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瘦伶伶的人又問出了一個讓人驚訝的話來：“你是冷子陽扔下來的？還是穆森扔下來的？”我想：“冷子陽？穆森？穆森是誰？他知道的不少?！鞭D念又想：“他知道的越多，越說明他也是被他們丟在此處的，那個穆森應該是鬼手中的一個。鬼手不是一個人。”瘦伶伶的人道：“我看了你半天，你剛才扶著墻站起來的樣子像極了是被扔下來的。”瘦伶伶的人不管說什么話，我都不理睬，我只瞧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動作總是慢著半拍，“分金扶柳手”。傳說中的人身的某些穴道，經過點擊，就像現在我倆的模樣，當你有心要用手時，意念到了，那手卻抬不起來，你心中奔騰過無數的問候他祖宗的話后，那手才慢慢收到了意念，悄悄抬了起來。相同的手法，不同的人。我當時閱讀無名氏的武功，看到這些，也沒往心里去……

我閉上眼睛，聽他慢悠悠的在我左邊坐下，他問道：“你是誰？”我不理會，身體往那邊挪了挪，他又問：“上過那片絕崖的都是英雄好漢，我瞧著你面很生?！蔽胰耘f不理，他用那借來一般的聲音又問道：“你到底是誰？”我還是不理不睬，他也不吭聲了，靠墻歇息了。

聽他半天沒有動靜，我緩緩而用力的睜開眼睛，斜眼看著大街。

我靜靜地聽見，有海浪拍打著巖石，一次又一次的。街上好像熱鬧起來了，人也多了起來。我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那個他，見他也瞇著眼睛，他瞧見這大街上的人好像是漫無目的來來走走，又好像有急須打點之事要辦而疲于奔命。

這時候戴著小小的草帽的一個小小的人走了過來。為什么叫小小的人呢？因為他有小小的臉盤，小小的身材，如今正伸出一條小小的胳膊，指著我和那位瘦伶伶的人，還在嘴里嘮叨著：“你們是什么人？搶我的地盤？”那位瘦伶伶的人問道：“誰說是你的地盤？”小小的人道：“這里就是我的地盤?！蹦俏皇萘媪娴娜藛柕溃骸笆悄愕牡乇P，你叫它一聲，它能答應？”小小的人眼瞅這個瘦伶伶的人不是好相與之輩，鼻子里不知哼了幾聲也就作罷。因瘦伶伶的人在我左邊，所以他跑到我的右邊，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也席地而坐，拿下草帽，放在地下，口中吟唱著叫花子才能唱出來的曲子，在那哼哼唧唧。

我想：“我和一個要飯的在一起了？我是一個連要飯的也不如的人……”

放眼看去，整條街上的人屈指可數，所以小小的人那頂小小的草帽，從放下開始直到現在，也是空空如也。這時過來一個小販，挑著個擔子，擔子上滿是吃的，各式各樣的吃的。我忍住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想：“這個小販真是會站，偏偏站到我的前邊。”扭頭向左邊的人看，“那個中了分金扶柳手的人估計在大罵他了…”

果然他壓低聲音在那喋喋不休，我往右邊看去，想：“這個貌似侏儒一樣的人估計在盼望著什么時候可以吹來一陣海風，非常大的海風，可以將眼前的小販的擔子吹落在地，那么他就可以搶了……”見小小的人在直直盯著那個擔子，時不時舔一下嘴唇，好像那擔子上綁了一只會飛的鴨，飛著飛著就飛到他的嘴邊了。

好在挑著擔子的小販一會兒就走了，我咽了口唾沫，瘦伶伶的人的嘮嘮叨叨，小小的人的異想天開，隨那個擔子上各種各樣的吃食而隨風去了。至于他的擔子為何會在此處？我們不得而知。我們知道的只是他的擔子上掛著那許許多多的吃的，就好像他的擔子掛著許許多多的眼睛，有小孩子的，有老人的，也有穿著布丁衣裳的妻子的……至少我是這樣想的，至于他們二人，想什么不想什么，也就無謂了，因為人畢竟已經走了。

我挪了挪身子，想：“餓極了，不是不餓，是時候未到?！焙鋈宦犚娬l的肚子在叫，我想往左看，用力到脖子，半天才看得過去，見那個瘦伶伶的人閉目養神，那神色好像是不是他干的，我想往右看，用力到脖子，也是半天才看得過去，只見那小小的人凝神盯著草帽，盯的仿佛天底下再也沒有什么比他盯草帽事更大了。

又過了一會，一位比那位瘦伶伶的人更瘦一圈的女人來了，引著三個更小也更瘦弱的孩子。這個女人說：“三兒，別跑咯，就是在這里?！蹦莻€年齡更低一些的孩子，正要往前走，聽話便又止步。

那位小小的人道：“為什么就在這？”女人道：“這里人多?！毙⌒〉娜说溃骸叭硕啵俊迸说溃骸斑^路的人看見人多，總要接濟一下的?！毙⌒〉娜说溃骸叭缓竽兀俊迸说溃骸斑^路的人看見我又餓又累，還帶著孩子，就算手上有吃的，也會便宜我們三個的?！彼捯徽f完，就聽到兩個人“哼”了一聲，女人露著一嘴黃牙，樂了起來。

我雖然也想“哼”，但想了想，也只好作罷，“肚子餓的時候你能怎么樣呢？連母女四個人都要嫉妒？女人在我們的面前坐下了，還帶著三個小孩兒，她不過是用自己的可憐換來過路人的好感罷了？”

過了半天，一個女人，三個小孩也走了。她們在這里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可以美美的吃一頓的希望。所以，那女人走的的時候，又咧開一嘴黃牙，沖著我們苦笑。我對她也抱以苦笑。她們四個人當中，年齡大的顯得氣虛體弱，年齡小的又是嗷嗷待哺，她們在這個世界上要怎么生存下去？這已經不是我能想到的事了，有心想幫她們，卻無奈自己到現在為止，也是一粒米不曾進。

這是臨海的一條街道。這條街上的人都普普通通的。人們清晨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就藏起本來的面子，帶上或慌慌張張，或心不在焉，或無所適從，或歡天喜地的各種各樣的面子行走于世。人們對于身外之事，表面上風平浪靜，內心卻是暗流涌動。每個人都在想“除卻我之外，大街上所有人，他們依靠的是什么？他們這樣子忙忙碌碌，奔波來去，又為的是什么？”

在我們難以忍受的饑餓面前，時光流逝，它好像在歡快的走著。我從胡思亂想里抽身而退的時候，卻見那位小小的人帶上了草帽，踩著自己的影子，就這么一步一步的走遠了。

“他也走了?！?

我想挪動下身子，可惜中了分金扶柳手，這種手法我越是不動，它越是分金分的厲害，等了半天，不見它有動靜，也只好作罷，仍然倚墻半靠著，細細的品味著那種饑餓的感覺，一時又浮現出這樣的情景來，慕秋水站在船檐上，與冷子陽在打來打去，那隨便的打來打去，便是一副絕美的圖。

那個瘦伶伶的人忽然道：“中了分金扶柳手的人，和你一樣的，真不多見?！蔽医K于嘆了口氣，問道：“怎樣才是多見的呢？”瘦伶伶的人“哈哈”一笑，道：“這是咱兩個第一次聊天？”我道：“是。”瘦伶伶的人道：“我要是一個正正常常的人，這件事可得慶賀一番?！蔽业溃骸翱上闶侵辛朔纸鸱隽值娜??！笔萘媪娴娜说溃骸安诲e……”他搖著頭嘆息著又道：“中了分金扶柳手的人，一般都是手不動了，就拼命的去動動手，腳不能動了，就拼命的去動動腳?！蔽业溃骸拔沂莻€例外？”瘦伶伶的人道：“你是個例外?！蔽业溃骸澳鞘且驗槲抑牢沂莻€廢人?！笔萘媪娴娜说溃骸皬U人？”我道：“自從我和青銅面具人在天香閣動過手之后，我發現我的雙肩被鐵鏈穿過……”

瘦伶伶的人一驚，道：“你……是楚南生？”我苦笑道：“是，我是楚南生?！?

瘦伶伶的人道：“自從天香閣一戰之后，您可是聲名在外。”我道：“有沒有聲名的，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笔萘媪娴娜说溃骸坝新暶偸亲屓伺宸模尯芏嗪芏嗟娜??！蔽覇柕溃骸澳隳兀磕闩宸慌宸?？”瘦伶伶的人道：“我當然佩服！”我道：“那么你能給我變來一碗米？還是能給我變來一碗面？”瘦伶伶的半張開嘴，想來想去，道：“變不來。”我又閉上眼睛，又嘆了口氣，想：“餓當真是要人命?！?

就在這時，我瞧見過來一個黝黑黝黑的男人，嘴里不停的道：“你們……他媽的就是看不見我……我好上些，我如今……如今好了，你們瞧著不痛快……咦？這兒怎么有……有兩個人？這兩個人居然沒……沒喝多……”

這是一個酒醉的男人。酒醉的男人有酒醉的男人的天下，這個酒醉的男人的天下，就是怎么還有人沒有喝多？不知從哪他摸出一個酒瓶子來，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遞給我，道：“你……你來喝……”我抬眼瞧著他，一動也不動，他又道：“你來喝！”他的語意里已帶上了吩咐。我忽然想：“酒既是穿腸毒藥，那么我就喝上一點點，有誰能奈我何呢？”慢悠悠伸出手來，道：“好好，我喝?！苯舆^酒瓶子慢慢放到嘴邊，喝下了一口，一股熱意直透胸腹之間。我這邊剛喝完，左邊的瘦伶伶的人就來搶，一邊搶一邊道：“我也喝，我也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