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馮師兄的突然造訪
- 楚南生
- 小樓外的風
- 3226字
- 2020-07-16 01:38:49
杜平、崔久回來的時候,距離蕓草兒的離開,大約不到一盞茶的光景,兩人進來也不點燈,只在暗中在竊竊私語,我一直在想這件奇怪的事情,也沒在意他們說些什么,杜平提高了聲音,忿忿的道:“這個廢人的命好得簡直離譜?蕓草兒是誰?天仙兒一般的人物,嫩得都能掐出水來……”崔久“噓”了聲,道:“你小點聲,別吵醒了他。這位姓楚與龍先生那一戰,咱們雖沒見著,可是龍先生叫咱們進來抬他的時候,龍先生滿頭大汗的樣子,咱們卻是見著了。我瞧這位姓楚不簡單,還透著些古怪,龍先生、少主好像都恨他,又好像都護著他,少堂主命你將蕓草兒請來,我還想著是少堂主自己受用,誰知……咳咳……別說你我兄弟,便是楊舵主又何嘗有過這福分?”杜平“哼”了一聲,又吸了吸鼻子,道:“這屋子里可真香,一定是蕓草兒身上的……”
我也生出同樣的疑問:“一個又窮又懶的臭小子,忽然得到天仙般的青樓名妓的垂青,而始作俑者,還是當下聲名最顯赫的青龍門的少堂主?這么古怪的事情,莫說我當局者迷,便是圍觀的人也是一頭霧水……”我將身體盡量松弛下來,不再去想這個疑問,我需要睡個好覺,養足精力去迎接明日的到來。
明日如約而至,晨起時,杜平如往常一樣取來早點,將我的那份往我床頭一放,至于受了重傷的我怎樣才能將這早點吃下去,他們是不會理睬的,他們感興趣的只是我的身份,他們對于我的身份的猜疑,并不會讓他們高看我一眼,因為我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個琵琶骨被洞穿的廢人。這僅僅只是一個疑問,這個疑問也僅僅只為他們日復一日的仰人鼻息的日子增添了一些趣味,就如一個人忽然暴斃街心,立馬會有很多人圍觀,圍觀的人會議論紛紛,然而也只是圍觀,也只是議論,這圍觀是一種好奇心,這議論則是一種洞察世事的洋洋自得,或者感嘆生命無常的自我哀傷,死的人在這紛紛擾擾的議論中,反倒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這一日一如往常,我的面子上也一如往常,內心卻備受煎熬,迫不及待的等待夜晚的降臨,等待那蓄謀已久的“明夜子時”。
華燈初上,當從大堂傳來迎接今晚第一位客人的第一聲吆喝時,我忽然傻了眼,因為那位馮師兄出人意料的來到了房中。他一進來,自己搬了椅子,放到床邊,慢慢坐了下來,崔久取來小凳放到馮師兄椅子旁,杜平沏好了茶端來放在小凳上,然后兩人垂手立在馮師兄身后。我半睜眼睛瞧著,心想:“兩個下人端茶遞水,曲意巴結,他泰然受用之時,可有想起進屋之前,他也只是在一個沒人知道的角落里苦苦守護?還是正因適才的苦守,才有此時的泰然?”
見三人一切停當,我才道:“馮師兄這時大駕光臨實在令人意外,不知有什么吩咐?恕在下無禮,不便起身相迎。”馮師兄用茶蓋慢慢撥動茶葉,呷了一口,道:“龍先生臨行之前,再三叮囑姓馮的,一定要照顧好楚先生。前些日子那幾位不速之客,驟然來訪之后,馮某心下惴惴,唯恐怠慢了楚先生,更懼龍先生回來責罰,明日先生即歸,馮某不得不加些小心,所以特來陪陪楚先生。”
我捂住胸膛傷口,道:“馮師兄是龍先生臂膀,即使怠慢了兄弟,龍先生回來也一定不會責罰,何況在師兄悉心照料之下,兄弟好得緊。”馮師兄瞧著我捂傷口的手,道:“應少爺是我青龍門少堂主,他在這里莫說只是喂人喝些春藥,便是殺個人,放把火,馮某也不敢過問,更不敢管,他的心意,我們做下屬的,向來不敢稍有忤逆。”
我道:“那是自然,大戶人家的小少爺,原比鄉野村夫尊貴得多。村夫的頭斷了,是小事一樁,小少爺的手指頭破層皮,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村夫一日洗八回澡也是臭的,少爺八日洗一回澡也是香的,大概放出個屁來,也香得要命。”馮師兄點頭道:“公子之言,洞察世理。”他的臉上似乎閃過一絲笑容,道:“少堂主待公子還算不薄。”我道:“少堂主待在下,簡直比對親爹還親,在下感激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馮師兄道:“少堂主給先生喝了眼兒媚,卻也讓蘇小蝶來給先生解毒,在馮某想來,這該是一樁好事才對,先生卻自殘己身,差點一命嗚呼,實令馮某費解。”我道:“你又不是我,你認為是好事,我卻認為是壞事。”
馮師兄道:“人各有心,心各有見,勉強不來。”我道:“正是。”馮師兄道:“好在龍先生明日便回來了,先生回來后當然能護得楚先生周全,馮某也能卸下肩上的擔子。唯恐再有不速之客來訪,這最后一晚,馮某少不得打擾,與先生作徹夜之談。龍先生人中龍鳳,向來賞罰分明,他交代下來的事,姓馮的一定有始有終,半點不敢馬虎。”他的來意再明顯不過,馬上就可以交差了,絕不能在這最后一夜功虧一簣。
一個精心制定的計劃,可能因為他的小心,他的“徹夜之談”而變得沒有任何意義。我忽然有些心灰意懶,淡淡的道:“師兄愿意長談,在下原該奉陪,只是胸痛難當,實在沒有精力。”馮師兄道:“楚先生歇著,馮某坐坐便是。”我道:“師兄自便。”我露出一臉痛苦的神情,將失望之情盡數掩藏,緩緩閉上了眼睛,心想:“蕓草兒說,我跳窗的時候一定要跳的快,至少要比馮承平擺脫攔截趕來的速度要快。現在瞧來,不要說跳窗了,大概連床也跳不下去了。”
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停頓,有時候你心里的事情越多,時間反而會過去的越快,當你從自己的心事中猛地驚醒時,會發現竟然已經過去了這么久,歲月不經意間的流逝,總是那么快,快得不可思議。
蕓草兒口中所說的“明夜子時”,在“咚——咚咚”的更聲中悄然而至,我的心猛然緊張起來,然后感到一陣陣恐慌,腦中千軍萬馬廝殺般的思緒,都因這恐慌而消失得干干凈凈。“咚!——咚!咚!”更聲如雷,仿佛每一聲都震在我的心頭。“殺人不過頭點地,計劃縱然失敗,也無非一死,好了不起么?這個樣子活著,比死又好多少?”這樣想著的時候,我好像平靜了一些。
更聲在夜空中余音未盡,窗外忽然亮了起來,杜平眼尖,失聲道:“失火了!”崔久道:“好……好像是寶庫……”火光剛一亮,似已安睡的天香閣瞬間醒來,未曾安歇的人,本已安歇的人,也在瞬間做出了反應,來回奔走的腳步聲,夾著呼喚聲,瞬間劃破了寂靜的夜色。
我心道:“來了!”作出被吵醒的樣子,去看馮師兄,想:“他總要離開會吧?”馮師兄穩穩地坐著,淡淡地道:“客人們沒有見到楚先生的面,心有不甘,又夤夜來訪。”我打個哈哈,道:“有趣,有趣,馮師兄說話真他媽有趣極了。”若是一腳能將他踢出十萬八千里,我絕不會只踢十萬七千九百九十九里,若非他守在這里,騷亂結束的時候,我很可能已在高墻之外了,這時聽他說話含沙射影,陰陽怪氣,忍不住口無遮攔起來,他卻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般不再說話。我恨得牙癢癢,卻又無計可施。
寶庫那邊忽然傳來幾聲喝罵,很快響起兵刃相接的聲音,第一組已被發現,已經和青龍門動起手來。青龍門人眾呼叫聲中,邯鄲八虎悉數到場。遠遠的只聽青龍門的人大聲呼喝,來犯之敵卻寂寂無聲,刀槍斧劍碰撞之聲不時作響,忽然間碰撞之聲密如連珠,然后又一下安靜下來,安靜得有些令人窒息。那邊情況不明,我忍不住想:“難道這一組這么快就全軍覆沒?還是邯鄲八虎如此不經打?”向馮師兄瞥去,只見他雙目似閉未閉,仍如一個佛法深厚的老僧一般安然而坐。
那陣安靜很快便被密集的利器破空聲打破,這聲音是利箭在空中快速飛行的時候所具有的獨特的聲音,這種聲音的出現,也讓我知道,名號里有虎的不一定虎虎生威,名號里有貓的不一定溫馴可欺,邯鄲八虎真的不經打,所以那人數不詳,立場不詳的弓弩手現身了。
“明日子時,救你脫困”的計劃,好像進展的很順利,我應該很高興才對,但是再看一眼坐在我床頭的馮師兄閉目養神的樣子,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琵琶骨未被洞穿之前,便是兩個馮師兄坐在這里,我應該也不會太在意,可惜我的琵琶骨已被洞穿,而且在不久之前,我還照著自己的心口刺了一刀,雖然僥幸未死,卻也廢上加廢,即便馮師兄不在此處,從床前到窗前的距離,對我來說已經無異于蜀道之難了。
我不禁苦笑起來,心道:“你們一切都計劃好了,有圍點的,有打援的,有先發的,有斷后的,費盡千辛萬苦把船停到了渡口,卻為什么會想不到,這個渡河的人壓根就上不了船?”就在我思潮如涌的時候,門外走廊響起了腳步聲,這腳步聲一點也不輕,似乎并沒有要刻意隱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