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在晚膳的飯桌上，秋小夜又聽汐夢鴛提到了開枝散葉這幾個字，雖說此事并不關己，但嘴上也只能好言附和著。最近她連與尉遲翎的照面都沒打過，長此以往必定會叫人生疑，秋小夜也是擔心這形婚的事情若是被老夫人發現了，定會掀起軒然大波來。

“翎兒跟他父親一樣，深明大義，一心為家國盡忠，男兒志在于此，我們身為人婦更應當體恤關懷才是。”

汐夢鴛說這句話時，二夫人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做妻子的要主動去了解夫君的需求，用柔情蜜意化解他的勞頓之苦……”

這言外之意就是秋小夜不夠溫柔體貼了？

老夫人平時雖是高高在上的樣子，卻對府中發生的一切事情盡在掌握，加之有二夫人這個精明的僚機，怕是不好糊弄她們。

秋小夜晚間回房，碰巧遇到了冉芷，她向來與尉遲翎寸步不離，看樣子這個大忙人終于要現身了。

“郡主這幾日好似消瘦了。”

冉芷也有許久沒有見到秋小夜，這才發覺她原本圓潤的臉頰凹陷得很是明顯。

“我最近在學辟谷呢，雖然瘦了，精神卻是好了很多！”

秋小夜故作輕松的樣子卻被冉芷看在眼里，她緩緩說了句：“郡主還需多注意身體。”

這倒讓秋小夜有些意外了，冉芷現在對她的態度比起之前是客氣了許多，也許是看在她可憐無助的份上，不過也算是份安慰。

“公子他正在書房等你，我帶郡主過去。”

“這正好了，本來也打算找他談談。”

穿過一條走廊，秋小夜同冉芷來到書房門口，輕輕叩響了門。

“進來吧。”

這地方秋小夜之前也來過一次，不過那時并未仔細觀察過這房間的陳設。借著燭火她細細打量了一番，墻上掛著用金銀絲線繡著神獸的織錦，象牙雕刻的書案上整齊的擺放著書冊與硯臺，旁邊插著一束清新的幽蘭裊裊飄香，頗有仙逸之氣。

尉遲翎盤坐于書案前，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筆，他未束絲帶的長發隨意地散落于肩，薄薄的衣衫似乎與這個季節很是不搭。

“翎，你找我有事？”

尉遲翎示意讓秋小夜坐下，又拿了茶具給她倒了一杯清茶。

“這幾日我不在府中，可有發生什么事？”

本是滿腹牢騷，可見到尉遲翎的那一刻，秋小夜又突然感到無從說起，想必他也是清楚自己受了委屈，否則也不會特地送糕點去孤鶩閣了。

不過為何不讓細耳說是他送的呢，難道還怕我記他的好不成？秋小夜暗暗地想，還真是個死要臉面的人。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有我也能應對。”

“是嗎？”

尉遲翎看著秋小夜臉上那幅倔強的神情，有些意外。

秋小夜一進屋子就感到寒意甚濃，于是端起杯子咂了一口熱茶。

“冷嗎？”

尉遲翎問道，隨后揮了揮袖，室內中央立刻出現了一盆青銅火爐，散發著融融暖意。

“我喜寒，你若冷的話便離爐子近些，這是虛幻之火，不會傷人。”

秋小夜瞅瞅尉遲翎，從里到外都這么冷，難不成是個冰做的人兒。

“對了，我也確實有件事想問問你，是關于孤鶩閣的那個小侍童。”

“此事夢嬌姨母已經告訴我了。”

夢嬌姨母？秋小夜滿臉寫著問號。

“二夫人就是汐夢嬌，也就是母親的妹妹，我通常叫她夢嬌姨母。”

尉遲翎這么一說，秋小夜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看著她們面容相像，原來是兩姐妹啊，這也能解釋在尉遲府二夫人的權利為何那么大了。

“原來如此，有她們姐妹二人做賢內助，尉遲國師還真是好福氣啊……”

“其實，有夢嬌姨母在是整個尉遲府的福氣，因為她也并非父親的妾室，只是名義上的二夫人，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地外出為府上處理事務。”

秋小夜聽得有些云里霧里：“如若她并非妾室，那尉遲楓......”

“楓兒乃是母親所生，夢嬌姨母膝下一直無子，因此才過繼給她。”

“可是這也不太合適吧……”

秋小夜喃喃地說：“若是夢嬌姨母一直背負著二夫人的職責與稱謂，又如何做婚嫁打算？難道她甘心為尉遲府效力而放棄自己的人生嗎？”

尉遲翎的回答卻無比的平靜。

“婚嫁與否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們一直都尊重她，并且不是每個人都愿意遵循世俗規定的事情。”

不婚主義雖說在現代也很正常，可在古代對一個女子來說，未免顯得煢煢孑立，孤獨凄慘。秋小夜忽然發覺自己跟夢嬌姨母竟是同命相憐之人。還有尉遲翎，莫非他也是這樣的想法，亦或許他有其他鐘愛的女子，只是門戶不當對無法給予家族交代，所以才不得已定下這門親事......

秋小夜看著那盆火，燃起思緒萬千。

“因為我的緣故，母親她們對你的要求才格外苛刻，今后你心中若有怨言皆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力幫你解決。”

“若葉現在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了，哪敢有怨言？”

秋小夜故作玩笑道，也暗自感嘆自己的善解人意，反正是個假媳婦，沒必要再生是非，受點委屈忍忍也就罷了。

不過她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尉遲翎陷入了沉默，他那深色眼眸映著火光，忽閃忽閃跳動著。

“對了，你母親她們還有尉遲府上下，可都期望著你......早生貴子，也不知你準備如何應對此事。”

這似乎是個讓尉遲翎也分外頭疼的問題。

“這個，我會想辦法......”

秋小夜點點頭，又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還是謝謝你對若葉的關心了，沒其他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噢，等等。”

尉遲翎叫住了準備出門的秋小夜。

“那小侍童，他因病而臆確實可憐，你有空就多帶他出去游玩散心，想必對他的病有好處。”

“那太好了，有你的批準我就放心了！”

這樣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帶細耳出去看病，順便再玩一趟，小孩子一定會高興壞的，她感覺這是今晚最大的收獲了。

回了房間，疲倦的秋小夜很快便躺下了，睡意襲來，她再一次進入了那個滿是飛雪的夢境。

在夢里，她來到了山巔，繞過了那尊巨型的神像，而那背后竟然是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

“跟我來吧，神尊在等著我們呢。”

一個男孩突然出現在秋小夜面前，他穿著獸皮的衣袍，頭上戴著藍寶石的額帶，眼如星月，面如桃瓣，笑起來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

“來呀，葉兒。”

那男孩伸出手來，秋小夜慢慢向他走去......

感覺眼前有道光亮，秋小夜從睡夢中醒來，她迷糊一看，尉遲翎手持燭臺，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來了！”

秋小夜猛然坐起來，整理好衣衫，可她此刻耳邊仍回響著那夢中男孩召喚的聲音。

奇怪了，他叫我葉兒，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出現主角是裘蓮若葉的夢境，可那夢中的男孩并不認識啊？

“尉遲翎，你怎么深更半夜闖進來，有什么事嗎？”

秋小夜用不滿的眼神瞪著尉遲翎。

“噓......”

尉遲翎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又瞟了一眼門的方向。

他走到床邊坐下說：“抱歉這么晚吵醒你，今晚可能又要委屈你了……”

委屈我？秋小夜看見尉遲翎那極其不自在的表情，就知道是汐夢鴛又派人來監視了。

“沒事，這本來就是你的臥房，只是被我睡了而已，何談委屈呢。”

秋小夜看著尉遲翎，堂堂一個三司都統，居然也被家庭瑣事折騰得如此狼狽，不免有些可笑。

“這次你睡床，我睡地上吧。”

秋小夜起身正要下床，卻被尉遲翎一把抓住了手。

“天氣這么冷，都睡床上吧，放心我不會對你有半點逾越之舉。”

尉遲翎看著秋小夜，手也沒有松開的意思。

“我怎么會不放心你呢？我是......”

秋小夜在心里默念，我是不放心我自己好嗎？

夜涼如水，燭火熄滅之后的房間變得異常幽冷和安靜，秋小夜靜靜聆聽著自己的呼吸聲。

她就奇怪了，尉遲翎睡在身旁，居然連一絲氣息的聲音都沒有，真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人類。

秋小夜側過頭來，看見一張雋美非凡的臉，這張臉沒有了清醒時那種不可親近的感覺，在此時顯得柔和安寧，窗外斜照進來的月色流瀉在他的額頭，鼻尖，嘴唇上，投下銀色的輪廓光影。

秋小夜看著那張熟睡的臉，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他靠過去。

她輕輕伸出手來，將手指放在尉遲翎的鼻息下探了一下，他的氣息均勻而有力，帶著獨有的香氣，徐徐彌散開來，讓整個房間都充滿了他的味道。

秋小夜進而又輕撫了一下他的額頭，感受到那冷若凝霜的皮膚，可指尖接觸到的一霎那，卻如同觸電般的感覺，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異常亢奮欣喜的狀態。

“砰砰砰......”

秋小夜的心臟都快跳出喉嚨來了，她極力穩定著自己的情緒，暗暗罵了一句：“秋小夜，你可真是本性難移，什么時候才能不犯花癡了……”

可她對這件事還真是樂此不疲，尉遲翎熟睡的臉對她的誘惑簡直太大了，平時一個那么高傲自大的人此刻卻睡得像一個恬靜的孩童，這種反差實在是可愛。

近點，再近點......

秋小夜一時間竟意亂神迷，不受控制地繼續靠近他，她已經感受到自己的氣息吐在尉遲翎的皮膚上而又回彈回來的感覺，她火熱的嘴唇也快要碰觸到那張微微翕動的冰唇。

就在此時，尉遲翎突然睜開了眼睛，如同在夜色中綻開了一對明珠，那眼睛直直看著秋小夜，卻絲毫沒有驚詫之色。

秋小夜一個機靈坐了起來，兩只手在前方不停揮舞。

“啊啊，你們這些妖人，別靠近我，我打死你……”

憑空抓了幾下，秋小夜順勢倒下閉了眼睛繼續睡。也不知道佯裝成做噩夢的樣子有沒有騙過尉遲翎啊！管他的，就當什么也沒有發生好了……

尉遲翎注視著這番表演，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眼前的丫頭，腦子里到底裝的什么東西？真想打開來看看......他無奈地搖搖頭，嘴角卻忍不住泛起陣陣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