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閑來無事，羋睿拉著仙鳳臣爬上守城的城樓，望向遠方黃沙漫天，南安城真的是這片荒蕪沙漠中唯一的綠洲，自豪感油然而生。“嗯？城樓下那個落滿黃沙的東西是什么？”羋睿一邊指著那個看起來已經被黃沙覆蓋的像個墳頭一樣的東西，一面問一旁的仙鳳臣，然而也只是換來仙鳳臣不知的聳聳肩。
羋睿跑下城樓，見到輪流守門的門衛“不是說凡是流民，只要是愿意遵守城規，都可入住南安城的嗎？為什么還會有被拒之門外的？”羋睿意有所指的指指門縫外那個“墳”質問門衛。
“王妃你可冤枉我們了，那不是流民，是昭國的使節，每隔三四個月就換一撥人，跟他們說很多遍了，咱們南安不予外界通政，他們就是不聽，還得喝咱們的水，吃咱們的糧食”守衛一面說著一面有些不屑，感覺那語氣里，那坨墳就是來占南安的便宜的。
“昭國？”羋睿覺得心中一痛，“所為何事啊？”
“嗯，前段時間是什么國事訪問，這一波又變成什么明月節邀請函”門衛一邊說著一邊撓頭費力回想。
腰間一暖，仙鳳臣從后面輕輕攬住她的側腰，她側首婉兒一笑，那笑是要告訴他她很好，他只是輕輕聽著，沒有言語。其實他早知道門外的事，不想告訴她是他的小小私心。
“哎——”放他進來吧，羋睿說的很平靜。
是信箋，由城外那個已經干的像個蘋果核一樣的使臣親手遞上，朝堂上，仙鳳臣親手打開，是昭國明月節的請帖，說是請帖，字里行間卻毫無邀請之意。仙鳳臣望向身旁端坐的羋睿，他并不希望她會接受邀請，然而一聲“應”打斷了他的思量，沒有商量，她便應下了。
昭國，燈火闌珊，與她的小國不同，在官道口，他將她抱下轎輦，可能是坐的時間有些久，一個不穩，她栽入他懷中，他將她扶起，目光關切，溫語噥噥。而這一切，無不映入不遠處城樓上，一雙黑色的眸子。
明月節，熱鬧依舊，在早已安排好的宮邸中，稍事休息，沐浴更衣后，羋睿走出門去，仙鳳臣已在花廳等候，燈影斑駁，與她背對而立，依舊是雪白衣衫，墨玉一般流暢的長發用雪白的絲帶束起，站在飄落的花瓣間，她看的有些癡然，許是感應到她的到來，那身影轉而朝她走來，溫存的笑著拉起她有些冰冷的手，隨著宮人們的指引一同朝著聽水榭前行。
聽水榭還是以往的舊模樣，除了綠植更加豐茂了一些，羋睿與仙鳳臣被帶入位置落座。五年了，明月節早已沒有了歡快的模樣，在座的各國使節，王與王妃，無不靜若寒蟬，沒有人敢多言，送上貢禮后，都安分落座于此，燈火忽亮，隨著宮女們指引入座的是一身明黃的司徒澈，在他身旁坐在一個木制輪椅上的，是昭國的國師。羋睿他們是小國，按位置自然坐的很是靠外，距離上座很遠很遠，上座上的人并不能看的很清。
“各國使節覲見——”一聲長呵。
于是從最靠近上座的使節開始，一桌桌的開始上前行禮。羋睿有些緊張，仙鳳臣明白，“沒事的”輕輕牽起她的小手，放在他兩手之中，慢慢揉搓，小手漸暖。
“南安王——與南安王妃——覲見——”羋睿一震，遂起身，仙鳳臣沒有松開她的手，兩個人就這么拉著手朝上座走去。
上坐上的司徒澈面容平靜，這兩年，他沒少聽信子來報，昭國以南八百里，一夜之間自立國都，且不予外界來往，自給自足，當他知道她還活著時，他慶幸過，她還活著，真好，然而當他知道，她已是南安王妃，并且從未有過子嗣時，他又如墜冰窟。她為了跟他劃清界限，為了成為王妃，她竟然不惜損掉他與她的孩子。想到這，他不禁目光有些陰鷙，險些將手中把玩的令狐釵折斷。
一旁稍暗處輪椅上的國師，望向二人的眼神中寫滿了貪婪與算計。
“來國為何不跪”說話的是個怪聲怪調的宦臣。
“我國從無跪拜之禮”仙鳳臣毫無退讓
“大膽”那宦臣語調一高，竟有些破音
“罷了，退下吧”是司徒澈沉穩的聲線
羋睿不禁抬頭望向聲音的來源，他，兩年未見的他，依舊容貌如初，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鬢若刀裁，劍眉入鬢，棱角分明的臉上，一雙俊目，望向她的眼神熟悉又陌生。
收回視線，稍作欠身，便隨著仙鳳臣退回。華燈初上，明月節的慶典開始，一旁的仙鳳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斜靠在坐榻上，閉目養神。羋睿沒有心思聽司徒澈開場冗長的致辭，目光游移，突然樂聲四起，節目開始了，第一個節目依舊是《浮花月夜宴春箋》，熟悉的樂曲，所奏之人卻早已物是人非。羋睿有些失落。
“我想去走走”羋睿起身
仙鳳臣睜眼望向她，還未等開口，她便對他說“沒事的，我自己轉轉”。說完她對他莞爾一笑，說實話，這聽水榭，她真的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早些回來，當心夜風寒”仙鳳臣擔心她再受風寒。
樂聲越來越遠，羋睿順著熟悉的小路，穿過瀾園，高高的宮墻，將月光切成一條細窄的光條。沿著光羋睿走到一處院落。
昭純宮，可能是把守的門衛和宮人都去聽水榭看熱鬧了，竟無人看守，羋睿推開門，走了進去，過了庭院，迎門而立的是一個靈位，上書昭宗仁敬皇后之位。羋睿捻起靈位前一張黃紙，在長明的燭火上點燃。黃紙燃燒冒出些許藍煙。許是那藍煙有些辣眼，羋睿有些紅了眼睛。這幾年，羋睿心里堆積了千言萬語，然而這一刻卻只融成了一句對不起。羋睿有些頹然，或者說是無奈，她不是沒想過報仇，慕容雪司徒儲的慘死歷歷在目，羋府慘遭屠門的仇又豈能就這么算了。但是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仇都能現世得報。是她無能。她不止這一刻責怪過自己。燃燒的黃紙即將燃盡，羋睿一把攥住那燃燒中的黃紙，手心灼熱，痛，不，這痛遠不及她心痛的萬分之一。
“為什么？”一聲男音，羋睿一驚，立于門庭外的是司徒澈。
她不明白，不明白他問的為什么是什么，不想理他，信手又捏起一沓黃紙，分出一張，在燭火上點燃，順手劃入火盆，接著蹲下身來，將剩下的黃紙一張張遞入一次次即將燃盡的火光。
“為何損掉我們的孩子？”他問
呵——他終究是自私的，當著亡妻的排位，他明知慕容晴死的不明朗，卻還能恬不知恥的問她為何不要他們的孩子。
“為何——為何——是啊，為何呢，你說呢？”羋睿不怒反笑，映著靈堂的微光顯得有些陰森。
“呵——你聽信國師和那些術士之言時，可有想過我們的孩子？”羋睿反問，話音凄涼。
他默然。
羋睿起身想要離開，有他的靈堂，讓她覺得壓抑到不能呼吸。
“不要走”衣袖被拉住，她回首，赫然看到他露出的手腕上幾道清晰的肉紅色條狀疤痕，那是那天被破碎的靈鏡所傷。不想心痛。順手剝掉他拉著她的手，“在下已是南安王妃，皇上還請自重”一個欠身，羋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昭純宮。
回到聽水榭時，仙鳳臣依舊是那個半臥的姿勢，閉目養神，羋睿落座“我有些倦了，回去休息吧”羋睿望著仙鳳臣，“好——”鳳目微睜，羋睿沒有看到仙鳳臣衣擺上沾著的半片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