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山莊人聲鼎沸，云頂山下來往的賓客絡繹不絕，林凈本不想來湊這個熱鬧，但架不住小乞丐的游說，還是來了。

既然想嘗試新生活，做一些改變倒也未嘗不可。

云頂山下的市鎮本就不少，現在山腳處又多出了許多攤鋪，甚至有些搭起了簡易的房屋，供水云山莊的賓客和前來瞧熱鬧的百姓休憩玩樂。

天色已近黃昏，林凈和小乞丐就在這樣一個簡易的店鋪外面歇腳乘涼。

一路上人們都在討論千老莊主的五十大壽，每個人都明白這次聚會并不是只有祝壽這么簡單，千莊主為了給義兄歐陽雪楓報仇，召集武林各門派人士前來共商大計。

之所以借著過壽的名義，好像還跟魔教最近的異常活動有關，只是不知被誰走漏了消息，搞得人人皆知。

魔教，任何人都不愿提起，也害怕提起的名字，仿佛這兩個字說多了，它就會突然出現在你身邊！陰險、惡毒、狡詐、邪惡、恐怖、詭異…一切不好的詞語似乎都能跟魔教扯上聯系！

人們紛紛猜測這次聚會除了對付連環殺手，更重要的便是要秘密結盟對付魔教！

更有消息說從今日起，四大家族大開山門，招收外姓弟子，只要有習武天賦，家世清白就可以報名，通過測試就可以成為四大家族的一員，這讓小乞丐提起了興趣。

小乞丐啃著一塊燒餅，饒有興致地對林凈說道：“聽見沒？四大家族招收外姓弟子，這可是個好機會！知道這是哪嗎？水云山莊！幾步路就到了，要是咱倆能成為水云山莊的門下……嘖嘖嘖，再也不用餓肚子嘍！”

其實這幾日林凈也沒有餓著他，實際上短短數天他已胖了一圈，林凈想如果他不是長期營養不良，以他的飯量肯定會是一個肥碩的胖子。

見林凈不回答，小乞丐繼續道：“咱們這樣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可不行，銀子總有花完的一天，你該不會想跟我一起做乞丐吧？人啊，早晚得找個落腳的地方。”

“哦？你想去？”

“想啊！當然想--至少也得去試一試。”

林凈注視著小乞丐，說道：“你若想去送死？我不攔著！”

小乞丐吃驚地看著他，說道：“這是哪里的話？誰不知道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門下弟子誰人敢惹？”

“百條人命的懸案未破，魔教異動頻繁，這時候擴充實力，無非是想對抗魔教，或者捉拿真兇，這兩件可都是兇險至極的事！夜有天象熒惑守心，恐怕天下之亂不止于此，甚至…”林凈壓低聲音道：“甚至事關社稷！”

小乞丐一臉驚愕，三兩口嚼完燒餅，說道：“俗話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窮則獨善其身，咱都窮成了這樣，就不要操心天下大事了--話說你吃完沒有？吃完趕緊結賬。”

林凈愣愣地望著小乞丐，這家伙從一開始的小心謹慎，客客氣氣，到現在越來越放肆，簡直就是把自己當成錢袋子了。

小乞丐見林凈沒動，一臉奇怪的表情盯著自己，恍然道：“哦？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想讓我付賬？你總不會讓一個要飯的請你吃飯吧？這種無恥的事你也能想得出來……”

林凈趕緊丟下幾個大錢，轉身就走，小乞丐就在后邊跟著，教育林凈要樂善好施，請他吃飯就是行善積德……

此時有兩個身穿灰衣，系黑腰帶的中年人也吃完了飯準備離開，但是他們雖然錦衣華服，卻并不準備付賬。

掌柜見狀連忙追過去，臉上堆著笑，客客氣氣地說道：“二位客官已經吃好？麻煩結一下賬，連酒帶肉一共是五錢銀子。”

灰衣人馬上不耐煩地喊道：“敢跟燕子門的人要銀子，你怕是活膩了吧！”

“哎呀！客官，燕子門不燕子門我不知道，就算是水云山莊的人來吃飯，也從來不少給一文錢，小店本小利薄，可經不起……”

沒等掌柜說完，灰衣人抬起一腳重重踢到他的小肚子上，惡狠狠地說：“敢拿水云山莊來壓我？今天我就給水云山莊一個面子，不然今天我就要你狗命！”說完轉身就走。

小乞丐突然想起自己被黃衣人欺凌的時候，對林凈說道：“這兩人欺人太甚，你趕快幫幫老人家！”

林凈冷冷道：“不關我事。”

“你……你……”小乞丐氣得一時無語。

掌柜疼得坐到地上，口中喊道：“你們這些強盜，不能走！”

狂妄的人總是容易被激怒，灰衣人果然不走了，被一個弱不禁風的老人辱罵似乎讓他們很沒面子。

一個灰衣人大喊道：“你這老家伙當真是不想活了！”

說著向掌柜沖過去，拔出佩刀，揮刀就砍！

這一刀出手極快，力量極大，飯館掌柜的腦袋眼見就要被劈成兩半！

但這一刀沒等砍下，連人帶刀，就被一束青光擊飛了。

青光發自屋內，打飛灰衣人的刀后，在原地轉了三圈，又“倏”地鉆進了屋！

這時屋內傳出一個聲音，

“燕子門的人只管在燕子門的地盤囂張跋扈，水云山莊還容不得你們在這里撒野！”

說完，一個少年走了出來，此人白衣如雪，清新俊逸，左眼角處有一塊淺淺的疤痕，更顯得品貌非凡，與眾不同。

少年后面跟著四五個粗壯漢子，面相威嚴，卻對少年恭恭敬敬。

少年手中有劍，劍上閃著青光，剛才救下掌柜的就是這把劍！

“御…御劍訣！”倒地的灰衣人驚呼道：“你是水云山莊的人？”

少年嘴角一撇，不屑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水云山莊千小嘉就是我！”

附近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另一個灰衣人見勢不妙連忙趕了過來，對千小嘉抱拳道：

“哎呀呀！原來是二少爺，失敬失敬！我等無意冒犯，多有得罪，還望二少爺海涵。”

千小嘉正色道：“廢話少說，你們究竟是什么人？敢來我云頂山惹是生非，還想弄出人命不成！”

灰衣人扶起倒地的同伴，解釋道：“這位是燕子門秋風堂堂主霍雷霆，在下副堂主張萬亭，我們是受門主之命，前來給千莊主拜壽的。”

千小嘉怒道：“你們就是這么拜壽的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燕子門一向作惡多端，不是強匪卻跟強匪差不多，枉你們還頂著名門正派的名號，今天小爺就好好教訓教訓你們！”

說著掐訣祭起手中寶劍，劍體突然發出淡淡的青光，憑空上升，浮在半空，微微振動發出龍吟之聲，正是水云山莊的獨門絕學--御劍訣！

兩個灰衣人見狀不禁叫苦不迭，剛才已經賠了禮認了慫，不想對方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如今也只得硬拼了。

“住手！”突然有人喊道，眾人循聲望去，又是一個劍眉朗目的白衣青年，從遠處策馬而來，這青年年齡稍長，氣度不凡，比之千小嘉更加沉穩內斂。

白衣青年趕到近前，一拉韁繩，馬兒“嗷”一聲人立而起，白衣白馬，好不威風！

白衣青年下馬駐足，說道：“小嘉，不許無禮！”

千小嘉見到此人，立馬眉開眼笑，收了劍招，笑道：“大哥怎么來了？許久未見，想死弟弟了。”

白衣青年無奈一笑，說道：“三叔神機妙算，早就料到你會闖禍生事，特派我來請你上山。”這個“請”字故意說的很重。

千小嘉嬉笑道：“大哥這是哪里的話？小弟安安分分上山就是，怎敢勞煩大哥親自來接呀？”

白衣青年嘆道：“唉，你出去闖蕩江湖這么久，怎么還是這個德行？”

接著他看看兩個灰衣人，繼續說道：“二叔就是這么教你的？來者是客，對待客人怎能如此無禮？”

他轉身對著兩個灰衣人抱拳道：“二位受驚了，我家二弟年少無知，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張萬亭忙擺手說道：“不敢不敢，閣下言重了。”

千小嘉辯解道：“他們恃強凌弱，我路見不平出手相助，何錯之有…”

“住口，還敢狡辯！”白衣青年厲聲道。

千小嘉還想說什么，張了張嘴又給憋了回去。

張萬亭趕緊陪笑道：“是我二人有錯在先，不怪二少爺，不怪二少爺。”

聽千小嘉喊這個白衣青年作大哥，霍雷霆恍然道：“閣下莫非就是千莊主的公子，千一辰公子？”

“正是在下。”

“鼎鼎大名，久仰久仰。”

霍雷霆寒暄道，瞥了一眼旁邊怒不可遏的千小嘉，自知再待下去可能又會有麻煩，于是抱拳道：

“今天得見二位公子，實屬霍某三生有幸，咱們還要去拜見千老莊主，就先失陪了，告辭，告辭。”

“告辭。”

說完兩個灰衣人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千小嘉怒氣沖沖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大哥啊大哥，你怕他們做什么？他們欺人太甚，若不是有我在，這位掌柜就被他們給劈死了！”

千一辰扶起飯館掌柜，拿出一錠銀子塞給他。

“千公子我不能要，萬萬不能要啊！”

千一辰把銀子硬塞給老掌柜，又勸散了看熱鬧的人，然后才對千小嘉說道：

“大會在即，凡事以大局為重，懂嗎？”

千小嘉不再說話，眉頭緊皺。

千一辰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又說道：“你跟二叔掌管千里鏢局，著實辛苦，算起來也有將近一年沒回來過了吧？快些跟我回莊，千文千武，還有小妹都急著見你吶。”

千小嘉隨即展顏一笑，說道：“好好好，我也很想死他們了，咱們這就走。”

隨后幾人上了馬，絕塵而去。

小乞丐哀嘆一聲，搖頭道：“唉，你看看人家這氣度，你未免也太不像樣了，你……”

小乞丐轉頭卻沒看見林凈，大聲喊道：“恩人！恩人去哪兒啦？”

心想莫不是兜里沒了銀子，不想讓他蹭飯了吧？

他四下轉了轉，在一僻靜之處找到了林凈，他愣愣地站著，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小乞丐走了過去。

“你不能去水云山莊。”林凈慢慢地說。

“對呀，我不打算去了呀。”

“你不會武功，也不是練武的材料。”林凈依然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很慢。

“這我知道。”

小乞丐想，我這個恩人又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驚道：“難道你……你想？”

林凈點點頭，說：“對，我會武功，而且很不錯！”

小乞丐驚訝，然后失落，苦笑。

他只能苦笑，如果能像水云山莊的兩個白衣人一樣行俠仗義，快意江湖，誰不愿去做呢？

那是自己永遠也做不到的，但是林凈卻可以！

林凈冷冷地道：“這條路前邊是水云山莊，后邊是回去的路。”

小乞丐繼續苦笑，回去的路，又要回到那個冷酷的世界里去嗎？

這個恩人雖然脾氣古怪，對自己卻很好，他原本以為找到了一個真正的朋友，沒想到分離來得這么快。

“我明白，你……保重！”

小乞丐不再多說，轉身便走。

說多了，他怕自己會不舍，林凈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豈不也是林凈唯一的朋友？

但林凈現在卻在想著跟小乞丐完全不同的事，他本就是個無情的人。

他做事從來滴水不漏，不留一絲線索。

他去水云山莊的新身份一定要是一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以免遇到沒有必要的盤問，小乞丐無疑是個可能導致他身份敗露的漏洞！

這個漏洞必須彌補，而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滅口！

“慢著！”林凈喊道。

小乞丐停下了腳步，無辜的眼神望著林凈，林凈慢慢地逼近。

小乞丐一臉茫然，林凈也是一臉茫然。

林凈的生活里只有殺戮和血腥，唯有小乞丐在的這段時間里他才覺得生活有了些許色彩。

他惹人煩躁卻樂觀善良，跟他在一起荒誕卻很有趣，這是林凈唯一覺得有趣的時光。

但是，現在小乞丐必須死！

林凈的手已經握緊！

……

他握緊的卻是一錠銀子！五十兩的銀子，塞到了小乞丐的手里。

“這個給了我，那你怎么辦？”小乞丐知道這是林凈最后的財產。

“我自有辦法。”林凈冷冷道：“記住，以后不許再來找我，明白嗎？”

小乞丐愣了一會，黯然地點了點頭。

林凈沒有再說什么，也不準備再做什么。

他從不冒險，也從不信任任何人，但是這次他選擇信任小乞丐，他弱小，貧窮，卻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兩人自此分道揚鑣，林凈的前方是云頂山，巍然屹立的山峰直插云霄，那里就是他將要去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在等待著他？是希望，苦難，還是災禍？他全不在乎，多年的殺戮掏空了他的靈魂，他現在只想要一個歸宿。

小乞丐呢？這個一無所有的可憐人的歸宿又在哪里呢？

林凈突然感覺心頭一緊，回頭望去，小乞丐已走遠，看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林凈似乎覺得他這個人也從世界上漸漸消失了！

永永遠遠，徹徹底底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