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有兩個白胖可愛的孩子笨笨地走了進來，“文無見過娘親。”

“將離也見過娘親。”

廿熹見這兩個孩子又笑又氣，點著將離的腦袋說，“你這個跟屁蟲，又繞著文無不散開了。”

“娘親，離兒想你想得緊，大哥才帶我來的。”

“又是偷偷來的？”

“是。”

將離點著頭，“也不是。”

“為何啊？”

“因為我們這次乃是為一樁事來的。”

“哦？說來聽聽。”

將離剛要開口，踮起腳來看看桌子上的菜肴，搖著頭嗅了長長的一口，“好香啊。”

接著，將離摸摸小肚肚，“娘親，離兒餓了。”

文無看著將離的肚子，拍著他的肩膀，煞有其事地說，“二弟，好男兒要有耐性。”

“大哥，耐性是什么？”

“耐性就是忍耐饑寒。”

廿熹見兩個孩子十分可愛，怒氣便也消了。

“來，嘗一嘗，這菜肴可還美口？”

廿熹給將離夾了一塊豚肉，又給文無夾了一塊，“美口，十分美口，比我們吃的雀卵還要美口。”

“來，做到娘親身邊，好吃就多吃些。”

“嗯，謝謝娘親。”

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坐在廿熹的身邊，兩個人長得一般無二，

正吃著，文無卻抬頭看看桌子上的一圈人，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卻唯獨……

“娘親，這桌上的人有孩兒不識得的。”

廿熹無奈道，“這孩子可真是人精，不是我親生的這腦袋包兒倒是像我似的機靈。”

她抬起頭指指思源，“思源，是我的朋友。”

文無乖巧地站起來，拱手作揖，“這位仙姑身上有一股寒氣涼意，倒是十分像娘親的姐妹。”

將離正啃著蜜餅，津津有味地說，“大哥，既是娘親的姐妹，自然是我們的仙姨才對。”

文無撓撓小腦袋，疑惑地思索了一番，再次作揖，“是這樣沒錯，文無見過思源仙姨。”

思源十分喜歡這兩個孩子，看到他們心中也忍不住又喜又悲，多年過去，她仍放心不下子佩。因禁受不住喪女之痛，幾萬年來，她竟從未去過往生海看望她。

將離啃完了蜜餅，又舔起手指上灑得糖汁來，他白胖肉嘟的小手突然指著莫離，“娘親，這光頭和尚是誰啊？”

“他是我新請的廚娘。”

文無疑惑道，“那今日這飯食是誰做的？”

“自然是俏和尚啦。”廿熹隨意地答他，也低頭吃著。

文無的腳還沾不到地，他小心地跳下去，走到莫離的身邊，踮起腳拍拍他的肩膀，“光頭和尚，你這廚藝是十分了得的，本公子十分喜歡。”

莫離連忙起身來，低眉順眼道，“小施主過獎，這是貧僧應(yīng)盡之事。”

文無歪著頭，“咦？你一個出家人，常伴佛祖身邊，為何會說為我娘親庖廚是應(yīng)盡之事呢？”

莫離正在組織語言想著如何回答他，文無卻想著想著就笑了，“哦~我懂啦。”

文無又回到座位邊，向甜寶張開雙手，甜寶小心伺候著把他抱到凳子上。

廿熹好不奇怪地問，“文無，你懂什么了？”

文無一本正經(jīng)道，“娘親，阿婆曾教導(dǎo)孩兒，凡一人對另一人有應(yīng)盡之責，必因有情有義。這光頭和尚六根清凈，自然是和娘親無情的，那只能是有義咯！”

廿熹無奈地挑著眉毛，“好啊，你說什么便是什么吧。”

文無卻反問，“難道孩兒說得有錯？娘親和這光頭和尚不是有義，反倒有情了嗎？”

廿熹隨口嗯哼著，“你說得都對，他欠我的。”

將離已經(jīng)吃完一盤燜魚，又開了新的一盤炙豚，他頭也不抬，眉眼也不動，肉肉的手和腮幫直直地盯在盤子里，口中卻喃喃著，“光頭和尚，你一定要慢慢的還哦~我們家里很有錢的，我們一點都不急。”

莫離小心地回答，“是。”

一頓飯后，桌子上的菜飯已經(jīng)被吃得精光，兩個孩子打著飽嗝，卻又似乎意猶未盡。

待眾人散去，文無和將離拉著廿熹，“娘親，我們十分喜歡那個光頭和尚。”

“對，娘親，他和我們很有緣。”

“你們兩個小滑頭與那俏和尚從未見過，也未曾說過多少話，怎會和他有緣？”

“因為他做的飯菜很好吃。”

“嗯，有我爹的味道。”

廿熹蹲下來笑道，“你們出生后你們那親爹便葬身在金山上，如何還能知道你爹的味道？”

文無一本正經(jīng)道，“娘親，我曾在爹爹的遺物中尋到一本食譜，那食譜中的飯食光是看了就讓人垂涎三尺，孩兒活了三萬年，單單今天這一頓讓我垂涎三尺。”

“敢情誰做的飯能讓你流口水誰就是你爹咯？”

“也不全是，這種事情還是要靠感覺的，那光頭和尚悶聲不響，讓孩兒用飯時覺得十分舒服。”

將離搖著廿熹的胳膊，“娘親，娘親，若是他有還俗的一日，你一定不能放過他。”

“那和尚又沒做錯事，你讓我如何不放過他？”

“就說他是我爹，一個和尚突然有了兒子，他還不羞得無處見人，任我差遣。”

“二弟，你說得對，他不僅有了兒子，還一次兩個呢。”

“你們倆為了一個廚子就能隨意認了爹，豈不是傷了你們親爹對你們的生養(yǎng)之恩？”

文無嘆著氣，“我從未見過他，腦子里空空如也，要那親爹作甚？還不如一個光頭和尚，有了他，至少孩兒以后填飽肚子的事便再也無憂了。”

“大哥，你說爹爹的在天之靈會不會罵你是白眼狼？”

“我們是龍，又不是狼，隨他去吧。”

上州金龍寺內(nèi)，無聲和無息問不出莫離的身世來，只知道他是被七金山上的仙童送來的，二人便又匆匆趕往七金山去找湖人元君了。

“金元，去把東西拿來。”

一位仙童端來了一只玉制的仙盤，內(nèi)中置有一只犄角，那分明就是獸族神獸的犄角。

無聲和無息兩兄弟拿著那犄角反復(fù)觀摩，問道，“元君，這犄角有何不同之處？”

“這犄角中并沒有獸毒，反而藏著一枚龍鱗。這便是為何我當初撿到這枚犄角時，就認出了這是那孩子真身之藏處的原因。”

無聲著急地問，“還請上神明示。”

“三萬年前，我在山下的海溝里撿到了這只犄角，但這卻不是一般的神獸之角，它是一枚假的。”

“假的？”

“對，獸族的靈獸生來自帶獸毒，獸毒藏于犄角的螺紋里，用來與敵人相爭，雖為求生，卻也乃卑鄙下作之術(shù)。可這枚犄角中并無獸毒，卻有強大的仙法力量引起了我的注意，細細察觀，緣是這內(nèi)中有一片龍鱗。縱觀這三州六郡之內(nèi)，這龍鱗只能來自她了。”

“上神難道是說……海王葒湯？”

“非也，這龍鱗乃是赤龍頸上的逆鱗，龍有逆鱗，觸之必怒。這是赤龍的內(nèi)丹靈力宿處，也是激發(fā)真龍身上強大力量的機關(guān)。自上古以來，赤龍的祖先便子嗣單薄，這枚龍鱗乃是貉貊一脈的。”

“貉貊？當年我們師兄弟到羌溪龍城歷劫，是她劫了我們。”

湖人聽了這話，神出九天的眼光立即轉(zhuǎn)到了無息的身上，“你剛剛說的可是龍族始源地？”

“對，她曾將我?guī)熜值芤恍薪壛耍瑢⑽覀內(nèi)拥搅巳指辍！?

“沒想到，她的真身竟是赤龍，怪不得她仙法深厚，卻從不現(xiàn)真身。”

“我兄弟二人遍覽群書，竟從未聽說過貉貊是龍族赤龍一脈。”

湖人卻只想著貉貊，自言自語起來，“原來她還活著……”

接著，他動情道，“她還好嗎？”

“以酒為家，不見世人。”

“以酒為家……少時，她只引半盞玉露瓊漿便會紅了臉……”

無聲還是沒搞清楚莫離和尚身世的來龍去脈，追問道，“上神，這和金龍寺里那個和尚有何淵源？”

湖人靜靜說，“他就是委舾蛥山的要離上神。”

“竟真的是他？”無聲和無息異口同聲道。

湖人點點頭，“一萬八千年前，他一意孤行補了七金山，元神祭了堿味海，飄蕩在金山之外。我知他真身并未俱毀，三足金烏拋下了他真龍身上的一十七枚龍鱗和他的仙牒，我將它們和犄角內(nèi)的逆鱗一同奉在佛祖座下，慢慢將他的元神聚斂，才讓他得以轉(zhuǎn)世重生。本神感念這孩子一世悲苦，便遂了三足金烏的心愿，讓他去金龍寺做了一個清心無擾的閑人。”

至此，無聲和無息終于理清了莫離和尚的身世之謎，無息感嘆道，“原來他真是我那要離師弟。”

無聲卻問，“上神，莫離被金龍寺的了塵大師送到了凡間，他在凡間與一位鳳族女子相識，會不會……”

湖人面不改色，“你們明知，那位鳳族女子也像一位故人，卻又十分不同。現(xiàn)今她與莫離相遇，心中應(yīng)該更是不解。”

“正是這樣。”

湖人緩緩開口，“緣淺之人，散了便是永生，緣深之人，散了還會再見。”

無聲失落道，“難道他們有兩世之情？”

“何止兩生？情根生到了一處，非愛即死，那是永生永世的情分啊。”

湖人只是淡淡地轉(zhuǎn)身，隱到了佛堂的深處，留下了一個受情傷所累之人的背影。

無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無息關(guān)切地握住他的手臂，“大哥，當斷不斷……”

話還未說完，無聲卻堅定道，“有的人是永生永世的情分，有的人卻也是永生永世的守夜人。我愿意守護她安生的心，也是永生永世的。”

“大哥，你何必這樣苦自己？”

“守住她的歡心，便是我的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