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麒麟之變
- 花,蝶,劍
- 禍風徽
- 5059字
- 2019-07-30 22:16:01
兗州。
葉驚泓第二次踏上兗州的路。
一路上華千楓把北玄的事講給葉驚泓聽了。于是二人提了速,趕到麒麟寺山腳。
山上的樹木蒼蒼郁郁,迎風擺動。但葉驚泓卻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太安靜了,一個鳥都沒有。不僅沒有鳥鳴,蟲鳴也幾乎沒有。
葉驚泓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雖然天氣還冷,但確實已到春天,整座山上除了蒼郁的樹林,就再無其他東西能表示現在的季節了。
葉驚泓和華千楓對視了一眼,華千楓悄悄摘下背后的槍,他也感覺到了不尋常的氛圍。
二人提了警惕,沉默而默契的一前一后步入深山。
山路依舊幽靜,跟上次來沒什么區別。葉驚泓忽然想去看看那間舊屋,但他還是忍住了,他想著下山再去也是無妨。那里僻靜難尋,此時應該也不會有什么異狀。就這樣二人疾步登上山腰。
遠遠的他們就看見麒麟寺的屋檐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然后他們就聽到打斗聲。二人心照不宣的提起輕功,飛速向寺廟掠去。
他們到寺廟的時候,寺里的和尚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其中就有去年接引葉驚泓的那個小和尚。葉驚泓對他印象還不錯的,其實葉驚泓對和尚們的印象都還不錯。
歸禪大師盤腿坐在尸體中間,閉目念經,他的臉上滿滿的都是罪過與不忍。一個紅臉老人冷冷的注視著歸禪,葉驚泓見過他,知道他是袁長風的父親,豪俠袁嘯天。袁嘯天雙拳緊握,拳鋒上還滴著新鮮的血。
葉驚泓想拔劍,華千楓拉住了他,悄悄躲在一旁。
“二哥,事已至此,你還不愿說么?”袁嘯天冷冷的道。
沒有人回應他,整個麒麟寺恐怕就只剩下歸禪一個人了。那他說的“二哥”應該就是在說歸禪了。葉驚泓一頭霧水,忍住沒動。
“一二三……十一,十二。已經有十二個和尚因你喪命了,你的罪過就是佛祖恐怕也洗不清了。”
歸禪還在誦經,沒有說話。
“好,你不愿說,我也不逼你,待你送他們超度完,我們再來計較。”
又過了片刻,歸禪緩緩站起,撩起前擺,做了個請的手勢。
袁嘯天一陣狂笑,“死也不愿說?”
歸禪沉默。
袁嘯天道:“他給了你什么好處,你竟能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歸禪道:“他虧了你什么,你竟做到如此地步?”
袁嘯天道:“他沒虧我?他若沒虧我,為什么沒我的份,為什么還偷偷瞞著我?”
歸禪道:“他若是瞞你,你就永遠都不可能知道。”
袁嘯天道:“我們相識二十年,相知十幾年,這么多年,經歷了多少?”
歸禪嘆氣道:“很多。”
袁嘯天道:“難道這些情誼都不在了嗎?”
歸禪喝道:“從我出家那天起,我們之間就沒有瓜葛了。你若動手就請吧,正好也讓我看看你這些年有沒有精進。”
袁嘯天道:“你竟可以為他出家?你為他做了那么多,他在那里?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出現過嗎?”
歸禪厲聲道:“我出家的原因你最清楚不過,是你不顧兄弟情誼,陷害他,不顧手足之情,一再逼我。我不愿與你撕破臉,覺得你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終有一天能想的明白,但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錯的多么離譜。”
袁嘯天道:“二哥……”
歸禪道:“老僧歸禪,無親無故,施主若想動手,老僧隨時恭候。”
袁嘯天道:“請賜教!”
話音一落,寒氣逼人,就在寒氣蕩開的瞬間,袁嘯天已經欺身攻上。他浸淫拳法二十載,早已大成,此時一拳攻出竟似雷霆,驚了閃電。
歸禪提掌相迎,“砰”的一響,二人之間的石板地面竟裂出一道半寸寬的口子。歸禪身形搖晃了一下,后退數步。
“你在尋死。”袁嘯天道,“你明知我這一拳不能硬接,不過你也不差,硬接我一拳,竟然沒有飛出去。”
歸禪道:“還差得遠。”他話音一落,葉驚泓只見僧袍飄飛間,人已經閃了數閃,貼在了袁嘯天后面,以手做刀,飛速切向袁嘯天后頸。袁嘯天竟然不避,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擊,袁嘯天竟然還笑的出來?他不僅笑了出來,還狠狠給了歸禪肚子一拳。歸禪吃痛后退數步。
“你倒知道我的弱點,不過我這么多年來已經拼命練習過了,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弱點。”
“是嗎?”歸禪穩住身形,“且看這一招。”歸禪言罷,腳踏鬼步,身影飄忽,一時間仿佛出現了十幾個歸禪,究竟那個是真?那個是假?
葉驚泓看花了眼,滿臉驚愕,這步法他只在傳說中聽過,但卻從來沒見過。這種步法叫做“鬼步”。一用出來,如同鬼魅,步法速度極快,看起來像是會出現分身,但其實都是殘影。不過究竟哪一個殘影是歸禪的真正位置,葉驚泓就不知道了。
袁嘯天似乎也不知道,他的眼睛轉的飛快,葉驚泓都有些跟不上。果不其然,歸禪的攻擊在袁嘯天背后襲來,袁嘯天早有防備,立刻轉身出拳,但只打中了殘影。真身已到袁嘯天背后,袁嘯天再轉身,出拳,又是殘影。
葉驚泓覺得袁嘯天此時像個陀螺,不停的轉,出拳,打空。歸禪真正的位置他始終慢一拍才能找到,等他調整好再出擊的時候,歸禪又不在那里了。
袁嘯天心中逐漸急躁,他覺得自己像是個傻子,被人耍的團團轉。后來他干脆雙臂憑據,轉起了身子,就像是個告訴旋轉的風車。
不過這正中了歸禪計。一根飄忽的手指,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點向袁嘯天,隨后一聲慘嚎,差點震聾葉驚泓的耳朵。
袁嘯天捂著眼睛,向后跳了兩步,差點跪在地上。葉驚泓看到他的指縫里留著鮮血,不用問肯定是歸禪刺瞎了他的左眼。歸禪的攻擊還沒結束,就在袁嘯天后跳的時候,歸禪一掌撫中他的胸口。袁嘯天還沒來得及穩住腳步,就倒飛了出去,撞塌了屋子。
歸禪站在院子里,大口喘著粗氣,剛才的攻擊似乎已經消耗了他大半的體力。他沒緩多久,廢墟里一塊石子飛出,襲向歸禪面門,歸禪一躲,正中袁嘯天力道十足的一拳。隨后歸禪也飛了出去,撞斷屋梁。屋子搖晃了一下,險些倒塌。
袁嘯天大口喘著氣,葉驚泓看到他的左眼緊閉,眼角流著鮮血,此時血已經涂得滿臉都是。袁嘯天顫抖的說道:“如果我讓你活過今天,我就不是豪俠袁嘯天。”
歸禪笑了,他一笑就噴出一口血,但他堅持笑著說道:“你早就不是豪俠了,現在的你還擔得起豪俠這兩個字嗎?”
袁嘯天道:“無所謂,名不過是虛的,百年過后人成黃土,什么都留不下。”
“利才是虛的,留不下的東西,名恰恰有流傳的價值,不然怎么會有千古流芳,遺臭萬年的說法?”
袁嘯天道:“身后事,何須計較?”
歸禪道:“利不是身后事?”
袁嘯天道:“你若不看重利,今天會是這個局面嗎?”
歸禪道:“阿彌陀佛。”
袁嘯天提起拳頭,“念吧,珍惜你最后的時光吧。”
“且慢!”就在這時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隨后一個人拎著大刀出現在袁嘯天和歸禪中間。
袁嘯天盯著他看了片刻,“一刀分水,葛爭流。”
那個中年人道:“不錯,是我。”
袁嘯天道:“你也是為了那件事而來?”
葛爭流道:“大師,我祝你擊退惡賊。”葛爭流說著一刀劈來,他的刀法在當今武林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袁嘯天自然不敢大意,但他的身法不佳,還是被刀鋒削掉一塊衣服。
葉驚泓沒看到葛爭流的刀是如何劈出的,他甚至都沒看清葛爭流的動作,這一刀快,太快了。
袁嘯天道:“十五年前,你我曾有一戰,不過結局如何,你可記得?”
葛爭流道:“你勝我。”
袁嘯天道:“那你今天還敢跟我動手?”
葛爭流道:“你有傷,我有大師相助,憑什么不敢跟你動手?”
歸禪走到葛爭流身后,朝葉驚泓的放向掃了一眼。沒有說話。
袁嘯天道:“二哥,你幫他?”
歸禪道:“我幫我自己。”
袁嘯天看著葛爭流,笑道:“這個回答,你可滿意?”
葛爭流道:“當然,幫自己,就是幫我。”葛爭流說著又劈出一刀。袁嘯天側身避過,攥拳沖來,歸禪見狀挺身一掌,撫向袁嘯天的拳鋒。袁嘯天狂笑一聲,高喝一聲,拳上力道更甚,歸禪硬接一拳,一個踉蹌,險些臥倒在地。葛爭流此時已經劈出了第二刀,正中袁嘯天左肩,如果不是袁嘯天有橫練的功夫,這一刀應該已經卸下了他的膀子。
袁嘯天抽身退了幾步,“的確,我現在勝不了你。”然后他又囑咐了歸禪一句:“二哥,此人信不得。”
歸禪坐在地上調息,沒有理他。袁嘯天大笑三聲,出門下山而去。
確認袁嘯天真的走了之后,葛爭流盯著歸禪開口道:“礙事的人已經走了,歸禪大師,我們現在可以談一談了。”
歸禪道:“老僧跟你沒什么可談的。”
葛爭流道:“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
歸禪道:“知道,所以沒什么可談的。”
葛爭流道:“很好,我跟大師比一場,我勝,大師可得為我解惑,我敗,定保麒麟寺周全。”
歸禪道:“你勝,你得利益,你敗,你無損失。施主好盤算。”
葛爭流道:“過獎,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保住麒麟寺,日后還會有香火,這道理大師應該懂。”
歸禪道:“老僧避世七載,想不到我不惹江湖,江湖卻來惹我。”
葛爭流道:“江湖就是這樣,做一天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
歸禪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請賜教吧。”
葉驚泓之前沒發現,等歸禪站起來,他才發現歸禪后背竟然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這傷還是新的,想必是葛爭流的手筆,但是他是什么時候傷的歸禪?葉驚泓想不出,沒有看見。
華千楓給葉驚泓使了個眼色,他打算動手了。縱然敵不過葛爭流,但也不能就這么讓歸禪死去。葉驚泓會意,二人伺機動手。
葛爭流道:“大師,留心了。”言罷一刀劈過,卻只劈到了空氣,確切點說是劈中了殘影。歸禪再用鬼步,但是很明顯這一次的鬼步沒有上一次完美,但是對付葛爭流似乎也已足夠。
葛爭流陷入了和袁嘯天差不多的境地,在他疲于應付的時候,歸禪鬼魅出掌,看似輕飄飄的一掌拍在他的后背。葛爭流連人帶刀往前沖出數步,他奮力將刀扎入地面,阻止自己的前沖,然后吐出一口鮮血。
歸禪喘著粗氣,宛如風中殘燭。葛爭流的武功雖然比不上袁嘯天,但歸禪本來就受了傷,這一掌幾乎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他彌留的一口氣,不過是他頑強的意志還不愿死去。
華千楓和葉驚泓不再猶豫,二人同時沖出。華千楓一槍刺向葛爭流背心,葉驚泓背起歸禪飛奔而走。
葛爭流閃身避開華千楓的攻擊,隨后一刀一槍纏戰在一起。
華千楓心知不是葛爭流的對手,于是也不戀戰,待葉驚泓身影不見,立刻虛晃幾招,抽身而退。
葛爭流冷哼一聲,循著二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葉驚泓一路背著歸禪來到之前的舊屋,運功替他暫時保住心脈。
歸禪道:“多謝施主相救。”
葉驚泓道:“大師客氣了。”
歸禪道:“此間何處?”
葉驚泓道:“還在山中。”
歸禪道:“我卻不知山中還有此處。”
葉驚泓道:“我有一個朋友,曾經在這里住過一段時日,這是她搭建的屋子。”葉驚泓想了想又補充道:“此處僻靜難尋,大師可以暫且放心。”
歸禪道:“施主有事大可明言,老僧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葉驚泓嘆了口氣,他知道歸禪說的是實話,他覺得應該安慰一下,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要是柳青歡在這里就好了。
歸禪道:“如果我所料不錯,施主還是為上次的事來的吧。”
葉驚泓點了點頭,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沒辦法。他從懷里拿出斬風給歸禪過目。
歸禪拿過斬風,在手里轉了幾下,擰下劍柄,將劍身一掰,劍身應聲斷裂。歸禪從斷劍中取出一張布條交給葉驚泓。
“登州往北三百里有一處礁石,礁石上有兩個洞,其中一個洞插入斬風劍柄。另一個洞插入北玄槍頭,自可開啟明路。”歸禪說著將劍柄還給葉驚泓。
葉驚泓看的布條上是半張圖,那另外半張應該就在北玄里面了。
“路雖然能開,但能不能進卻取決于第三樣東西。”歸禪道。
“什么東西?”
“玄鐵令。”
“那是什么?”
“是……”歸禪忽然咳嗽起來,半響之后,才緩緩道:“是一塊令牌,玄鐵制成,半尺見方。其中一面刻有文字,另一面是個銜錢饕餮。”
“不知何處能尋得玄鐵令?”
歸禪搖了搖頭,“老僧亦是不知。”
葉驚泓道:“敢問大師,這登州究竟藏著什么東西,竟然引起這么大的爭斗?”
歸禪道:“此事說來話長。”歸禪整理了一下思緒,“儒俠仇皓是我的至交好友,十五年前,他跟雪蝶宮有一場過節,宮素素與他約戰幽州。于是他變制作了這個機關,將自己畢生所得和心血藏入其中,他怕有人利用這些東西為惡,所有將其封入深海。”
“后來呢?”葉驚泓問道。
歸禪還沒開口,就開始劇烈咳嗽,這一次不僅咳出了鮮血,似乎還吐出了什么內臟。葉驚泓猛然一驚,連忙起身,想要在為歸禪輸些內力。
歸禪搖了搖頭,“請施主送我回寺吧,我有樣東西想托付施主。”
葉驚泓點了點頭,帶著歸禪狂奔回麒麟寺。
進了禪房,葉驚泓將歸禪放在榻上,按照他的指示,找到兩樣東西。
一本泛黃的醫書和一封泛黃的信。
“將這些東西交給柳青歡,他知道該怎么處理。”
葉驚泓道:“大師放心,晚輩定然辦妥。”
歸禪點了點頭,“勞煩施主了,老僧想再念一段經,施主若是無事,這便下山吧。”
葉驚泓猶豫了著。
歸禪已經閉上了眼睛,開始誦經。
“唉……”葉驚泓長嘆一聲,下山而去。
華千楓正站在山路上等他。
葉驚泓道:“我們走另一條路下山,這條路肯定不安全。”
華千楓點了點頭。
“葛爭流呢?”
華千楓道:“被我甩開了,他的輕功挺差的。”
葉驚泓道:“那就好。”
華千楓道:“怎么樣了?”
葉驚泓搖了搖頭,“歸禪大師……”
華千楓道:“先下山再說吧。”
“嗯。”
二人沉默著往山下走,不知走了多久,華千楓忽然拉住了葉驚泓,指了指山腰上的麒麟寺。
葉驚泓回頭,麒麟寺已經不在,山腰上是漫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