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著，你肚子還是不大顯，看不出有四個多月了。”璇璣讓人拿來了蜜罐兒腌出來的梅子，酸甜的滋味在北庭本就少見，更何況是在寂寥的深冬。

或許是廚子沒有弄好，中午那羊肉粥的腥膻味兒厲害得狠。桃知與杏知勉強她，才讓她喝了小半碗。剛放下碗，無人通稟的西海大妃格日樂，直沖沖地便進來坐下了。

璇璣若不是有阿爾斯楞，也是看不出格日樂竟然有了四個月的身孕。西海厚重的衣袍掩住她的腰身，大抵是前三個月吐得厲害，人也沒有長幾兩肉。看著嬌俏的小臉，與幾個月前還是一模一樣的。

格日樂一股腦兒將與阿蘇勒的不愉悅都說了出來，西海那邊兒有自己的語言文字，格日樂在路上學了一些，能聽懂但不會說，整日里對著丈夫以外的人，就像是個啞巴。阿蘇勒軍務繁忙，格日樂沒有陪嫁侍女，日子難熬，一目了然。

格日樂揉揉后腰，看著帳內的擺設，搖籃里沒有她心心念念的小侄子。璇璣看起來，也不是那么愉悅。

“阿爾斯楞呢？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璇璣面色如常，笑著朝格日樂說道：“汗王帶著阿爾斯楞去見大君了。”

格日樂撅了撅嘴，一副不滿意的模樣，她此次回來，帶了不少送給阿爾斯楞的小玩意兒。西海風俗不同于王廷，給孩子的東西也是稀罕。西海王帳里侍候生產的婆子備了兩份，一份給阿爾斯楞。

“王嫂，我有些事情想單獨問問你。”格日樂壓低了聲音，向璇璣湊近。

璇璣看格日樂扭扭捏捏的，倒是不像記憶里的格日樂了。

她轉頭給桃知和杏知使了個顏眼色，兩人便退出了帳子。炭盆里的炭火燒的通紅，發出噼啪的響聲，像是過年時的爆竹。

格日樂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一樣才開口：“王嫂，你懷著阿爾斯楞時，可有人說你有些不同？”

“我懷著阿爾斯楞的頭幾個月，汗王正在渤海前線。我自己發覺身子變重了，有些說不出口的感受，旁人見了我，只說我變得‘柔和’了些。”

璇璣一邊說著，一邊將炭火上的熱羊奶用夾子拿下來，松軟的糕點上，她將糕點推到格日樂面前，又接著說：“做母親都是這樣的，肯定也有人說你變了。”

格日樂看著往日最喜歡的糕點，覺得索然無味。

“口味也變了。”璇璣瞧她遲遲不動，就知道她如今的的確確變了。

“王嫂，阿蘇勒說我變了，變得不可理喻。”格日樂有些抽噎，她靈動的湖綠色的眸子里沒了生氣。

有孕時性情大變是常有的，倒不是什么稀罕事情。璇璣想他們是少年夫妻，又在匆忙之間成婚，需要幾年時間磨合。格日樂的這個孩子，是在成婚后一個月里就懷上的，大概來的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璇璣用手握住格日樂的手指，從前她學自己留的蔥管一般的指甲也剪掉了，中指上帶著一顆碩大的水滴狀海藍寶石戒指。她纖細的手指似乎不足以承擔起比她手指還要寬的寶石戒指，看得出，純銀的戒托是改過幾次尺寸的，反復熔煉的痕跡十分顯眼。

格日樂進來的時候，璇璣就注意到了，周身氣質果真是與未出嫁之前大不一樣。戴上了西海大妃代代傳承的純銀鑲嵌藍色寶石的半月形冠冕，冠冕若被拉長身型的，奔騰的駿馬。一件天水青的連云錦袍，銀線繡出波浪紋與說不出名字的紋飾，大概是西海的東西。

“你覺得自己變了嗎？格日樂。”璇璣笑著將問題退回給她自己。

格日樂自己都不清楚，她有沒有變得不可理喻。

她對著西海的一眾貴婦人，只能當個能發出聲音的啞巴。西海風俗與王廷不同，她屢屢觸碰禁忌，惹人笑話。剛開始，新婚燕爾，她是主持貼木爾大妃喪事的主母，她和阿蘇勒日日忙得不可開交，喪事了結，阿蘇勒仍舊忙著。

阿蘇勒眼中總是有沉重的，不可卸下的疲憊。

“我懷著阿爾斯楞的十個月，都是不可理喻的。與你王兄鬧的滿紅耳赤，也不是沒有。”她說起那些事，倒也不扭捏，“大君統領數萬子民，守護一方安定，是勤勉之人，你王兄也是如此，我們做妻子的，要包容他們。人都有脾氣，讓誰一味遷就都不能長久的。”

璇璣暗自嘲笑自己，她與默啜的前路還是一片漆黑，現在還要坐在這里開導另一對剛剛開始適應婚姻的小鴛鴦。

“遷就遷就。”格日樂的手拍在桌案上，瓷器振的脆響，“為什么他就不能替我想想。”格日樂突然失控，痛哭起來。

璇璣見著她太激動，怕傷著肚子里的孩子，急忙站起來，去哄著格日樂。

她雖然有突厥女人骨子里的張揚，但畢竟是從小就受著王廷規矩拘束的王姬。北庭王廷雖然比不得南齊宮廷規矩繁瑣，但細細數起來，條條框框也不可小覷。

她這樣哭，是真的受了從前沒受過的委屈。

璇璣站在格日樂身邊，將她抱在自己懷里，低聲安慰：“不能哭，你已經做母親了，你這么哭，肚子里的孩子知道了也要不舒服的。”

格日樂將眼淚都抹在了璇璣的衣裙上，她逐漸冷靜下來，抽泣著說：“王嫂，我委屈啊。我都對阿蘇勒那個混賬東西服軟了，他還是不肯體諒我。從前我知道他心里有別人，但是我與他成婚后他有段時間待我很好，說到底，我是他的妻子啊。”

璇璣輕輕撫摸著格日樂的脊背，輕聲說：“格日樂，齊人有一句話是說夫妻的，叫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拿出帕子給格日樂擦干眼淚，這樣冷的日子，臉上有一點點水見了風，她就要傷了皮膚。

“我不知道大君心中是否有別人，他是你的丈夫。”璇璣抬著頭，神色終于有了波動。她心里一直都懂的道理，如今說出口，竟然把自己都觸動了。

“有時候誤會就像是毛線團，一點一點從小變大的，你們二人都得敞開心扉，坦誠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