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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反噬

  • 混芳塵
  • 飛花不見葉
  • 4913字
  • 2019-07-20 21:40:08

“小師兄,我就不信你對我沒有半分情意!”

“小師兄,搖光這身衣服可美?”

“小師兄,天荒地老,我們永生永世不復相見!”

玉衡心中一陣抽痛,朦朧中,一雙杏眼含淚,長睫微顫,恍然便是那個自己親手授藝的師妹模樣。

他伸手擦掉她眼周的淚滴,澀聲道:“你怎么哭了?是怪我把你忘記了這么多年嗎?”

云緋若神志漸回,睜眼見藍色光暈慢慢淡去,卻不見玉衡出聲。她等了好半天,終于耐不住性子轉過身,才發現師父趴在榻上,怔然出神。

“師父,你糊涂了嗎?”她低下頭,目光與他相接。

“我是糊涂了,掌宮之位有什么可在意的,沒了你,我的余生又有何意趣?這么簡單的道理我怎會糊涂到需要想那么多天?”

云緋若臉色一白,伸手握過他的手腕。

“氣息雜亂?怎么回事?”她入門數年,卻從未碰見過這樣的事,一向以來受傷的那個都是她,“藥,師父房中有藥!”

“你別走!”

玉衡神智混亂,但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搖光掙脫了他,轉身就去跳了崖。這樣痛徹心扉之事,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我去找藥!”

“你不能走?!庇窈夥词掷卫蔚刈プ∷?,“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云緋若又氣又急,卻又無計可施。玉衡的手掌如鐵箍一般,牢牢地束縛著她。

“你是我的,誰也不能奪走你!”

他手上用力,云緋若一個踉蹌,倒進了他懷中。

師徒三年,這個懷抱曾給了她無數次的溫暖,但此刻,她只覺得恐慌。

玉衡依偎著她,親昵的把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從此后你我做一對神仙眷侶,夫妻同修?!?

云緋若費盡心力想著脫身之法,乍然聽見玉衡此語,心中劇震。

“想來也是,你心中自有鐘情之人,又怎會知道你師父為你魂牽夢縈?”

她當時聽見執素此言毫不為意,只道她信口開河,此時方知她竟無半句虛言。

她對她的師父奉若神明,心中只有孺慕之情,她以為他也是如此,不存一絲雜念。

沒想到他對她的心思,竟然如此不堪!

她從小生長于北辰宮,自然明白仙道正統,最為難容的一條便是“師徒亂倫”。憑你修到了琴心境還是騰云境,只需沾了這一條,必然身敗名裂,人人喊打。

“師父,我不能從你,更不能害你!”

她趁著玉衡意亂情迷,默運靈力,在靈臺穴輕輕一擊。

玉衡此刻百脈紛亂,毫無防備,受此一擊后應聲而倒,手上卻仍緊緊抓著她。

云緋若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就著燈光一看,白嫩的手腕上盡是淤青。她掙脫了他,疾步出了靜室,雙腳觸地冰寒,才發現自己急切之下,竟然忘了穿鞋子。

她方才怕傷到了師父不敢太用力,此時決計不敢回去,萬一他已然蘇醒,她又該如何應對他的糾纏?

小云常的溪澗在暗夜中水聲清脆,一如當初她剛入門的時候。然而紅梅已經在一夕之間凋零,殷紅的花瓣落滿了方寸之間,好似滿地的血。

“師父今日受創如此嚴重,竟然連這一番景致都無法維持了嗎?”想到這里,她不免又躊躇起來,“我如此一走了之,師父可怎么辦?”

“他對我如此,難道不是罪有應得嗎?”

“可他是因為我才導致修為受損,定力大減......”

云緋若咬著嘴唇在屋檐下猶豫不決。深秋的晚上寒氣逼人,桂子早已落盡,卻還殘存了一絲絲若隱若現的余香。她想到那年與師父花間把酒言歡,想到月下傳授劍法,方才的氣惱漸漸褪去。

“算了,下閑雨閣找楊柳姐妹商量下,她們二人見的世事遠比我多,有辦法也說不定?!?

月光下,一道淺淺的身影奔出,飛身下了望塵磯。

夜色越來越深沉,連秋蟲的鳴叫也止息了,修元殿的庭院中漸漸鋪上了一層霜。

一陣陰翳的風吹過小云常,劃破滿地的銀白,卷起了被霜色遮蓋的落花。

隨著風,靜室虛掩著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黑煙凝聚成人形,悄無聲息地踏入了房中。

他返身關門,目光在光禿禿的梅樹上停頓了下,嘴角上揚,一張英氣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神色。

來人正是天樞。

靜室中只點了一盞油燈,微弱的光抖動了幾下,旋即又恢復了原樣。天樞目光灼灼,在桌邊坐下。

綿玉榻上的身影動了動,玉衡緩緩坐起,目光中的癡狂已然消散,重又恢復了一向以來的清明。

他抬頭迎上天樞的目光,眉心微皺,臉上毫無意外之色。

“不歡迎?”天樞的聲音尖利刺耳,在這寂靜的黑夜聽來尤為瘆人。

“歡迎之至,可惜我沒好茶待客。”

“這倒無所謂,有好戲可看,茶不喝也罷。”天樞笑嘻嘻地撥了撥燈芯,火焰跳了跳,室中明亮了幾分。

玉衡知道他意有所指,索性不去理他,顧自閉上雙目,運功調息。

今夜遭逢大變,至此他才明白往日種種怪異之處,完全是陰差陽錯的結果。他當年尋到搖光的三魂五魄之后便將其封印進了璇璣玉,打算等尋到其余兩魄后再作打算。沒想到非但遲遲未能尋獲,不久之后自己更是被師父封印了關于搖光的所有記憶。

那一年,他在寒梅林中遇見了云緋若,將她帶上了青渺峰。兩年后,他的徒兒將璇璣玉煉化融合。今日,他助她除情,為情絲所傷。

她體內源源不斷的情絲,并非源于她本身,而是由璇璣玉而來。搖光一世的愛欲與他息息相關,又怎能不勾得他心神激蕩?

“我自以為對阿若生了情,原來并非如此,我只是對搖光無法忘情。”想通此節,玉衡心中頓如放下了一塊大石。

執素雖然修為不深,但對付時已受傷的阿若應當還是綽綽有余。當日她以幻殺術襲擊阿若,而阿若竟能逃過一劫,應當也是她身上有搖光魂魄在的緣故。

天樞見他眉頭舒展,俊面上露出釋然的微笑,不由有些好奇:“你想明白了?”

玉衡雙目如電,看了天樞一眼。

“你不問我是怎么進來的?”

玉衡嗤笑道:“天樞師兄神通廣大,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那倒不是,若非師弟傷重,你這修元殿我想進來還是需費一番力氣的?!碧鞓袛[手笑道,十分謙遜。

他倆師出同門,所修習的結界陣法大同小異。只是忌憚于玉衡修為,天樞平素不敢太過于接近。今日偶然發現修元殿結界薄弱了許多,知道其中必定生變,于是輕輕松松地便闖了進來。

玉衡淡淡道:“這么多年你也沒長進,喜愛窺探旁人私隱,同市井中的長舌婦愛好倒是相近?!?

天樞拊掌笑道:“市井又如何?改天你不妨去我夏溟居中一探,市井氣象才最有可取之處,不似仙道高高在上,寡淡無味?!?

“你當年百般無奈墮入魔道,如今好像還嘗出味道來了,想來樂在其中?!庇窈馍裆C然,“但你別忘了,你欠我的那些東西,我原本想不起來也就罷了,如今既然想起來了,少不得要討回來?!?

“玉衡,遠來是客,即便是看在我我苦心守護搖光兩魄多年的份上,你今日也應對我客氣點吧?”

“原來果真是你的手筆?!庇窈馑貋矸f悟,天樞此言一出,方才想不通之處便全連貫起來了,“我初見阿若便覺親切,收她為徒雖是情勢所迫,但心中毫無芥蒂,好似我本就屬意于她一般。想來,這就是你的謀算了?”

“師弟聰慧不減當年,只是有一點你錯了,引她前去拜師的,卻不是我?!?

玉衡看著天樞,恍然道:“是了,你那時已經入魔多年,身上魔氣太重,寒梅會乃仙道盛事,你一出現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天樞陰陰一笑,欺身近前,猝不及防地扼住了玉衡咽喉:“那你猜猜,是誰同我一般對你忌恨頗深?答對了,這條命還是你的,答錯了,你今夜便同我回夏溟居?!?

他這些年魔功大成,自然不把重傷的玉衡放在眼中。玉衡不防他瞬息色變,頓時呼吸阻滯,氣若游絲。只是他一向好勝,天樞越是以武力相逼,他越是閉緊了嘴不說話。

眼見玉衡在自己手中氣息越來越微弱,天樞只得放了手,心有不甘地怒瞪他一眼。玉衡倒在榻上,咳了好久才緩過勁來:“我倒想問你,當年你好不容易搶得了掌宮金座,怎么不過十年功夫便將它讓給了你徒弟?”

“什么搶?那是我該得的!”天樞看著自己的雙手,心下暗驚:他為什么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他擔心一時按耐不住又去掐玉衡脖子,只得遠離了他,在室中來回疾走。

“那時我入魔不久,本已找到法門驅除魔性,恢復道心。不料竟被那不肖弟子窺得端倪,趁我行功之時偷襲,致使我前功盡棄!事后他又強逼著我傳位于他,不然便向天下宣揚此事!”

玉衡萬沒想到其中還有如此隱情,不由得笑出了聲:“哪里不肖了?我看是肖極了!你這徒弟行事跟你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上行下效!”

天樞啞然,竟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停了步子死死瞪著他。

“不過洛乙也沒占著什么便宜,我帶走了掌宮玉令,瑯生便以掌宮無玉令在手為由,處處與他作對?!?

洛乙便是當今北辰宮掌宮虛空真人的俗名,瑯生便是虛玉。二人當年同在天樞門下學藝,明爭暗斗由來已久。

玉衡雖然脫離北辰宮已久,也止不住嘆息:“如此一來,北辰宮上下終日忙于內斗,難怪這兩百年來毫無建樹,再無當年號令仙道各派的威勢。師父當年說你心胸狹隘,真是一點也沒錯。”

“你也功不可沒?。 碧鞓蟹创较嘧I,“若非你璇璣門出盡風頭,北辰又何至于此?!?

“不過……”天樞眉眼一動,詭笑道,“座下出欺師滅祖之徒的怕不只是我一個,你也不缺??!”

“哦?”玉衡挑眉微笑,“你是說齊無離?”

他走下綿玉榻,轉頭望向窗外。夜色將盡,東邊微微泛出了魚肚白。修元殿烏黑的屋頂上覆蓋了一層霜凍,在朦朧晨光中閃著微光,乍一看還以為昨夜落了場雪。

他走到天樞跟前,低笑道:“當年為了那叫錦兒的,他著實將我恨到了骨子里,有此行事倒也不奇怪?!?

天樞見他嘴角血跡隱隱,面色蒼白,行動間頗有些步履不穩,顯見傷勢甚重。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過自負。當年出了那么大的事,你還聽憑他在你門下修煉?!?

“一念之差,也是無法?!庇窈饷嫔⒆儯氲桨⑷粝律綒v練所受苦楚有一半都是因了齊無離,心中頗為后悔。當年若是狠一狠心將他逐出門墻,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禍。

想到當年之事,他不免想起了錦兒:“說起來也是為了你女兒臨終前的一番話,若非她當時太過可憐,我也絕不會心軟應允。你這樣一個陰毒狠辣之人,怎會有那么純善的女兒?”

“你怎知錦兒真是我女兒?她……”

話未說完,天樞突覺一縷真氣自腦后侵入,霎時手腳麻木,渾身發軟,靈力竟然完全不受控制。

“你居然偷襲!”

玉衡趁天樞不備勉力將他制住,此時氣血翻涌,往后連退了十步,跌坐在綿玉榻上。

“你素來詭計多端,此次趁虛而入必沒好事。鷺兒,送客!”

后半句卻是對著窗外喊的。

房門被轟然撞開,飛鷺探頭探腦地進來,長喙扯住天樞后頸將他拉出門外。

此時霜凍初化,地面濕潤,天樞裹著黑袍被飛鷺拖過修元殿的庭院,糊了一身泥巴。

“玉衡,你欺人太甚!”

玉衡充耳未聞,只管靜心調息。但凡他靈力充沛,今日必定把天樞置之死地,以解心頭之恨。

“呀!”飛鷺把天樞拖拽到望塵磯上,興奮地大叫一聲,一腳將他踢了下去。

天樞的身軀落到一半時,忽然化作煙霧,瞬間消散。

玉衡借助結界的優勢,也僅能令他的靈力阻滯一息的時間罷了。

“哎,哪來的黑煙?!”

楊兒站在閑雨閣的連廊下抬著頭,揉了揉眼睛。

云緋若夤夜到訪,三個人許久未見,于是挑燈夜話,不覺間說到了天亮。云緋若有心求問,但不敢明說玉衡傷勢沉重,只得旁敲側擊一番。姐妹二人自是萬萬想不到出事的是玉衡,不免取笑與她,楊兒尚且懵懂,柳兒卻賊忒兮兮地眼波一掃。

“小若兒是不是在山下遇著了什么如意郎君,生怕將來門尊生氣故而先討教保命之法?”

聽到“如意郎君”四字,云緋若臉色微紅,忽然間又暗了下去。

“你胡說什么呢!這不是詛咒小若么!”

楊兒生性善良,見云緋若不悅,知道她必然有難言之隱。她既然不說,楊兒也不便追著問。

“那總得把話說清楚了才能幫忙啊!”

“誰說的清楚?。【捅热缒?,你跟少主之間怎么回事,你說得清楚嗎?”楊兒心急口快,于柳兒爭執起來。

柳兒自己的私情被她當眾說破,不由著了急:“好好的扯我做什么?誰是少主了,八字沒一撇的事!”

“好了,你們別吵了!”云緋若聽得頭疼,“你們幫我再想想,我回去休息一陣。”

她重傷初愈,精力實在有些不濟??墒翘傻搅舜采希瑓s無論如何睡不著,心中一直記掛著師父,到了天色發白時才算朦朧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她看到有個女子在桃花林中緩步前行,有人在后面喚了聲“搖光”,于是她回眸一笑,容光燦然。

“小師兄,快過來??!”

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她眼前一晃,與她并肩而行。兩人舉止親昵,一直走到了桃林深處。

“搖光,你帶著這支花好生漂亮!”

那男子回過頭,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師父!”

云緋若倏然驚醒。

窗外暖陽高照,云常山尚還有一半籠罩在秋霧中,看不清全部面目。

“樓姑娘,小若剛睡下不久,你不能闖進去!”

“我有急事!”

外面腳步聲雜亂急促,云緋若一骨碌從床上起來,沖出了房門。她聽到了樓翦秋的聲音!

“秋姐,你怎么來了?”云緋若又驚又喜,伸著脖子往她身后張望,笑問道“小頌這個調皮鬼又躲起來了嗎?”

隨后她便怔住了,臉上笑意瞬間消失。

樓翦秋臉上滿是淚痕,一把握住云緋若雙手:“小若,小頌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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