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山莊，會客廳內。

“他一見你，就走了？”千書橋問道。

“還未見到，就已走了。”千秋雪答道。

“嗯……”千書橋沉吟著，說道：“此人既不是羅剎天，也不是連環殺手。”

慕容少言道：“師叔此言怎講？”

千書橋道：“羅剎天的目標是收到羅剎令的人，斷然不會無故對天源島的人下手；而若是連環殺手要殺你，你和雪兒早已是死人了。”

千秋雪道：“叔父所言甚是，我也想不通為何他會突然停手，明明我二人都不是他對手；他若想滅口，我也絕對走不掉的！”

千展鵬看著自己的女兒，猶豫了一會，問道：“雪兒啊，你說……他會不會是你相熟之人？

千秋雪突然一震，她并非沒有懷疑過林凈，可這件事太不可思議，她不愿意接受，甚至不敢去想，那雙充滿恐慌的眼睛，不可能是假裝出來的。

“不會，我認識的人中，沒有可以硬接普渡神劍的。”

千展鵬看得出女兒的異樣，卻也沒有再問下去，無奈道：“既如此，也只能步步為營了，慕容師侄，暫且不要離莊的好，你師傅那邊我已派人送信，你毋須擔心。”

慕容少言性格謙遜，并非狂傲之人，但是身為東方仙島年輕一代的翹楚，普渡居士的得意門生，哪里受過這等窩囊氣，憤然道：

“這次我雖落了下風，再次遇見，我未必贏不了他！”

千展鵬笑道：“那是自然，只是江湖動蕩，魔教虎目豕喙，窺伺中原，值此危難之際，師侄切不可意氣用事，凡事當以大局為重。”

千書橋也說道：“師侄身為天緣島的代表，安危至關重要，萬不可有一點馬虎；況且特殊時期，水云山莊正是用人之際，師侄能留下來也是幫了我們大忙。”

慕容少言嘆道：“唉！事到如今，只能依前輩所言了。”

慕容少言被襲一事被當做機密，只有千家二老和兩位當事人知道。此時千秋雪帶著慕容少言走出會客廳，前往客房。

兩人各懷心事，一路沉默。

此時慕容少言想的，卻不是自己差點命喪黃泉，而是之前他對千秋雪說的那幾句沖動的話。

他偷偷望了望千秋雪，千秋雪神情恍惚，似有所慮，他正在糾結要不要問問師姐有什么心事，千秋雪卻突然開口了。

“你說他黑巾蒙面？”

“正是。”慕容少言回答。

“以你的眼力，沒有看出什么線索？”

慕容少言搖頭道：“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只知道他穿的是水云山莊的弟子服，用的也是水云山莊弟子的刀。”

“被襲的兩個師弟已經在附近的林子里找到了，只是暈倒，沒有大礙。”

“如此看來，的確像是莊內的人所為，若是外人，直接殺了會方便很多，把人打暈不僅花費的時間略多，風險也是有的。”

慕容少言思忖片刻，又繼續說道：“可是莊內并沒有符合條件的人。”

千秋雪沉默許久，突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看到他的左臂了嗎？”

慕容少言一愣，隨即努力回憶當時的場景，只覺得那時候的所有記憶都非常模糊，說道：“記不清了，師姐的意思是？”

千秋雪又沉默片刻，忽又問道：“他……是不是沒有左臂？”

慕容少言一驚，重新搜尋那時的記憶，說道：“我的確未曾見到！可是…”

千秋雪峨眉一蹙，忙問道：“可是什么？”

“可是我敢斷定，他是生有左臂的！”

千秋雪繼續追問：“為什么這么說？”

慕容少言解釋道：“在那種速度下，一只胳膊是掌握不了平衡的；就算能掌握平衡，也決發不出那樣的攻擊；退一步說，就算能發出那樣的攻擊，身體肯定會有異樣，我肯定是會察覺的。”

慕容少言看著千秋雪，見她面色凝重，神情怪異，疑惑的問道：“師姐為何這么問，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千秋雪被慕容少言這一問才回過神來，強自一笑，說道：“我怎么可能會知道什么。”

說著她一指前邊，說道：“師弟你的客房到了，就是前面那間……”

林凈趴在客廳的桌子上睡得正沉，他似乎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里他一直在奔跑，一直在憤怒，后來不停地用刀砍向一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

當他醒來時，他慶幸那只是個夢，那種不能控制自己身體和情感的感覺太可怕，太可怕了！

……

蔣神醫，原名蔣秋風，是水云山莊里唯一的一位醫師。

誰都不知道他從何處而來，也不知道他師從何人，大家只知道他醫術精湛，妙手回春，沒有他診不出的病，也沒有他治不好的傷。

在林凈來到水云山莊的第二天，蔣神醫就坐在了他的房間里，這是千秋雪親自給他安排的客房，雖然簡陋，林凈住得卻也舒坦。

此時的林凈已經恢復了平靜，完全就是一個老實巴交，不諳世事的普通少年。

他的傷很輕，都是在他情緒失控的時候被樹枝和自己的指甲刮傷的，蔣神醫還是很仔細地給他上藥包扎。

隨后便是檢查診斷，奇怪的是除了望聞問切，蔣神醫還不斷按壓他的幾處穴道和筋脈，手腳的皮膚和全身的肌肉他也檢查得非常仔細。

千秋雪在一旁凝視著林凈，她不得不謹慎一些，畢竟目前來看，無論是流沙幫兩個幫主的血案，還是慕容少言的被襲，林凈都是最可疑的。

她希望林凈是無辜的，也相信他是無辜的，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不可能會有那樣的身手，何況他還缺失了左臂--被人生生齊根砍斷的左臂，那將是什么樣痛苦的經歷！

就在千秋雪胡思亂想的時候，蔣神醫松開林凈的手，瞇起眼睛，手捏胡須，在思考著什么。

千秋雪問道：“蔣神醫，可曾診斷出什么？”

“怪呀，”蔣神醫道：“他身體強健，氣血通暢，身上只是輕傷并無大礙；可他精神萎靡，又不是外力所致，倒像是被自己給壓制住了！”

千秋雪聽不懂，疑惑地問道：“此話是何意呀？”

蔣神醫答道：“我猜測他定然受過極大的刺激，而且他內心脆弱，本該是會發瘋的，可他自己隔絕了記憶，才沒有精神崩潰變成個瘋子。”

蔣神醫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原本這種情形也時有發生，一般只會表現為失憶，可是他的這種自我防御比較特殊，竟連自己的一部分神智都隔絕了，所幸不算嚴重，理智尚存。”

千秋雪道：“您的意思是？”

蔣神醫道：“他雖未發瘋，可是較普通人來說，會愚笨一些；而且據我推測，他不僅神智受阻，身體的很多功能也都受到了影響。”

說著蔣神醫看向林凈，千秋雪也憐憫地看著他。

蔣神醫接著道：“如果我沒猜錯，他的口吃和瞀視之疾，就是由此引發的！”

林凈臉一紅，低下頭去。

他尤其不想在千秋雪面前結結巴巴地說話，更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斷臂，每當他的缺陷在她面前顯露，他就覺得自己無地自容。

千秋雪看出林凈的異樣，安慰道：“這本不是你的錯，你不用為此愧疚什么。”

接著她轉向蔣神醫，問道：“既然病因已找到，可有什么方法治療嗎？”

蔣神醫答道：“我自有方法可以恢復他的神智，可是他所壓制的也將一并釋放，包括他的記憶。”

“您的意思是？”

“他的自我防御本就是種保護，把他認為會傷害到自己的全部隔絕掉，倘若貿然恢復，恐怕現在的他還承受不住。”蔣神醫繼續說道：

“不僅如此，他的這種防御并不穩定，遭受新的刺激后很可能會崩潰，你初見他時，可能就是他處于這種情況。”

千秋雪回憶起當時林凈像野獸一般的樣子，兇惡而謹慎，卻是只想要極力地保護自己。

千秋雪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大小姐莫急，我先調配藥方穩固他的心神，用藥期間自然可保他安然無恙，待他年歲稍長，視情形再另做打算。”

千秋雪看著林凈就像看著自己的弟弟，說道：“那就依神醫所言吧。”

他對林凈說道：“你且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林凈點頭答應，二人退了出來。

行至無人處，千秋雪問道：“如何，有什么可疑之處嗎？”

蔣神醫答道：“他雖身強體健，體能超乎常人，但我肯定他絕不會武功。”

“您可以確定？”

“可以確定，他身上沒有一點習武之人的特征和痕跡，卻與普通的農戶非常吻合。”

千秋雪疑道：“可是當初他受到我驚嚇，瞬間就躲開兩丈余，普通農戶可不會有這身手的！”

蔣神醫解釋道：“那只能說他極具天賦，況且他身體本就堅韌，人在極度恐懼下，是會做出一些超常的事的。”

蔣神醫顯然對自己的判斷非常自信，千秋雪淡然一笑，也許真的是自己多慮了。

她終于松了一口氣，如果兇手真的是可憐無知的林凈，那她以后就真的不知該相信誰了。

比起高超的武藝，高超的偽裝對于一個殺手來說更加重要，林凈已將偽裝滲透到每一個細節當中，任何能暴露他身份的線索都已被他隱藏。

所以他才能瞞過慕容少言和蔣神醫，解除了千秋雪對他的懷疑，在水云山莊留了下來，漂泊無依的林凈終于有了一個歸宿。

可是他的病是真的，他的痛苦也是真的，所幸上天讓他遇到了千秋雪，讓他的生命有機會可以從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