甜寶怯怯答道，“嗯。”

“你是如何幫他們實現心愿的？”

“我只是讓村里各家的母豬都多生了幾只豬仔，不僅這家人的生意好了，豬肉的價格也便宜了許多。而且呢，殺豬剩下許多的豬油，豬油吃多了，自然就肥壯些，也更有力氣。他們還用殺豬賺的錢，買了許多助孕的補藥。”

“原來如此，你這小丫頭，竟有這樣的鬼心思。怪不得我看這位屠戶的夫人，一點都不像是有身孕的樣子。”

“懷孕的女子，不是有身孕的樣子，那像什么啊？”

“像胖子啊。你可真是王八吃少了，一根筋。”

接著，又有一位斯文的書生和一位小姐來許愿，郎才女貌，令人好生艷羨。

只聽這書生緩緩說道，“天神爺爺，求您保佑小生此次鄉試高中，能得到岳父大人的賞識，和秋云修成正果。”

說到這里，兩個情意綿綿的少男少女跪倒在地上，緊緊牽著彼此的手，淚眼汪汪地看著蜜水海。

廿熹搖著頭，“哎~又是這種考場失意、情場無疾而終的老套戲文，我都看過幾萬遍了。這兩個人啊，成不了。”

甜寶好奇道，“公主，你為何如何確定？”

“這種凡間的戲本子我看得多了，凡是這樣的，沒幾個考中的。”

甜寶不解，只是呆呆地花癡起來，“為何？公主您不能渡他們一程嗎？他們看起來好般配，好恩愛啊。”

“但凡是鄉試之前就情定終身，二人整日廝混在一起的。男的整日想著美人在側，沒有心思溫書復習，女的整日里就知道打情罵俏、郎情妾意，還要時不時地防備著有什么小三小四來擾了他們比翼雙飛。兩個人不安分守己，忘了本分，如何能高中？他要是中了，那些寒窗苦讀的窮書生豈不叫屈？”

“公主，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廢話，先有治學立業，才有成家好合嘛！”

“那您為何當年一直對騎牛念念不忘啊？那時候，您可只是汋浪庭里的一個小小弟子啊。不治好學問，就想著成家。”甜寶扮起鬼臉來。

廿熹心虛起來，“本公主那是一時失足，我如今早就懸崖勒馬，心里有了別人。”

“我知道那人是誰。”

“你這鯉魚精，你以為你很聰明嗎？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本公主喜歡委舾要離，這是愛的宣言，生的責任，不是小道秘密。”

主仆二人接著看后面，來了一雙白發蒼蒼的老人。

那個老婆婆氣喘吁吁地說，“我和他啊，十六歲就好上了，可是他當年被抓去當修城的工丁了。整整二十年了，他才回來，眼睛都瞎了。我爹娘都唾罵我是恨嫁的怪物，可我就是要等他。他們不愿意我嫁給一個窮困潦倒的瞎子，父母之命不可違，我又等了三十年。如今我的爹娘已死，他卻不認識我了。我想請天神讓他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還是他心里那個姑娘嗎？我今天要嫁給他了，想讓他看看我的嫁衣，他臨行時走得匆忙，還未看過。”

說著，那老婆婆從包袱里取出一身紅色的、綢緞做的嫁衣，鮮艷美麗，十分動人。

甜寶看到這里，感動得哭起來，“公主，你一定要幫他們。”

廿熹卻無奈地起身就要離開，“這個我渡不了。凡人有凡人的命數，他們都是花甲之人了，這老頭子的記憶已經沒了，眼睛也瞎了，我不能做違背常理的事。”

“可是他們真的好可憐啊。”

“這都是劫數，但愿他們前世有緣，后世有福吧。”

廿熹冷冷地離開了山洞，看似對此事心不在焉，心中卻感懷許多。

她將仙身肉體定在那里，元神卻悄悄來到凡間。

這時候，廿熹見那老婆婆和她的老頭子正在一所破茅屋里拜天地。

廿熹在他們的身邊左右觀察，看著他們的模樣。

老頭子已經不認得老婆子了，只是傻傻呆呆地笑著。

廿熹心中一時感傷，使了仙法進到那位老人的記憶里。

記憶里是個溫暖美好的春日，小橋流水，鶯歌燕舞，一位俏人溫婉的姑娘站在河畔，等待著情郎。

不多時，情郎已至，那女子穿著一身紅綢嫁衣，明艷動人。

二人對著河神起誓“相守白頭，莫失莫忘”。

茅屋里，兩位老人深情對望，老頭子突然對老婆婆說，“翠云，我愿和你相守白頭。”

老婆婆瞬間淚如雨下，哽咽道，“莫失莫忘。”

末了，廿熹的元神歸位。

回到蜜水海，她便開始想要離了。

想到那對凡間的老人，她心中不禁感慨，若要離已然忘了自己，若他在塔中受了傷，我定會悲痛萬分。

廿熹自己在屬海的這些年，看過太多悲歡離合，郎情妾意。

每每看到癡男怨女情真意切時，自己便恨不能和要離在一起，十分眼紅。

廿熹一刻也不愿等待，直接飛回七海龍宮去了……

水晶龍宮內的仙娥們見廿熹回來了，皆十分歡暢，“公主，您終于回來了。”

“九千六百年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本公主這次，要做一件大事。”

“公主有何吩咐？”

“速速為我量體裁衣，我要為七海，娶一位女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