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經過靖輝他們的努力，葉云泰終于出來了，可身體卻是大不如前，看著父親孱弱的身體，靜怡把靖輝叫到自己房間：“靖輝，爸爸媽媽現在的樣子，你也看到了，這一段時間我是不能回去了，我得在家里親自照顧他們，不然我不放心。”“嗯，好的，那是應該的，看二老的這種狀況，你回去我也不放心。這樣，讓臻兒陪你一起留下吧，有什么事她還可以幫你，家里有周伯、周媽他們管著就行了。”靖輝體諒地說道。

“好吧，讓臻兒把憶丹也帶過來，他才兩個多月，還離不開我呢。這邊還有翠兒，你就放心吧。”靜怡見靖輝想說什么，一口氣把話說完，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靖輝想想也就算了，有臻兒幫著靜怡，問題應該不大。

于是靜怡和秦臻帶著憶丹，住回了蓮花胡同，秦臻帶著憶丹住在子琨的房間，靜怡還住她自己原來的房間。

這是一九四三年的七月中下旬，當時全國抗戰進入了一個相持階段，小城因靠著臨縣的重兵把守，在四二年小鬼子進來騷擾過一次之后，便沒有再進來過，居民的日常生活，相對還比較安寧。

盛夏的高溫正盛，靜怡為了調理好父親的身體，每天晚上熬夜，看家里收藏的醫藥以及與飲食有關的書籍，針對父親的身體狀況，整理出相應的藥膳菜譜，每天輪換著燒給父親吃。母親陳氏，則負責照顧葉云泰的飲食起居，秦臻帶著憶丹，得空時就來幫著靜怡，翠兒和小順子負責打下手，采買摘洗。這樣忙了近兩個月，到這年的中秋邊上，葉云泰的身體漸漸地好了起來，看著女兒清瘦的面龐，葉云泰心里過意不去。

這天下午，葉云泰午睡醒來，起身來到花廳，這時靜怡正坐在桌邊剝白果仁。靜怡見父親出來，趕緊上前去攙扶著葉云泰，來到沙發邊坐下。

“靜怡，你回去吧，爸爸已經好多了，不要再天天這樣燒了，太辛苦了。憶丹還那么小，你可不能為了照顧爸爸，把自己的身體弄垮了。明天就搬回去吧，那邊還有一個大人兩個小人等著你照顧呢，爸爸已經沒事了。家里，有你媽媽同翠兒他們，就行了。”葉云泰凝望著靜怡，眼神卻很暗淡。

“爸爸，沒事的，我在家再待一段，你好好養病就是了，別的你不用操心。”靜怡停了一會兒看看葉云泰，又輕聲說道：“爸爸，你不要怪子琨，他年輕，總是氣血旺盛些，腦子一熱，做事就想不到那么周全了，你不要怪他啊。”

“唉——”葉云泰重重地嘆了口氣，“還有什么怪不怪的，都已經這樣啦。這個渾小子，我們葉家是指望不到他啦，但愿他自己能夠平平安安的就好。”葉云泰擺擺手，“不說他了。靜怡，你還是回去吧，把你自己家照顧好，把孩子們照顧好要緊啊。”說著，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回房去了。

話說靜怡在葉宅一待就是兩個月，雖然心里也惦記著藕香苑，但父母目前的狀況，無法令她放心回家，她想著，等中秋以后看看情況再說。中秋的前一夜，秦臻將小憶丹侍弄睡熟了，便來到靜怡的房間，靜怡正一邊盤算著家里的事情，一邊等著她呢。

“靜怡，還在想什么呢？”秦臻進門后問道。“臻兒，我正犯愁呢。你幫我想想，明天這個中秋怎么過？”靜怡說道。在小城，中秋節可是除了春節、冬至之外最重要的一個節日了，老百姓一般都很看重，雖說是戰爭期間，因小城還算安寧，百姓們還是會簡單地過一下。可是家里目前的狀況，讓靜怡很是犯難。

“這個啊，靜怡，我可說不好。要不熱鬧點，讓兩位老人高興高興？”秦臻過去坐在靜怡的對面說道。“唉，真叫人犯難。我知道他們二老心里都惦著子琨，又氣惱著子琨，何況眼下家里又是這樣一個狀況，實在是沒辦法高興得起來。”靜怡的心里悶悶的。

“是啊，那怎么辦呢？下午的時候，蕭哥抽空還來了家里問候呢，我看蕭哥是想你了。靜怡，叔叔現在的狀態已經好多了，要不過完節，我們先回去住幾天，過一陣我們再過來。我也想憶珍和憶聰了。”秦臻說道。

“唉，爸爸的狀況，目前看來倒是不用太擔心了，等這個冬天，再好好調理調理，明年我就不用太操心了。回去的事，明天再看吧，若是爸爸媽媽都讓我們回去，那我們就先回去，過一陣再過來。只是明天的節，不能太熱鬧也不能太冷清，太熱鬧了，我自己都接受不了，別說他們了；太冷清，又怕讓他們傷感，你說怎么辦才好呢？”靜怡看著秦臻。

“要不靜怡，干脆讓蕭哥帶著憶珍、憶聰一塊兒過來過節，可好？我們也不要備太多的菜，弄個七八個碗碟就夠了，有那兩個小的在外公、外婆跟前串串，他們自然就開心了，也不會去多想那些傷心的事。”秦臻說道。

“這樣行嗎，不知道靖輝會不會同意呢。不過這兩個小的過來鬧一下，爸爸媽媽他們應該是會開心的。”靜怡看著秦臻，像是對秦臻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別擔心，靜怡，蕭哥是最疼你的，一定會答應。這樣，明天一早，我就去藕香苑告訴蕭哥，讓他們來這邊過節，也省得周媽和周伯辛苦了。”秦臻說道，“別再多想了，靜怡，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安排呢。”

“唉，好吧，也只能這樣了。臻兒，明天早上就辛苦你跑一趟了。快去休息吧。”靜怡站起身陪秦臻一起走到門口，兩人告別后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起來，靜怡和秦臻就忙開了。

秦臻帶著小順子，去藕香苑告訴蕭靖輝當天的安排，順路把過節需要的各色禽菜買了帶回來；靜怡領著翠兒，去茶點集市和萬永豐的糕餅店，把晚上祭祖拜月要用的水果、月餅，并一些雜項點心采買回來；陳氏在家幫著照看小憶丹，葉云泰的身體雖然已好了很多，但心情一直還很抑郁，每天上午都窩在房間里，不到中午不愿出門。

等到靜怡和秦臻他們回來時，已是快接近中午，雖是中秋了，可天氣還是蠻熱，陳氏抱著憶丹正在給他喂水，見靜怡的臉曬得紅撲撲地進門，上衣已經汗透了，陳氏心疼地說道：“靜怡，快歇歇，臻兒，你們也歇歇，先喝點水。中午就簡單一點吃了。靜怡，別太累了，天熱，也吃不下什么，晚上弄幾個菜給你爸就行了。”“哎，好的，就聽你的，媽。”靜怡對陳氏笑道。

下午三點多鐘，靖輝早早下了班，便帶著孩子們過來了。

靜怡和秦臻帶著小順子和翠兒在廚房忙著，小憶丹在房間里睡覺，葉云泰和陳氏在花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兒，憶珍和憶聰跑了進來：“外公、外婆——”“哎——”陳氏高興地答應著，蕭靖輝跟在孩子們的后面：“爸，媽。”靖輝來到葉云泰跟前：“爸，你的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啊。”“唔，唔，還好，還好。靖輝，你坐。”葉云泰指著邊上的椅子說道。

“外婆外婆，我好熱。”憶珍這天穿著粉色的小對襟褂子和青色的褲子，大概是跑的緣故，滿頭上汗淋淋的，她邊用小手擦著額頭的汗，邊拉著陳氏的手說。“哦喲，你這個小蒸籠頭，快去拿把扇子扇扇。”陳氏忙掏出手絹給憶珍擦汗。“扇子在哪兒啊？外婆。”憶珍問道。“在外婆房間里，憶珍自己去拿好嗎？外婆給爸爸倒水喝。”陳氏忙著給靖輝倒茶。“好。”憶珍答應著往陳氏房間走去。

一會兒，憶珍拿著芭蕉扇來到了沙發前，坐在葉云泰身邊慢慢扇著。憶聰見了蹭了過來，“姐姐，我也熱，我也要扇。”說著伸手就要來拿扇子。“外公，你看憶聰，他要搶我的扇子。”憶珍為了不讓憶聰抓到扇子，一手舉著扇子，把身子整個歪倒在葉云泰的身上，“你熱嗎，你熱嗎？憶聰，我拿什么你都要。我摸摸，看你身上有沒有汗。”憶珍說著，把手伸進憶聰的脖子里。“我熱的，我也熱的。”憶聰的腦門上也是亮晶晶的。“那好吧，給你扇吧。”憶珍摸到憶聰身上都是汗，拿扇子在自己臉上連扇了幾下，然后遞給了他。

葉云泰覺著，憶珍靠著自己的小身體熱乎乎的，看著憶珍紅紅的小臉，說道：“憶珍真乖，弟弟小，憶珍要照顧好弟弟。來，跟外公來。”葉云泰拉著憶珍的小手，站起來領著憶珍進了房里。過了好一會兒，又同憶珍一塊兒出來了，這時，憶珍的手上多了一把精致的檀香扇，扇尾還吊著一塊玲瓏的翡翠扇墜。

憶珍出來后，就來到蕭靖輝的面前，“爸爸、爸爸，你看，外公給我的扇子。”靖輝一看這碧綠的翡翠扇墜，忙接過憶珍遞來的扇子，對葉云泰說道：“爸爸，這么珍貴的扇子，你怎么能給她呢？”“外公、外公，我也要漂亮的扇子。”憶聰這時也跑到葉云泰的跟前。葉云泰一伸手，又遞給憶聰一把泥金折扇，“呵呵，外公也給你準備好了。”

蕭靖輝正要說什么，葉云泰擺擺手：“靖輝，這兩把扇子，就算我送給他們的禮物吧，你先把它收好了，回去讓靜怡好好收著，等孩子們長大了再給他們。”靖輝見葉云泰這樣說，便不好再說什么，他從憶聰手上把扇子拿過來，將兩把扇子一塊兒放進了靜怡的房間。

到了傍晚時分，廚房里的菜肴都忙得差不多了，小順子和翠兒過來擺好了席位，靜怡去房間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裙，一家人團團坐在了八仙桌旁，葉云泰和陳氏坐在上席，靖輝和靜怡分別坐在葉云泰和陳氏身邊，秦臻抱著小憶丹挨著靜怡坐，邊上是憶珍和憶聰，翠兒和小順子立在旁邊。

葉云泰對翠兒招招手，翠兒趕緊來到葉云泰身邊：“老爺。”“翠兒，你同順子也坐上來吃，今天我們不拘什么規矩，都是一家人，熱熱鬧鬧過個節。”葉云泰道。“那怎么行呢，老爺？”翠兒趕緊搖頭。“沒什么不行的，快坐下。”葉云泰說道。這時，靜怡站了起來：“翠兒，就按老爺說的，搬兩個凳子過來，一塊兒坐著，讓老爺好好高興高興。”“哎。”翠兒這才同小順子一塊搬了凳子，分別坐在了憶珍和憶聰的身邊，順便好照顧他們姐弟倆。

葉云泰看著桌上豐盛的菜肴，對靖輝說：“靖輝，今天過節，你媳婦怎么沒準備酒呢？”“爸，不是我小氣，您能喝酒嗎？”靜怡笑道。“靜怡，今天爸爸高興，少喝一兩杯，無妨的。”靖輝笑道，轉臉又同葉云泰說：“爸，我可是給您準備了好酒的，我去拿。”靖輝一轉身，去拿了一瓶黃酒和兩個小杯子過來，給葉云泰和自己各倒了一小杯。正要舉杯，葉云泰用手指著小順子：“順子，你也去拿個杯子過來吃一點。去，去。”“老爺，我不會吃酒的。”小順子笑著雙手直擺：“不行的，不行的。”靖輝笑道：“順子，聽話，老爺讓你喝，你就陪老爺喝一點，今天晚上也沒事了，大不了喝完了就去睡覺唄。”

秦臻讓翠兒去廚房里拿了一個小玻璃茶杯來，葉云泰平時在家從不喝酒，家里根本就不備酒具，靖輝拿的也是靜怡房間里喝茶的兩個小杯子。靖輝把小順子的杯子里也滿上酒，看著葉云泰：“爸，我們開始吧。”“好。”葉云泰舉起酒杯，環視了大家一眼，緩緩說道：“今天過節，今天，過節啊，別的話就不說了，不說啦。靖輝，今天我高興，看到你同靜怡這樣孝順，我高興呢，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同你們吃一點老酒才行。來，靖輝，我們吃酒，你們吃菜。”靖輝笑著端起杯子，陪葉云泰一飲而盡。

“靖輝啊，今天晚上，吃完飯，吃過月餅，你就把靜怡和孩子們，一塊兒帶回家去，聽我的話，我已經沒事了，不用靜怡再在這兒照顧我們了，有翠兒和順子在這里就行了。靜怡若是不放心，讓她隔一段時間過來看看就是了，不用天天在這兒。聽話，按我說的去做。”葉云泰邊喝酒邊同靖輝聊著。“好的，爸爸，聽您的。”靖輝應道。

“順子。”葉云泰對小順子舉起杯子。“哎，老爺。”小順子慌忙端著杯子站了起來，“來，順子，陪我喝一點，今天過節，你多喝一點啊。”葉云泰道。“哎，老爺，我敬您。”小順子雙手端著杯子，恭恭敬敬地對著葉云泰作了個揖，然后一口把酒全喝了。“哎，慢點喝，慢點喝。”葉云泰高興地說道。他們三個你來我往的，一個時辰下來，一瓶酒居然全喝完了。靜怡和陳氏雖然有點擔心，但看到葉云泰心情很好，慢慢也就放心了。秦臻和翠兒忙著照顧三個娃娃，兩個人只是胡亂塞了幾口飯菜。

三巡五味之后，葉云泰已經有些不勝酒力，他本來就不擅喝酒，再加上身子還有些虛，便覺得頭已經暈暈的了，小順子這時也是喝得滿臉通紅，靖輝見狀便和葉云泰說：“爸爸，今天我們就到此為止不再喝了，好嗎？”“好，好。靖輝啊，一會兒讓你媽媽陪你們一起拜祭月婆，你先扶我進房間，我有點頭暈，先去休息了。”葉云泰靠在椅背上疲倦地說道。

“哎，好的。”靖輝聽說，忙站起身來扶葉云泰，小順子也連忙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想要過去扶葉云泰。靖輝見了，對小順子笑道：“順子，看你這張臉紅的，晚上睡覺可要當心點。”“小順子，你就別過去了，別沒扶著老爺，自己還摔個大跟斗。快坐下喝點湯，解解酒。”秦臻斜了小順子一眼，脆聲說道。一句話，大家都笑了起來，小順子也憨憨笑著，晃悠悠地又坐了回來。

這時，靜怡盛了一小碗湯給葉云泰：“爸，你把這碗湯喝了再回房間休息。”葉云泰接過碗，再次對靜怡吩咐道：“靜怡，吃過月餅以后，你就帶著孩子同靖輝一道回家。”又回過頭對靖輝說：“到時候你把她們一起帶走。”

“知道了，爸爸，我回去，吃過月餅我們都回去，行了吧。”靜怡無奈地應道。見靜怡答應回去了，葉云泰這才把湯喝了，進房間休息去了。

等大家都吃好以后，秦臻和翠兒三下五除二地迅速撤掉了餐盤碗筷，準備中秋祭拜儀式。每年的中秋都是這樣，在花廳的天井小院里，搭好祭臺，擺好供品，晚飯后要祭拜月婆，祈禱合家平安幸福。祭拜完之后，再邊賞月邊吃些月餅、水果，這可是中秋之夜最神圣的一個儀式。

大家一起把八仙桌挪到天井邊，桌子的最上沿擺上香爐，正中間是要擺放大麻餅的。小城的風俗，中秋祭拜不用小小的月餅，而是用大麻餅，有一斤重的，有三斤重的，而且麻餅上還畫有各式各樣的人物圖案，有頭戴烏紗身穿紅袍的狀元的，有福祿壽三星的，還有畫著唐明皇游月宮的呢。靜怡這天買的是畫著福祿壽三星的，祈禱月婆保佑家人平安吉祥。

靜怡在香爐的下方、八仙桌的正中間擺好大麻餅，四邊緊挨著大麻餅，擺上石榴、香柚、菱角、紅柿子、山麻楂、丁香柿等，憶珍和憶聰也拿來了他們自己湊的零錢買的糖米果子，放在了水果中間，在香案邊掛上月亮馬，最后靜怡凈手之后，沏上一杯清茶，端放在供品前面，在香爐內點上三炷香，全家人對月磕頭祭拜。一時禮畢，將月亮馬取下焚燒后，大家團團圍坐在八仙桌邊，一邊賞月，一邊品嘗月餅和水果。

這時，最高興的要數憶珍和憶聰了。憶聰從桌上抓了一把山麻楂，來到沙發前的茶幾上，憶珍也抓了幾個小小的丁香柿，來到了憶聰身邊。就見憶聰拿起茶幾上的火柴盒，掏出幾根火柴棍，把方的一頭戳進山麻楂里，圓的一頭留在茶幾上。不知憶聰這是在做什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