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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敬茶

  • 玉爐吟
  • 蒲仙
  • 3064字
  • 2019-09-02 21:16:21

雖然說了這一句久違,但二人不過是三月未見。這人生性灑脫,最不喜拘束,故不愛參加什么宴席,就連白縱至大婚,他都是不肯露臉的。

“快請進。”藥仙做了個“請”的姿勢,將他迎進屋內。

兩人并肩而行,踏進房中,但見梨木桌前一早備好了熱茶,此時正冒著裊裊白煙。

藥仙撩起袍子坐在蒲團上,一邊說道:“荒山野居,便沒什么好東西招待公子了。”

白縱至輕笑一聲:“幾時你也同我這般外道。”

兩人坐定,藥仙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嘴角笑意不減。

“讓我猜一下,你冒著大雪也要親自趕來,想必是頭等重要的事來問我。”他手里擎起火鉗又添了一箸炭。

白縱至的眼神陡然鋒利了幾分,又在一瞬間恢復原樣。

“正是。”

“那我再猜一下,你昨夜該是宿在溫柔鄉的。”

白縱至錯愕一下,神情有些不太自然,耳根子發紅。

“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沒等白縱至問完,藥仙忽然就哈哈笑了起來,“看你這個樣子,是十有八九了,我胡猜的。”

他說話做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今日果然也是這樣,本以為要正兒八經地談事情,他卻又說起醉話,只是猜得倒是準。

白縱至瞪了他一眼,他便慢慢停了下來。

“方才我迎公子進屋,嗅見你衣襟上沾染了梅香,據在下所知,你向來不擺設花草……”

他挑了挑眉,眼中是微醺的朦朧,故意壓低聲音道。

“還有,這梅香中還摻雜著幽柔的女香,故余作如此推斷。公子,昨夜該是好風流啊,哈哈哈哈哈……”

白縱至這下面皮和耳根一樣紅,稍稍別過臉去,任由他調侃。

“好了,冒犯了公子。”他拾起桌上的白巾帕子將沸騰的茶爐取下來。

“說起來,在下還未賀過公子大婚之喜。原以為公子是塊石頭,不想也有軟和下來的時候……”

白縱至不動聲色地飲茶,聽著他絮絮叨叨,眼睛盯著面前桌子,好似在想著什么事情。

“上次你那藥,幫了我很大的忙。”

“什么藥?哦……”藥仙一拍腦門,想起來前不久白縱至中了那神鳥的局,還是向自己討的幻藥。

“不過還是虧你有個好頭腦,居然想出這種辦法來解。”

“將計就計罷了。”

白縱至抬起頭,望著他的臉,神情有些許凝重。

“我此次來,想給你看樣東西。”說著向袖口里取出一張疊好的泛黃的紙,正是那日百昭從地下丹爐室里帶出來的。

他將紙遞到對面,藥仙接來打開一看,臉色登時沉了下來。他皺著眉頭看上半晌,許久才開口。

“你從哪得的這東西?”

白縱至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這配方,大抵和我之前給你的那幻藥功效相當。其中有幾味相同的藥材,都可使人心智迷亂。”

白縱至凝眉,沒有作話。

“這藥用一次倒也無妨,若是長久,必會令人精神癡癲,暴躁易怒,最后發瘋而死。”

聽著這最后幾句,白縱至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復雜,他忽然開口問道:“若是久用此藥,可有什么端倪能看出來?”

藥仙捏著下巴,想了片刻,說:“和寒癥一般,周身發冷,卻診不出來。”

白縱至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些片段,這幾句話似乎恰好吻合了他記憶中一個人曾有的狀態——先王。

早在年幼時,當時的瀛王還是他的堂兄,父親受托孤之命攝政久矣。對于幼年的他來說,堂兄原本是個極溫和的人,就算是在國宴上,布菜的太監失手弄污了他的冕服,他都沒有怒色,只是又換了一身來,小懲那個太監。

這樣的人,和后來的殘暴多疑,虐殺宮人的瀛王好似根本不是兩個人,而且他那時曾親眼見過先王寒癥發作時的樣子,三伏天猶墜冰窟,炭火燒足,加多少棉衾都止不住他瑟瑟發抖。

白縱至覺得后脊寒涼,從前不過是有所懷疑,如今看來,這便是場彌天的陰謀大計。

只是,那幕后之人,又會是誰……

——

這幾日在宮里,百昭又清閑了好多天。無事時就是同白晏寧吃茶點,玩棋,倒也不失為一種解悶消煩的辦法。

冬日格外漫長,百昭覺得整個人也悶悶的。想起來白縱至還答應在來年春天教自己箭術,只是不知道,還會有多久才會回暖。

這天剛用過早膳,她的安寧日子又結束了。王后遣馬婆過來,說是請她過去教習。

百昭心里冷笑著,看來王后這幾日休息得好,恢復過來精神了。罷了,該來的躲不得。她換好衣服,便大大方方的去了。

一進門,見王后裹著紅狐皮大氅,手里面把玩著一枚牡丹雕花金手爐,正低著頭垂著眼靜坐,看起來百無聊賴。

百昭走置堂中,行了一禮。

“百昭給王后娘娘請安。”

王后見她來,臉上推下笑來。虛情假意地裝作熱情的樣子。

“你來啦,快賜座吧。外頭冷,來人,快上盞熱茶來請側妃吃。”

百昭聞言便落了座,不再講什么。

王后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手里捻著手爐的流蘇墜子,笑著說:“你看這樣冷的日子,咱們娘兩個聚在一起閑聊品茶,該是愜意快活的,只是,大王既下旨讓本宮教習你,我也不能抗旨不尊不是?”

百昭連句客氣話都懶得回她,就倚在椅子上玩著手指,看她能祭出什么花樣。

王后收起笑容,向旁使了個眼色。

立在一旁的馬婆會意,臉上閃過一起狡黠陰狠之色,終于等到機會,報一報當日之仇,如今看你還能不能囂張得起來。

“側妃殿下,您作為咱們這瀛國公子的家室,必得學著這邊的規矩。在家敬婆母,瀛王大家也如此。首要的一件事,就是給嫡母敬茶。”馬婆粗著嗓子,滔滔不絕,聲音甚是聒噪。

“敬茶事雖小,里頭學問可大呢。一穩,二平,三忍。還請殿下親自上身吧,老奴也好為您詳解。”說罷示意百昭跪在她面前的蒲團上。

百昭一動不動,殿內寂靜一片,只聽見火盆里的炭噼啪作響。

初兒低頭候在她身邊,心里有些忐忑,這個刁奴一看便是要借機報復。她眼睛偷偷觀察著自家主子,見她依舊把玩著自己排玉般的手指,什么反應也無。

雙方就這樣僵持了許久,空氣冷得可怕。

王后顯然是等得不耐煩了,剛要開口,卻見百昭慢悠悠地站起身來,走上前去,干凈利落地跪在蒲團上。

馬婆和王后交換了一個眼色,就對著后面喊一聲:“上茶!”

屏風后面走出一個翠色比甲的婢子,雙手捧著木盤,里面盛著一個青花瓷茶盞。

馬婆將茶盞放到百昭手里,讓她平端在胸前,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根一尺長二指粗的棍子。她粗魯地拉扯著百昭,糾正她的動作。

“殿下恕罪,老奴手里這家伙事是不長眼的,要是您不用心,到時候傷著了您了就別見怪了。”

百昭瞪了她一眼,挺直了腰板,端平了茶盞。這杯子是輕的,里面沒有水。

王后滿意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點了點頭。

馬婆繼續說道:“敬茶禮,前兩個倒也好說,平穩平穩,多練些時候就成了。”

百昭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過了片刻,馬婆夸道:“殿下真是個機靈人,這步要是放在別人身上的話,定是得端上個半個時辰。但是殿下慧敏,就直接往下走吧。”說罷朝屏風后面使了個眼色,方才那婢子便來收走了百昭手中的空杯子。

這會兒,馬婆的臉上露出看好戲的神情,連王后都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笑著。

“最后一個忍字,殿下怕是要辛苦些。敬茶禮雖看起來簡單,但是一丁點都不可馬虎。所敬之人必為尊貴,若是這個過程有什么閃失,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所以……即便是這杯茶沉似泰山,燙若灼炭,那敬茶之人,都得是個忍。”

原來是這樣,百昭早聽聞這個敬茶禮的厲害,受過的人好幾天都抬不起胳膊來,極適合暗地里爭強斗狠的后宮。

初兒瞥了她一眼,無奈又擔心,只能站在原地里干著急。屏風后面又送來了一盞茶,那婢子這次端得卻頗有些吃力。

茶盞交到百昭手里的一瞬間,她險些一個拿不穩,摔在地上。

她心里暗暗吃驚,這不過是盞普通的茶,哪怕里面裝滿了水,都不可能有這么沉,好似灌了鉛一般。

馬婆神情得意,手持著木棒抬起她的兩只手,一直到方才的高度。

百昭咬著一口銀牙,倔強地端起來,一動不動。

王后眼底劃過一絲驚詫,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隨后往后一仰,闔上眼睛小憩起來。再睜眼時,一炷香時間過去了。

百昭依舊保持這個姿勢,穩穩當當的。

王后臉色不大好了,惡狠狠地朝馬婆看了一眼。于是馬婆又立刻令人撤下了這盞。

最后一盞終于來了,王后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寫滿了“看你這次還能不能忍住”的神情。

百昭余光瞥見,心里冷笑道,終于是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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