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的冬天，不下雪，常常下雨，所以濕冷。人困在室內，閑閑過冬。徐家老宅，是十分適宜冬居的，也十分適合現在的沈寒心。

命運的作弄，推她到一種境地，把冷的、暖的、甜的、苦的，一并混合，傾倒給她。原來的沈寒心，冷清，只是蒙了一層因為家庭而起的愁悶。遭遇徐家以后的沈寒心，冷淡。

關于愛情的部分，因為徐琝而打開心門，又立即關閉。她選擇封鎖和避免。

關于腹中的新生，她知道徐家比她更有力量護他周全。

關于朦朧中的希望，她沒有看到它清楚的模樣，但是確定它在，不久，她離開這里，會靠近它、觸碰它。……

懷孕將近九個月的沈寒心，裹著藍色絨衣呆立窗前，背影和從前一樣好看。當她轉過身來的時候，她的變化才在肚子上體現出來——她即將是一位媽媽。

數月來，沈寒心已經織好了四條圍巾、四雙手套，要留給她的孩子，等到冬季，等他上小學、升初中、念高中、進大學的時候，她想他穿得暖和。

腹中的孩子，生長得很好，沈寒心能感受到他的活潑，能聯想到他的快樂……多想陪伴他長大……

“怎么了？”

沈寒心被徐琝突然出現的聲音終止了思想，慌忙抹掉眼淚。

“什么事？”

“該去醫院了。”

“知道了，馬上就下來。”

徐琝不再多問，先下樓。

沈寒心穿好外套也下來。

“寒心，把湯喝了，外頭冷。”

“我吃不下。”

“喝幾口，外頭可冷了。”

“回來再吃吧。”

“那好，先熱著，回來再吃。圍巾呢，圍上。還有手套……”徐老太一邊仔細顧著沈寒心的冷暖，一邊囑咐徐琝，“慢點開，還有啊，醫院人多，你扶著寒心，小心一點。”

“您放心吧。”

“注意著點。”徐老太挽著沈寒心，直送到家門口，被徐琝攔下。

“外頭冷，您快回屋里吧。”

“寒心吶，小心一點。”

“我知道了。”

徐琝護著沈寒心上了副駕駛座，他幫她系好安全帶，調高了暖氣，鎖好了車門，才慢慢發動車子前往醫院。

每回產檢都是兩人同去同回，就像尋常夫妻，徐琝感到滿足，沈寒心同他保持著距離。

“我來。”

“……”暖氣溫度太高，沈寒心伸手去調，徐琝早先一步，指尖觸碰，沈寒心縮回。

一路上，沈寒心保持安靜，徐琝配合她保持著安靜，兩人無話。

三十分鐘后，車子開進徐氏醫院。同往常一樣，徐琝小心護著沈寒心上樓去做檢查，小心護著她下樓、回到車上。

“和我去個地方。”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不遠。”

“下次吧，我累了。”

“很近。”

徐琝執意，車子駛離。

沈寒心面朝窗外，閉上眼睛假寐，避免交談。徐琝習慣了她的冷淡，沒有開口打擾她。

等到沈寒心從不經意到來的熟睡中醒來的時候，徐琝已經不在車上，沈寒心四下尋找他的身影，看到了周圍的景致，也看到了徐琝的背影。

這個地方是他們一起來過的。沈寒心想起那個夜晚，想起那對戀人，想起他的目光，也想起他的輕薄……海水任風攪起拍打在岸石上，沈寒心的視線從記憶中收回，看到徐琝脫盡上衣，朝海水里走去……她慌忙下車，向他快步而去……

徐琝把自己泡在水里，不理會沈寒心的叫喊。沈寒心撿起他丟在沙灘上的衣服，向他靠近，海水打濕了她的靴子，海風吹散她的聲音……徐琝終于轉身上岸，他走到她跟前，注視著她掛著淚花的雙眼。

“不是不要理睬我嗎？”

沈寒心眼淚掉下。

“你比海水還冷，你知道嗎？”

沈寒心把攥在手里的衣服推給他，徐琝捧住她雙臉，“你只知道推開我，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

“……”沈寒心把衣服堆給他。

“這樣就能讓你在意我了是不是？”徐琝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被海水和冷風冰涼了的胸膛上，“你為我擔心了是不是？”

“穿上，會生病的。”

“好過你冷著我。”

“去上面換身干凈的衣服，真的會生病。”

“……”徐琝看著沈寒心為他著急的樣子，露出笑容，他牽起她的手，帶她回到車上，“等我。”

沈寒心看著徐琝跑向岸邊的旅店，又看著他向她跑回來……徐琝坐回駕駛座，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

“喜歡嗎？”

“……”

“你生日的時候沒有給你，現在給你。”

“我不要。”

“你必須要。”徐琝拿出盒子里的項鏈要給沈寒心戴上。

“我不要。”

“我想要你戴著它。”徐琝給她戴上。

“徐琝，我很快就會離開。”

“我會想辦法把你追回來。”

“我們不會——”

“會不會，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不會有結果的。”

“我想要你。”

“徐琝，我不能。”

“……”

“我愛不起。”

“那你就待在原地，由我來追你，由我來愛你。”

“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

“就怎么樣？不管開始是怎樣，不還是遇到了嗎？不還是心里有了彼此了嗎？我也想要早點遇到你，我也想要可以無所顧忌地把你留在身邊。”

“可是有什么辦法，從一開始就是那樣糟糕的相遇，我們之間不可以奢求其他，我們之間阻隔著太多事太多人，我們跨不過去。”

“我會盡力，我盡力，你也盡力，就可以。”

“不會的。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我不放你走。”

“強求只會帶來傷害。你有徐家，你有徐氏，還有孩子，你不可以不顧慮所有的一切。”

“……”

“比起李書英，我什么也不能帶給你，慢慢地，你會忘掉現在，會比——”

“我不愛李書英，我也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我只要你勇敢一點，勇敢地來到我身邊。”

“我不想去你身邊。我想要離開，回到學校，回到我原本的生活，回到可以帶我走到明天的——”沈寒心哽咽，“徐琝，我根本不需要你，包括你的愛情。”

“可是我需要！”

“……”

“你不出現，我可以一直像個木偶似的過下去，但是現在，我做不到。為了徐家，為了徐氏，我盡全力了，現在我只想要你。”

“李書英呢，你有想過她嗎？她只有你，她愛你，她要怎么辦？徐琝，你為什么不試著接納李書——”

“我以為我在你心里也很重要，但是你三言兩語就把我推開了。你不是愛不起，你是不敢，對不對？我，徐家，都是你的噩夢，是不是，你等不及要避開了，是嗎——”

“是。”她像迷航的船只，困在霧茫茫的水上，困在徐琝制下的情感羅網里。也困在生活的網里。和學校、和未來的聯系的線，越繃越緊，隨時會繃斷。未來的面目，模糊不清，她害怕又一次被拋擲在虛空里。徐家攪亂了她的生活，徐琝亂了她平靜的心海，現在的沈寒心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應對所有這些變動、變故，她只能回到之前、等待著回到先前……

“需要多久？忘掉我，你需要多久？”

“……”

徐琝松開握緊她雙肩的雙手，發動車子離開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