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內過得平常而悠然，沒有“顧客”再出現在肖恩的面前。

而看起來城衛軍也完全忘記了愛德華的事件，并沒有來酒館找麻煩，肖恩一顆提起的心終于放松了下來，又重新過上了摸魚的美妙時光。

早上吃過早飯后，肖恩坐在吧臺后面翻動著黑書，愛德華踩著暗影步晃蕩在酒館各處，據他所說，這是為了不讓自己的技藝生疏。小姑娘伊卡正在給門口的花草澆水，冬日里橘色的陽光灑落在她的臉上，明媚而溫暖。

“真是祥和啊……”

肖恩一邊擺弄著黑書，一邊感嘆道。

就在這時，客人來了。

并非酒館的客人，而是深淵的顧客。

甚至在他未曾踏進酒館時，肖恩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他一進門，肖恩就驚呆了，不只驚呆了，甚至有點想跑路！

他套著一件褐色的大風衣，領口上折遮住了小半張臉，戴一頂黑色高檐帽。

肖恩前幾天剛見過他，還在人家面前裝過逼來著。

他是威爾。

在威爾踏進酒館的那一刻，肖恩明顯感覺到從身旁的愛德華身上傳來一股隱晦的波動，

——這是他即將進入戰斗狀態的準備。

所幸的是，威爾大概并不是來找麻煩的，他并沒穿那身黑金法袍，沒有佩戴城衛軍的徽記，而且孤身一人并未攜帶軍隊。

總之，看起來不是來砸場子的。

其實威爾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走到這里。

也不知道為什么門口那個澆花的小姑娘為何會鼓著腮幫子瞪著自己……

幾天前擊殺（自以為）那個暗殺伯爵的刺客后，他被王爵之手授予了代表榮譽的勛章。但整理案件卷宗時，他發現這個黑玫瑰伯爵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無辜，于是威爾抽空去了一趟這位伯爵的領地彼得堡。

然后見到了令自己眾生難忘的一幕。

伯爵的死訊早已傳遍整個封地，但彼得堡內感受不到任何悲傷的氣息，平民們沒有一絲難過，甚至有些想笑，還有幾個笑出了聲……

在經過打聽之后，威爾徹底了解了這個臭名昭著的黑玫瑰伯爵。

然后他就懵了，他不明白，自己在黑暗戰線與怪物交戰的十幾年間，帝國究竟發生了多大的變故。

曾經無比英明的皇帝變得昏庸而無能，《伯恩法案》出臺，無比嚴苛的階級欺壓，貴族的暴虐統治，甚至革命軍在南方燃起了另一條血腥的內戰戰線……

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將目光投向了端坐在整個圣盧森巔峰的皇帝陛下。

當他覲見皇帝的請求宛如石沉大海一般渺無回音時，他大概已經可以確定，那些可笑坊間傳聞似乎是真的，這個國家已經不再是自己參加人類聯軍時蒸蒸日上的模樣了。

然后他面對著這早已經腐朽不堪的國家，陷入了沉思。

自己如今作為城衛軍究竟為何，為誰而戰？為了貴族？為了皇帝？還是為了帝國？

沒人告訴他答案。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這里，一間簡單的酒館。

“客人？”

一道溫和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驚醒。

“抱歉，我走錯了。”威爾搖了搖頭，準備轉身出門。

聽到這個回答的肖恩松了口氣，他可以確定，威爾確實沒有了那天晚上關于愛德華與酒館的記憶。

所以，他今天只是單純地作為一名“顧客”前來嗎？

“客人，等一等。”肖恩叫住了他，“有什么需要的嗎？”

威爾抱歉地搖了搖頭：“謝謝，我不喝酒的。”

“不只是酒。”

肖恩莞爾，然后盯著威爾：“別的東西也可以，什么……都可以。”

威爾猛然抬起頭，然后正好與肖恩的目光相觸。

在那雙黑色的瞳孔，仿佛看不到盡頭的漩渦一般深邃，仿佛其中有惡魔低聲呢喃，呼喚著迷茫的靈魂。

威爾愣住了。

“那么，客人想要什么呢？”肖恩的語氣有些緩慢，不顯催促，反而像是問候。

威爾的心神被那瞳孔吸引，像咬鉤的魚。他宛若囈語般開口，“我想要一個答案。”

“答案？”

“是的，我是一個軍人，幾十年來我只學會了戰斗。現在，我想知道我到底……為何而戰。”威爾輕聲開口，語氣疑惑仿佛迷茫的孩童。

肖恩皺眉，兩度完成交易后他也慢慢有些經驗了，大概就是顧客說明自己想要什么，深淵告訴自己所需的代價，自己轉述給顧客，顧客同意后由自己判斷是否等值，然后交易完成或中斷。

可“答案”這種東西怎么說？

而且還是這種一千個人心里就有一千個答案的問題。

為了部落？

為了聯盟？

去特么的為何而戰！

還是先看看深淵的回答吧！

“請稍等，客人。”肖恩這樣對威爾說。

他閉上眼，意識再一次沉入的深淵，混沌的黑暗涌動著，其中浮現出一本金色的書典。

它顫動著，仿佛被深淵排斥一般。然后突破了空間的阻隔，沉入物質世界，悄然出現在桌面上。

書典不大，只有兩只手掌大小，兩指厚，隱晦的暗金色封皮上用簡單的黑色線條刻畫著一直粗糙的眼睛圖案。

肖恩的腦海中也浮現了本書的名字。

赫爾墨斯之書——我無法給你答案，但我知道你心所想。

這是一件傳說可以透徹人心并給予回音，甚至提供幫助的超凡道具，也是深淵給出的籌碼。

肖恩將吧臺上的赫爾墨斯之書推向威爾，并詳細地告知他這本書的名字和能力，以及——所需付出的代價。

“您的靈魂，您死后的靈魂將沉入深淵。這是您需要付出的，您愿意嗎？”他看著威爾這樣開口。

與肖恩不同，威爾顯然聽說過赫爾墨斯之書，但他沒見過，無法直接辨別真偽。而對方提出的條件是死后的靈魂——這大概率不是一個騙局，畢竟靈魂這玩意兒沒法變現。

那么是否要交易呢？

威爾這樣問著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對于他這種人，沒有戰斗的理由，沒有前進的方向，比之死亡更加讓人難以承受。

于是威爾頷首，

“我愿意。”

“那么交易成立，祝您找到自己的答案，客人。”肖恩報以微笑。

然后契約紙卷浮現，燃燒。

赫爾墨斯之書輕輕地漂浮起來，落在威爾的手里。

他迫不及待的翻來了它，隨后滿足地合上書，向肖恩行了一禮，鄭重開口，

“我明白了，謝謝，老板。”

然后轉過身，朝酒館外走去。

“等一等，客人。”肖恩忽然出聲叫住了他，“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能否告訴我您心中的答案呢？”

威爾的腳步停住了，他沒有轉身，沒有回頭。

然后繼續邁開腳步走了出去。

只有四個字回蕩在酒館的空氣中，

“為了人民。”

然后，一行墨跡于手記顧客記錄最后一段浮現，

我為何而戰？

為了人民。

——威爾·范特西。

于是，

十天后，君士坦丁第三城衛軍副團長威爾·范特西強行請辭，后不知所蹤。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跟肖恩沒什么關系。但不久后他就會明白，自己造就了一個帝國內戰史上最牛逼的二五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