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么赤裸裸的威脅，要說心里不怕，那是騙人的。刀疤走后，我仍然站在原地，就好像雙腿不聽使喚了似的。直到空氣中殘余的煙味消散后，我才開始挪動雙腿。

等回到家癱坐在床上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的背后已經被汗浸濕了。等慢慢冷靜下來后，我開始為自己剛才的慫而有些懊惱。

“操，有什么了不起，不就臉上長了塊丑疤嗎？”，我錘著床：“哪天落我手里，非得給你那刀疤也裝上假牙。“

嘴上雖是抱怨，但心里該怕還是怕。我原本想告訴胖子一聲，但又想到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只好作罷了。

這么一折騰，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總不能連晚飯都不吃了，我在心里想著，然后就下樓想隨便找個地方解決一下晚飯。

隨便找了家飯店，點了份豬腳飯我就吃了起來。一個人吃飯總是無聊的，我拿出了手機，戴上耳機開始刷起了短視頻。

“在廣東這里，如果你不努力，就有永遠都吃不完的豬腳飯和木桶飯。“，視頻里的段子手操著一口標準的廣普。

噗，我一口飯噴了出來，還好動靜不大，坐在角落里的我，沒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尼瑪，吃個飯都要被嘲諷，我在心里吐槽。

“老子就愛吃豬腳飯，怎么了？”，我一不小心說了出來。

人在帶耳機的時候，總是難以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大。這會，周圍的食客都看向了我，有的看了一眼轉過頭去繼續吃，還有的噗呲的小聲笑了出來。

“靚仔，喜歡吃以后就常來，我天天做給你吃。”，老板也笑著和我開玩笑。

我好想回過頭去，也對他笑一笑，緩解一下此刻的尷尬氛圍，但我卻發現，我的笑肌在這個時候不聽使喚了。

一滴，兩滴。眼淚從我的眼眶中滴落，啪嗒的掉在原木色的桌面上。桌面上的清漆阻擋了淚水的滲透，像是有意要保留這悲傷的證據。

不能轉過頭去，我在心里對自己說：現在的我滿嘴塞滿了飯，看起來一定像個鼓著腮幫子流淚的倉鼠。

我放下了筷子，雙手撐在桌面上，努力裝作一切都很正常，一邊留著淚，一邊咀嚼著口腔里的食物。

還好食客們的喧嘩，蓋住了我的低聲啜泣。

這碗飯我是哭著吃完的，也是我吃的最久的一頓豬腳飯，等我吃完的時候，原本喧嘩的飯店已經安靜了下來。

出門的時候，路邊的兩排路燈已經點亮了，正發出橘黃色的光照亮了街道。街邊的小販也開始點亮自己的招牌，郊區的夜生活快開始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華燈初上的感覺真好，我在心里這么想。

我還不想那么早回家，就在街上逛了起來。這條所謂的商業街，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正常的話大概十來分鐘就能走完。這會我不著急，所以慢慢悠悠的在街上走著。

我最喜歡夜晚的街道了，黑夜就像一張面具一般模糊我的面龐，讓我在熱鬧的人群中穿梭，卻不會像白天一樣感覺到局促。

往前走著，兩邊的攤販越來越多了，差不多都是賣小吃夜宵，雞柳在油鍋里反轉，微黃的表面呲呲的往外冒著油泡；旁邊的燒烤檔，老板一邊給烤串刷上孜然辣椒，一邊用西北腔賣力的對著人群喊：“羊肉串，正宗新疆羊肉串。“，但聲音很快就被鐵勺碰撞鐵鍋的哐哐聲蓋過，師傅正在鐵鍋前掌著大鐵勺，面前的牌子上寫著干炒牛河，炒飯等等。

水汽混合著煙氣，穿過一個個大風扇，往街上撲去，最后消失在街道上空，留下撲鼻的香味。

我雖然剛吃過飯，但聞著這誘人的香味，還是忍不住嘴饞。再往前走，是幾家賣衣服的小攤。鐵管搭成的衣架立在大雨棚下，上面掛滿了格式各樣的衣服，有秋衣秋褲，也有老人穿的花襖和各式看著廉價的運動服。

這些廉價的運動服，撥動了我內心的記憶：在我小時候，不知道是出于窮養兒的觀念，還是純粹的小氣，每逢過年買新衣的時候，我父母總喜歡帶我到這些地攤上來。

地攤貨的優點，不言而喻，便宜，會講價的話，一身運動裝買下來，可能還不到一百塊錢。

相對的，地攤貨的缺點也很明顯：質量差。

過去，我爸媽在給我挑衣服的時候，尤其是買褲子，總喜歡買特別寬松的尺碼，以至于一根褲管夠瘦小的我塞進去兩三條腿。

雖然褲子這么寬松，但也奈何不了它低劣的質量，隔三岔五就容易脫線。要是線脫在別的地方還好說，但它卻總脫在褲襠的位置，讓我尷尬不已。好在我母親的針線活不錯，總能想辦法把它給縫好。

后來，我因為學業問題而寄住在老家的親戚家中，這些劣質的地攤貨卻給我帶來了巨大的苦惱。

不像我那手巧的母親，我老家的親戚不太擅長針線活，以至于我衣服破了也不知找誰去補，無奈之下我開始自學縫紉。衣服線開了我就找來針線，努力憑著我自己的理解，在開口處一針一針的胡亂上下縫著。可想而知，縫出來的接口有多難看，就像醫院縫在外傷病人創口上的縫合線一般。

丑是一方面，更加令我頭痛的是它的低劣質量。我至今還記得，在一堂體育課上，老師正帶著我們做廣播體操，沒過兩分鐘，我就發現自己寬松的運動褲上又開了個口子，不偏不倚，還是在褲襠上。

我羞愧的朝四周看去，還好我這褲子實在太過于寬松，以至于破洞都折疊了起來，沒人注意到。

那天體育課后直到放學，我都滴水未進，因為這樣我就不用起身去上廁所，別人也就不會發現我的尷尬境遇了。

直到后來，我開始工作的哥哥開始帶我去買衣服，我才得以擺脫這些地攤貨。

我還記得，我哥帶我到以純買了我人生的第一條牛仔褲，我才發現原來褲子里面并不都是布滿線頭，我才發現這比運動褲貼身多了的牛仔褲，無論怎么劇烈運動，卻也不用擔心褲襠會崩開。

那天我回到家，鎖上房門，拿出新買的牛仔褲，貪婪的吮吸上面牛仔褲特有的丹寧味，喜歡的不得了。就連牛仔褲上紙做的標簽，我都不舍得扔，拿來做了書簽，而這個習慣，一直伴隨到我現在。

從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愿意穿地攤貨了，甚至一直到了今天，我也再未穿過運動褲。

我不停的在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直到手上傳來的觸感將我的思緒打破。

那是一只手，我能感覺到，此刻它正用力拉著我的手往前走著。那手冰涼徹骨，而硌手的感覺，讓我很快就判斷出這手的主人應該是個瘦子。

我轉頭看去，果不其然是個瘦小男人，面色蒼白，瘦骨嶙峋，眼窩深陷，與那雙青筋暴露的手臂正好呼應。

“你是誰？“，我有些警覺的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