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其實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真正聽到的時候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當初父親確實看著姐姐服下藥水，但沒想到二皇子早有準備，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使藥水沒有完全被灌入腹中。等父親離開之后，姐姐就把藥水給吐了出去。

她就那樣嫁給了駱葉，連帶著唐家的秘密一起。

不過姐姐對于唐家的秘密了解的也不過是冰山一角，她或許確實能夠通過兄長們接觸到比唐心或是別的姐妹更多有關于唐家的事，但這遠遠不夠，叛徒另有其人，不過父親并沒有指出這個真正的叛徒是誰，他只是很隱晦的看了唐心一眼。

唐心心口一跳，不動神色皺緊眉頭。

駱葉帶領手下攻入唐家最薄弱的地方，將來還來得及撤退的殺手屠盡，政事和商業上唐家也遭受重擊，由皇上下旨封殺有關唐家一切可能發展的產業。一夜之間所有曾經與唐家交好或是想要巴結唐家的人全部與唐家斷絕來往。

更不用提那些已經嫁出去的唐家千金們，估計現在在夫家的地位一落千丈，連哭都沒地方去哭吧。

父親說最壞的結果是皇帝一怒之下下個滿門抄斬的指令，他們在政治上確實落下很多詬病，并未完全來得及清理。為了避免那一天的到來，所以要將唐家的人從暗處慢慢撤離。

他們并非只在都城留有容身之所。但為了避免不做的太過顯然，只能轉移些對唐家未來發展有用的子弟。

說到這時父親頓住了，只是沉默的看著眾人。

大家心里也清楚父親的意思，留下的人注定會死，離開的人才有一線生機。盡管活下去代表著將要背負的是唐家被滅門的仇恨，但也比死了好。

空氣中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父親卻忽然開口：“有想離開的，可以告訴我。但你們心里要清楚，你們這一生是為什么而活的。如果決定要離開的話，就要做好將余生都奉獻給唐家的準備。”

這句話說的很輕，但實際上卻重到讓人喘不過氣來。也許就像父親所說，他們一旦誕生在唐家，無論做什么都必須向著唐家的利益看齊。如果在這時為了一己私利而選擇茍且偷生的話，可能死狀會比被斬首殺頭還慘。

有承受不住的女孩已經開始落淚，她們知道這批出逃的人之中絕對沒有她們的位置。女性存在的價值就是聯姻，如果長相平平，價值基本為零。

雖然唐家的處事方式一向很勢利，但這么些年她們過的也算快樂，即便姐妹們之間總有一些摩擦，但在死亡面前不過也只是過眼云煙。

唐心攥緊拳頭，她還未等到唐玄來娶她，她還不想死。

可是如果她站了出來，她又有什么可以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呢？

沒有人站出來。

父親似乎也不打算讓他們現在就做好決定：“今晚亥時，想要離開的人到后門集合。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是。”眾人低聲應諾。

大堂的門終于打開，所有人都臉色鐵青從大堂紛紛離開了。唐心正要走，卻被父親叫住了。

她看著父親的眼睛，卻從那雙一向看她不屑一顧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鋒芒，那樣刺骨的陰寒是唐心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

她和父親到了書房，父親斥退下人。他也不坐在椅子上，只是背著手雙眼毫無聚焦般看著遠處。

唐心沒吭聲，但用力到發白的拳頭才顯現出她內心的恐懼。

上次來到書房還是和唐玄一起來的，他當著父親的面強勢的說要娶她。而現在再次來到這里，卻有種時過境遷的感覺。有什么東西改變了，消失了。眼眸青澀的少年已不在，將要這面對一切的，只有她自己。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單獨把你叫過來嗎？”父親終于開口。

唐心深吸一口氣，即便她覺得自己的內心已經足夠堅強，但面對父親的質問她仍舊止不住顫抖：“不知道。”

“呵。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父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他眼神冰冷緊盯唐心的臉，忽然他上前一步，伸手強勢扣住唐心的下巴，手指用力撫過唐心那還未完全結痂的傷疤，譏諷的語氣一點也不像是對自己的女兒說話：“你，真像惡鬼啊。”

毫無溫度的話筆直刺進唐心內心最深的地方。

她怔怔注視著父親的眼睛，但他看向自己的雙眸永遠都是厭惡的。想哭嗎？嗯，當然，只是哭不出來。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但是還是會痛苦，她從來不在乎自己究竟會長成什么模樣，但每次看見他人注視自己的目光絕望就會鋪天蓋地朝自己涌過來。

唐心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這一瞬間她的理智好像斷裂了似的，她后退一步，用前所未有的力氣揮開了父親的手。

父親有些詫異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女兒的反抗略有驚訝。但他卻未發怒，只是好笑般說：“看來你和唐玄在一起后，膽子倒大了不少。”

“為什么......”

唐心低聲說。

父親看著她，似乎沒太聽清她的話，只能問一句：“什么？”

唐心忽然抬頭看著父親，她渾身顫抖，聲音幾乎在咆哮，嗓音尖細到連她自己都覺得刺耳：“為什么你那么討厭我？只是因為我長了一張丑陋的臉嗎！”

她的眼眶中涌出淚水，就像是過去那些痛苦不堪的回憶化成了破碎的淚花從眼睛里迸發出來。

她大概從未這樣大膽無禮過。

可是父親冰冷的目光好像在她腦海中扎下一根深深的刺，幾乎刺破她全部的偽裝，唐心大哭起來，就像一個任性耍賴的小孩：“為什么你要那么討厭我，我也是你的女兒啊，我從來沒做過什么壞事，即便我不聽話，也只是想讓你多看我一眼，而不是像空氣一樣無視掉！你為什么要否認我，難道只因為我臉上那塊紅斑，就不配活著嗎！”

她還想說什么，可是眼淚已經糊了她整張臉。即便她的聲音再大，嗓音再尖銳，不管說出的話有么有理有據毫無漏洞，回應她的始終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唐心崩潰的跌在地上。

她不管不顧說出了這些話，但其實她早已清楚父親的回答。

“丑陋的人毫無生存的價值，你既然是唐家的人，應該早就清楚這一點。容忍你繼續活下去，無非也是我作為父親的仁慈。”

他淡淡的說。

語氣中卻帶了一點對唐心突然之間無理取鬧的費解。

唐心如遭重擊，她張了張嘴，卻有些想笑。于是她勾了勾嘴角，低聲而痛苦的說：“原來是仁慈嗎......”

對啊，她從來都是，吃好喝好，溫飽充足。

唐心閉上眼睛，忽然之間內心卻沒了恨意，只是一片淡漠的平靜。

但父親卻還在說：“原來只是因為你對我一直懷有恨意，所以才唆使的唐玄背叛我嗎！”

唐心只覺得腦子里好像突然嗡了一下，她抬頭看著他，好像要確信他沒有在撒謊。

父親也并未退縮注視她的眼底深處，好像要將這具軀殼內的靈魂也給挖出來：“你恨我倒沒有關系，但你和那些兄弟姐妹們好歹也相處了這么多年，即便沒有情，連義也沒有嗎？”

“你在說什么......”唐心懵了。

“還想裝傻？唐玄勾結駱葉，將唐家的根基端了個頂朝天，你以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等你們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嗎！”

父親最后一聲帶著十足的怒意。他低身將唐心從地上猛地掐住喉嚨揪起來。唐心只覺得呼吸間都變得難過痛苦。

他手上的青筋爆起，嘴角卻帶著笑意：“你想知道你姐姐現在在哪兒嗎？”

“她，沒有在王府嗎。”唐心死死抓住父親的手腕痛苦的說。

“她當然死了。是被我親手殺死的。”父親盯著她的眼睛，“不過她最后竟也不顧姐妹情分，把你也給供了出來。看來你實在是不惹人喜愛，活著也是為自己白添痛苦，甚至還讓我把整個唐家給搭了進去。當初你出生的時候，我就應該把你掐死的，長著一張魔鬼面孔的臉，不難想象心也有多惡毒。”

“她肚子里還有孩子。”

唐心鼻尖一酸，她知道父親沒有騙她。唐家對待叛徒的手段都很殘忍。

但隱隱，她也猜到了自己的結局。

盡管她真的討厭姐姐，也沒有想到姐姐居然會撒謊陷害自己，原來她已經恨自己到這種地步。可是，可是她也不想姐姐死啊，那個時常怒瞪自己的姐姐，被搶了糖果后哭著找母親的姐姐。

她肚子里還有一個未來及出生的孩子。

“孩子？敵人的孩子也只是敵人罷了。”父親淡淡說。

唐心難以置信看著父親的臉，他的五官端正，即便到了不惑的年紀，歲月也未在他臉上添加傷痕，就是這樣一張英氣勃勃的面孔，竟透著一絲絲魔鬼般的陰郁。唐心已經無法再呼吸了，父親手中的力度加重，似乎打定心意要在這里掐死唐心。

她的臉已經開始漲的鐵青，腳下掙扎的力度也開始加重。

過去的時光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自己腦海中閃過。

原來即便到了最后，她也沒有等到他來娶她。

在那天清晨她看見銅鏡中丑陋如同鬼剎的臉她就隱隱猜到結局，恐怕喜歡丑八怪的唐玄也無法接受這么一張恐怖的面孔吧。

所以到了最后他也不來看她一眼。

可是這沒有關系，她不用親耳聽見他拒絕的回答。她喜歡他，她已經十五歲了，可以抱有期待等他來兌現娶她的諾言。

即便只是一廂情愿，也沒有關系。

即便只是虛偽的期待，也沒有關系。

她終于失了力氣，唯一的生機從指尖縫隙中緩緩流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