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死了，林凈用最殘忍的方式給他報了仇，用最好的方式埋葬了他，應該沒有遺漏了。

可是還是感覺哪里不對勁，還有什么事情沒有做，就像是完成了一次任務，卻把重要的證據留在了現場。

這種感覺讓他心煩意亂，究竟遺漏了什么？他越想越亂，越亂越急。

終于，他哭了。

他突然就哭了，十二年來他第一次哭，為小乞丐的死而哭，也為了他悲慘的人生而哭！

現在他終于體驗到面對死亡的真正的感覺，也明白了死亡的真正意義，那是一個鮮活的生命的終結，是一個朝夕相伴的朋友的離去，已死的人的過去不再有意義，全世界都不再有意義！

死了，沒有感覺，沒有思想，已不存在！

一百一十六個人，包括師傅，林凈從沒有把他們當做生命，也從沒想過他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和親人，他們更像一塊石頭或一棵小草，殺死他們似乎理所當然并且微不足道。

傷心是個令人難過的詞匯，但當林凈傷心的時候，他覺著他不是個冷血動物了，他又是個人了，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但是眼淚也是會哭干的，林凈的眼淚已經哭干，他把積蓄了十二的眼淚連同壓抑的情感一同爆發了出來，他感到靈魂出竅一般的虛脫無力，再沒有一滴眼淚，再沒有一絲力氣。

十二年前他為了活下去，把心里的那道門封閉了，從此沒有痛苦也沒有希望，可如今他的心門又重新打開，陽光照射進來，讓他的罪孽和丑陋無處可藏，他崩潰，無力！

于是，他睡著了，像一只冬眠的刺猬，蜷縮著身體保護著自己，進入了長久的睡眠……

五月的風依然溫暖得讓人心情舒暢，溫暖的風撫著千秋雪從山林間飄然而下。

她對輕功的解讀已經登峰造極，她能感受到氣流最微小的變化，順勢借力，乘風而行。

只要不是長途跋涉，她就不喜歡騎馬，她喜歡那種御風飛翔的感覺。

身為千家的長女，千秋雪必須嚴肅莊嚴，但她內心卻渴望自由和浪漫。

此時她下山是去做什么呢？

腳下是她經常走的路，她對周圍的環境非常熟悉，一棵樹，一條壑，她都再清楚不過。

可是今天卻有一點不同。

前邊不遠處，一個黑影在樹下瑟瑟縮縮，樣子像是一個人。

千秋雪在黑影跟前停下，黑影蜷縮著，蠕動著，像一盤卷曲的毒蛇。

他發著抖好像很冷，口中不知在念叨著什么。

千秋雪試探著問道：“你沒事吧？”

黑影沒有反應。

千秋雪慢慢地靠近，小心翼翼地用手拍了一下黑影的肩膀，

“你……”

不等千秋雪說完一個字，在她接觸到黑影的一瞬間，黑影“啪”一聲拍開她的手，隨即一個閃光消失了！

與此同時，距離兩丈遠處又出現了他的身影，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閃著野獸般的寒光，口中也如野獸般“呼嚕呼嚕”地咆哮著！

他的臉暴露在陽光下，左邊衣袖隨風飄蕩，竟然是林凈！

千秋雪不禁為之一震！

“好快的速度！”

千秋雪暗想，出身武學世家的她，從小到大遇到過的各路武林高手不計其數，卻從未見過如此的身手，不僅奇快，而且怪異！

林凈似已失了神智，惡狠狠地盯著千秋雪，像一只受了傷的孤狼，警惕而兇殘。

不知為何，千秋雪對這個怪異的年輕人并沒有畏懼，看著他神志不清的樣子，甚至有些憐憫。

“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幫你。”千秋雪柔聲說道，盡量讓眼前的怪人平靜一些。

林凈依然警惕地望著他，似乎她只要稍一表現出惡意，他就會撲過去把她撕碎！

“你冷靜一下，我不會傷害你的。”千秋雪耐心地說著，一對眸子如陽光般溫暖，眸子后面是一顆熱烈真摯的心，似乎可以融化一切的黑暗和寒冷。

林凈似乎被融化了，當兩個人的目光相遇，他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暖流緩緩生起，在內心奔流激蕩，心跳也隨之加速。

林凈慢慢放松下來，慢慢放下戒備。

千秋雪覺察到林凈的變化，伸出一只手迎向林凈，柔聲道：“冷靜一點，你需要幫助嗎？我是水云山莊的千秋雪，你可以跟我一起……”

水云山莊！小乞丐！師傅！任務！殺人！殺人！殺人！

“啊啊啊！”

林凈突然感覺自己的腦袋炸裂般疼痛，痛苦的影像一幕幕出現，又一幕幕的遠去……

模糊……

消失……

最后，他暈倒了。

清風吹拂著繁茂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與林中的鳥鳴蟲叫混合成春天的聲音。在這晚春的時節，有多少少男少女的情愫暗自生長，悄然發芽？

林凈再次醒來時，躺在千秋雪的懷里，那一張如夢似幻的臉美得那么不真實，林凈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凡間怎么會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即使有，自己又怎么會躺在她的懷里？

千秋雪潔白的衣衫上沾了血污，白皙的手上沾了塵土，卻使她看起來更加的潔凈無瑕了。

她拿著一個白色小瓶，放在林凈的鼻子下，林凈嗅到一陣清新爽朗的氣味，漸漸地清醒了過來。

如果那是一場夢，林凈多希望自己永遠不要醒來。

可是夢終歸是要醒的。

林凈掙扎著站了起來，腦袋嗡嗡作響，眼神也有些迷離。他看看千秋雪被弄臟的衣服，羞澀地低下了頭，不自覺地后退了兩步。

他又望了望周圍的景物，疑惑地問道：“這…這是哪兒？父…父親…母親呢？”

他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自言自語地道：“我…我…我是…我是誰？”

千秋雪不知道這個可憐的少年到底經歷過什么可怕的事情，她的眼睛不禁有些濕潤。

憐憫本就沒有理由，也不需要利益的驅動，哪怕是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這是同為天下生靈的心靈的共顫，是上天對人類最美好的饋贈。

“我叫千秋雪，你叫什么名字？”

千秋雪，多么美麗純潔的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樣美麗純潔。

“林凈……我叫林凈。”林凈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

千秋雪拉著林凈的手向水云山莊走去，林凈感覺到千秋雪的手柔軟而溫暖，溫暖由手臂傳至胸膛，最終到達心里，融化了他的心，也融化了他心里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