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在這里做甚？”聽到我爹爹的聲音，立馬就能想到那張大臉上掛著跟倒鉤似的笑容。

“爹爹，您沒瞧見嗎？還問個甚？”我沒好氣地回答。

只見這氣派的庭院內，這位大戶人家的小姐不似其他姑娘亭亭玉立，琴棋書畫，日日繡花年年女紅，反倒是一手拿著斧頭，一手擎著一本破舊的書，一身的力氣也不像個文弱女子。

“爹爹猜你是在學廚房的阿九劈柴！”

“大人，阿九哪有小姐這么秀氣的劈柴？”我的貼身丫頭小魚兒立馬接話。

我白了她一眼，這小魚兒是從小跟我到大，剛進我家的時候又瘦又小，皮膚也是黑漆嘛烏，最開始我喊她小泥鰍，被爹爹聽到了，說我們大戶人家的丫鬟侍郎，有幾個叫什么小貓小狗小泥鰍，這成何體統。再者要是家里來了貴客，呼著喊著小泥鰍小蟹，這不跟京城外十里的集市一般？后來才改成了小魚兒。

這小魚兒以前是小魚兒，可是我這謝府油水也太過于充沛了，把這個小魚兒活生生撐成大魚兒，成了肥魚兒，就是那種阿九過年能殺了給全家吃的魚。

我深知自己馬上就要到婚嫁的年齡，也想尋得好夫君一枚，可我既沒有繼承我娘的美貌，也沒有繼承爹爹的經商頭腦，可以說是京城富豪千金排行榜倒數了。前段時間正發愁不過，我的二娘悄摸摸頭給我出了個主意。

“雪兒，要不你就學個什么才藝，到時候選夫之時也可以用上？”

說起這二娘，比我娘來說，年輕聰明的多，難怪爹爹當時哭著喊著要娶她過門，雖說我娘也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美女，可這腦袋也是木訥得很，做事情可不如我二娘利落聰明。

我覺得這二娘說的甚是有道理，可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學些什么。這小魚兒更是白生了個大腦袋，跟榆木似的。

“小姐，你學學繡花唄，繡出來穿在身上還能拿出來顯擺顯擺?！?

這小魚兒的建議也不是不可以采納，接下來的幾天謝府凡是有布的地方，都被我拿來做了針腳，穿針引線好不耐煩?？粗隳镆会樢痪€好不利索，我眼睛倒是學會了，可這手卻跟得了雞爪瘋一樣，抖索的不成樣子，針法也一樣都記不住。幾天下來也學不成一件花樣，連二娘也是搖搖頭，此路不通。

“小姐，不然就跟阿九后面學做菜！小魚兒最愛吃了，你要是做了不好吃我定能給你免去浪費之憂?！?

“好你個小魚兒，盡想著吃。難不成在未來的夫君面前，我穿著阿九的油膩布履，拿著大鍋，在夫君面前炒上一盤油燒雞？”

“小姐，也不是不可?！?

看著傻愣愣的小魚兒，我就渾身來氣，一把揪住她大餅似的臉，恨不得這二兩肉長在我平坦的胸上。

“小姐！你這一身力氣！不如試試做一下手工！”這小魚兒臨被我揍之前，還在想著主子的終身大事，后生可畏。

于是乎，翻遍了花匠的書柜后，發現了一本<<古藝通曉>>，里面大概記載著一些木制手工品的制作方法和成品圖。

這小魚兒倒好，隨手這么一翻。

“小姐，這個好看！做這個！”

我定睛一看，行吧，一件木質雕花筆架，樣子倒是栩栩如生，一只炯炯有神的鷹立在筆架上，好看倒是好看哈，可這難度也忒大了吧？

“小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我這就去告訴媒人我家小姐會雕刻筆架了！”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攔住這肥魚兒，這肥魚兒跑起來倒是跟平時開飯一樣快，欲哭無淚，只能硬著頭皮開始慢慢琢磨了。

這媒人婆一聽，這還了得，在小魚兒的吹噓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謝府的大小姐不僅樣貌出眾，知書達理，還會其他小姐都不會的手工制作！一時間，好幾封聘書落在了爹爹的手里，爹爹樂的一下子又胖了好幾斤，而最高興的還是二娘，覺得自己的主意出到了點子了。

可這個中苦處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絲毫不會這門手藝的，怪這只長嘴魚，現在倒好，我躲在房間里焦頭爛額，門外盡是等著看成品的爹娘們。

今個兒我起了個大早，拖上這闖了禍的肥魚兒，她還樂呵著自家小姐有人要了，殊不知撒了彌天大謊。

“小姐，你要開始做這筆架了嗎？”

我白了她一眼，還知道我沒做呢？

“來，拿斧頭給我，準備好器具材料，今天我讓你看看什么叫鬼斧神工。”

兩個時辰以后…

“小姐，知道的是做筆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胡亂劈柴呢！”

“小魚兒，你問問阿九這幾天做不做豬頭肉，做的話，這里有個上等豬頭肉?！?

這小魚兒聽罷才閉上了曰個沒完的小嘴兒。而這時候爹爹又過來添亂。

“雪兒，聽聞這侯府公子年滿婚嫁，爹爹和他父親又是摯交，不如明日見上一見？”

“爹爹，聽聞您前幾日和二娘在房里說這侯明三不是什么好東西，何時又成了摯交？”

說得爹爹這張老臉跟京城外鳳鳴樓這唱大戲似的一陣紅一陣白，在這柳絮紛飛的四月更顯得像個長了毛的柿子。

“雪兒，生意場上的事情嘛女兒家可以不聞，但侯府家大業大，聽聞這侯公子也風度翩翩一表人材，不如見上這一見？侯公子聽說你也會獨門工藝，正是湊了巧想看看?！?

小魚兒那肉包上的兩顆芝麻眼圓溜溜一轉，搭腔道:“小姐，可不能不答應，這樣就可以拿出咱們的看家本領了！”

這小魚兒似乎比我還著急嫁出去，估摸著等我嫁出去，她就能更肆無忌憚地長胖了，再也沒人管著她了。

爹爹和這小魚兒加起來仿佛我閨房的門簾一般，堵在我眼前，煩在我心上，我將那鋤頭一扔，賭氣一般地甩手大步離開。還不忘聽見這豬頭小丫鬟在后面說道：“我們家小姐連走路都不一樣，步履生風，威風堂堂！”氣得我更是加快了步伐去到了后院的竹林中，躲開這對惱人的主仆。

這侯府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絹布大戶，京城一大半的絹布都由他們運輸出售掌管?？傻裁髦?，這侯府家的公子，常常留戀京城這有名的醉春樓，這醉春樓是何等去處？就是這鶯鶯燕燕叫囂之處。爹爹無非就是看中他家家大業大，可我謝家也不差，過個快活日子也是足夠的。我可不想一嫁出去就守活寡似的。

可爹爹既然下了話，明日估計是躲不掉了。既然如此，不如將計就計，若非你看不上我，我自然就逃過一劫。

次日。

這侯公子倒是翩翩而至，穿著上等布料，好似給自家生意立名頭一樣，兩只狐貍眼東瞅瞅西望望，臉也是尖細削長的看著這臉我便心無好感。

“侯公子請坐，眼前便是我小女謝靈雪。雪兒，快同侯公子打聲招呼。”爹爹發話道。

“早有耳聞小姐樣貌出眾，除了秀外慧中，還會一門獨特手藝？我侯某倒想見上一見?！?

誰能想到，昨日我早就同小魚兒商榷好，演上這么一出，裝一下這京城大門口的癡漢張老五。小魚兒昨日一聽有這個演戲的機會，愣是高興了一宿沒睡著。

“小姐，可別同平時一樣癡癡傻傻了，趕緊裝一下給侯公子看，不然哪家公子會要你這么個傻小姐?！毙◆~兒看似在我耳邊小聲嘀咕，實則聲音跟雷震一般已經傳到了廚房阿九那里。

我趕緊擦了擦這唇邊的口水，坐上一揖，嘴中含糊不清道：“小……小女靈兒，給侯公子，哎？哪個侯？猴子的猴嗎？”說罷露出癡癡的笑容。

而爹爹早已經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他萬萬是沒想到我會來這一招，急的大喊：“雪兒！你萬萬不可愚弄侯公子！成何體統！”

小魚兒站在一旁，熟練地念著昨晚我同她排練許久的臺詞：“老爺，我們小姐這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您還是趕緊認清吧…哎…”

小魚兒對著我的臉哎上這么一哎，我立刻聞出她今早吃了蔥油餅，著實有點香氣四溢。

而爹爹端起的那杯茶也恨不得扔到我和小魚兒的臉上，估摸著心疼這套茶具的價格，不然早就落在地上成碎片了。

更好笑的是這侯公子的臉，本是得意洋洋地前來看謝家小姐的笑話，卻是被我和爹爹這么一出弄到不知是哭還是笑。最后愣是說自己還有公務要處理，急忙抽身逃跑。我還跟在其身后大喊著：“侯公子！侯公子別不要我呀！”

他聽聞竟身子抖上這么一抖，仿佛許久沒有上過茅廁一般，一會兒坐上輦子同侯家下人們一同逃跑。

侯公子走后，我自知是逃不過爹爹這一頓跳腳罵，心想著爹爹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嗎？跳起來罵人愣是地都震上一震，恍惚間覺得小魚兒在我腦袋上跳舞。

這侯公子受這般情景，自是不好過，一夜之間，京城傳遍了這謝家小姐原來是個傻子。一下子之前受到的聘書全部被媒人收回去，誰都不敢再有膽量去見謝家小姐。沒了這后顧之憂，我更是每天自得其所，數著小魚兒又胖了幾斤。

這日日清閑，也閑的無事可做，便拉上這小魚兒，打算去這鳳鳴樓聽聽戲。說起這鳳鳴樓，我為何這么熟悉，還不是因為當初我尚小時，我爹爹總是帶我去這地方，然后才認識我二娘。我二娘樣貌雖不出眾，卻生的一副好嗓子，唱起曲來把我爹爹魂兒都勾走了一大半，硬是不聽家中太公的阻擾，娶了我二娘。

我二娘倒是清絲絲，嫁入我謝府以后，再也不去這鳳鳴樓唱戲，一心在家當個二夫人。中途也懷上個孩子，卻因為身子骨弱沒能留住，現在就一心撲在我身上，雖是不如我娘操持家中事務利索，卻也對我來說是個好二娘。

聽聞我和小魚兒要去聽戲，二娘備好銀子，她十分鼓勵我去聽戲喝酒，覺得女兒家何必日日呆在房中，遲早變愚鈍，還不如闖闖世界知曉天下。這點我和二娘倒是挺像。

到了這鳳鳴樓，還是一如往常一般，我和小魚兒喬裝打扮成公子，得以保安全。讓我頭疼的是，小魚兒這套男裝倒是越來越小，日后可怎么跟我出門呀？

“小姐，這衣服太不合襯了，你盡為了省錢不給我加多幾匹布料！”這肥魚一句話把我差點氣到當街殺豬，你看我今晚晚膳讓不讓你食得！

“還有你這個蠢魚，記得在外不要喊我小姐，喊我謝公子。”

“好的，小姐。”

……

這鳳鳴樓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人來人往，臺上的角兒也在賣力的唱著。我和小魚兒找到老位置坐下，點了壺小酒，小酌起來。

前桌坐著李家的二少爺，旁邊坐著胡家的老爺子，正中自然回回都是財大氣粗的京城第一有錢主子衛老爺。我每每去到這里，就愛打量著這些座上客。

細細一看，拐角來了位從來沒見過的公子，但也是風度翩翩，獨自一人坐在拐角。看不清他的臉，卻也能感覺出他的樣貌非凡，害得我頻頻側目想要看個究竟。

突然間，似乎察覺到了我目光，他緩緩回頭，我驚恐萬分，跟小時候偷柴房雞蛋被阿九看到一般猝不及防，一口酒嗆在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