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卿手掌在我背上安撫，細聲安慰：“不著急，我一定帶你去找他。但是你看你的肚子，完全不能行動。而且你才經歷波折，為了孩子，你先忍耐幾天，好嗎，我答應了你，一定帶你去見沈墨。”

幾天？不，我連一分一秒都忍不了，我會死的，我隨時會死的。

我只有三十天，之前還睡了半個月，算起來只有十五天的日子了，我沒時間了。

“別急，沈墨每日都會派人過來，你不用擔心。”

我大喜，望向他：“那今日來過了嗎？”

扶卿回避著我的視線：“嗯，今日還不曾來。”

歡喜沖昏了我的頭腦，讓我沒有全沒有思考為何沈墨會放心將我與扶卿同處一室，也沒有思考為什么沈墨只是派人前來，而不是自己親自來，還有為什么不來接我回家，太多太多，在那樣的環境里，我沒有去想。或許不是我不去想，而是上天在與我交易的時候也將我的腦子拿走了吧。

或許吧。

“拜見扶卿公子，城主府來報。”

說曹操到曹操就到了。外面洞口傳來聲音的時候，我心中歡喜，但扶卿卻是一臉憂愁，眼神越發躲閃。就算再怎么眼瞎，我也發現有些問題，何況我的眼睛還好好的。

“何事！今日璃茉姑娘還是未醒轉，你先回去吧！”扶卿直接下送客令。

“城主令，如若城主夫人還未醒來，就趁早灌入湯藥，否則就不勞扶卿公子，我來代勞就行。”

沈墨想要灌我什么湯藥？

我看向扶卿，迫切地想要答案。

到底發生了什么，別讓我做一個傻子！

“唉，我待會會一一與你細說。”說完冷清地對著洞外：“你且回去，我今日會完成城主想要的。”

那人未作糾纏，拱了手，便離開了。

“那人是沈墨派過來的嗎？日日都來？究竟是喂我吃什么？”

扶卿淺聲一笑：“都是要做媽媽的人了，怎么還這么急性子，小心肚子里的孩子跟你學。我啊，這輩子也算是頭一回了。沈墨的記憶被換了，他的記憶里，不是末褐吞了它的父母，而是地傀，而地傀現在在你的體內，附身在兩個孩子中的其中之一，你懂了嗎？”

我搖頭。

“兒時的記憶對沈墨來說是一道難以跨越的坎，他能無法忍受而將記憶存到別人手里，說明這件事對他影響之深。他無法忘記，而今地傀改變了他的記憶，他無法面對你和你肚子里面的孩子。”

我淚眼模糊：“我不信沈墨會這樣對我，他要打掉我們的孩子，帶我去見他，扶卿，帶我去見他。”

轉而思考又覺得荒唐，為什么扶卿像個圍困之獸，還要聽令于沈墨的一個小小的兵。

似乎了了我的疑惑，扶卿苦笑：“讓他抓住了命脈，現在只能乖乖聽話了。”

不能啊，難道是有什么誤會，沈墨可不是這樣的人。

“帶我去找沈墨，求求你。”

扶卿苦笑，思慮很久，才松口：“好，明日帶你去墨云。”

第二日我起的很早，因為我想早一些見到沈墨。

扶卿卻總是強顏歡笑的模樣。

我一直以為他只是單純身子疲憊心情不好，卻忽略了旁的。

如若再有一次機會，我不會那么沖動，不顧一切，只想著自己忽視了身邊的人。

出發的時候，扶卿怕擠到我的肚子，在背上安了一個木椅子，將我安頓在里邊。我躺在扶卿背上，走到洞口稍亮一點的地方，我才發現，扶卿竟然將自己包的嚴嚴實實的，包括臉，戴上了嚴嚴實實毫無空隙的斗笠，連一絲都沒有露出來。我感覺奇怪，便在他背上敲敲打打。

因為我現在無法與他對視，所以換了一種方式與他溝通，扶卿也不負我的信賴，完全了解了我的意思。

“我最近風寒了，所以需要全副武裝的。”

“那么我們為什么不瞬移，還要一步一步地走呢，背著我很累的，我們還趕時間。”我急得一陣亂敲亂打。

“別著急，慢慢走才有意義呢，今天我一定帶你見到沈墨。”

“謝謝你。”我頓了頓，敲下了三個字。

扶卿溫柔一笑，繼續趕路。

在墨云的城門口，我就感覺一股很不尋常的味道。

從城門開始就張燈結彩的，掛滿了紅色的絲綢，所有的人都喜氣洋洋。

誰要結婚了？這么浩大？難道？

我急急地搖扶卿得衣服，扶卿理解，便找了一個路人問：“這位大嬸，為什么今天墨云這么喜慶？”

大嬸很興奮：“呦，你這還不知道呢，城主今日大婚呢，趕緊去看看熱鬧，還可以沾點喜氣。”說完跟著人潮擠了過去。

不可能。一定不是真的。我拍著扶卿：“我不信，帶我去府里，扶卿，帶我去。”

扶卿卻是冷冰冰的：“還是不要過去了。”

“我要去。”

一陣推搡，扶卿無奈馱著我，來到門口，門口堵滿了滿滿當當的百姓，我們艱難地在人群中前行。突然旁邊不知道是誰家家長脖子上的小孩，他好奇地抓向了我被扶卿遮得嚴嚴實實的丑臉。面紗緩緩落地，周圍一陣吸氣聲，開始對我指指點點。

“誰家的姑娘，怎么這么丑，還是染上了什么病？”

“那咱們可得遠離一些，會傳染了怎么辦？”

“背著她的那個男人也包得嚴嚴實實的，眼睛鼻子都看不到了，難不成更丑？”

“去扒開看看，別讓什么有臟病的人接近了我們。”

兵荒馬亂中，周圍的圍觀百姓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初衷，興奮地去推扶卿。但是奇怪的是扶卿竟然毫無還手之力。我們就像一個球，被他們當作玩具一樣提來踢去。

“這個女人還是一個大肚子呢，這么大的肚子倒是不曾見過，別是懷的是妖怪吧。”

“那你去戳戳，滿有彈性的，你摸摸。”

被眾人無憐憫之心地上下其手，我本就難受，當下就忍不住吐了一大口在推擠我們的百姓身上。

他們更是義憤填膺，憤起激昂。

扶卿的衣服和斗笠都被野蠻的群眾扯成一條一條的碎布條。

扶卿一個重力不穩，摔倒在地上，那些暴露的肌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從白凈變成皺巴巴的一片，從腰部開始，身體像是化成霧氣一樣，散去。

扶卿這是怎么了？

周圍的百姓也被這個變故嚇到，紛紛遠離，像是看到了什么臟東西。

“扶卿，扶卿，你怎么了？”我癱軟在地上，緩緩爬到他的身邊，敲字給他看。

扶卿的臉變成了皺巴巴的老人模樣，他將臉偏向我的反面，不要我看見。

“璃茉，不要看我，我不想要你看到我這樣。”

我敲著地板，手都在粗糲石子上磨出了血色。

“你告訴我啊，你怎么了？為什么我醒來之后你們變得這么多？告訴我！”

扶卿難堪地看向我，用枯皺的手臂擦了我的眼淚。

“璃茉，你別哭，我只是跟上天借了一點東西，它允了，然后它便要求我永世不得見光，我應了。但這才幾天，我就毀了這個誓言。這就是天意，就是我的命吧。”

“你怎么不說，你有什么可求的，你告訴我，為什么這么對自己。”

扶卿露出他的翩然之笑，只是在這年老的臉上，有些不協調：“你昏睡的日子，我做了一個夢，夢里老天爺問我若我所愛，命懸生死，我愿意付出什么。我說全部。他便告訴我：生生世世均不得肉身現身陽光下，便可得償所愿，與相愛之人墮入輪回相見。到此我也知道此生是沒有可能，但是我愿意付出所有。我答應了，將我變成一個凡人，永不見得陽光的無用之人。我不悔，因為愛過之后，我才知道，你于我，就是一眼的淪陷。上次我誤說給清月，這次我想鄭重說給你聽。這是我的心意。”

我的眼淚一顆一顆砸在地上，搖頭：“我不值得啊，你該早些說，我欠了你，我還不了。”

扶卿也流淚，握住我的手：“不用傷懷，這輩子沈墨先遇到了你，下輩子我一定可以，可以、、、、、、“

他帶著笑意，在這炙燙又冰冷的大街上死去。他本該是一個絕世無雙的翩翩公子，但是此時此刻，他這么荒涼地死去，都是因為遇見了我。

我是不幸的，遇見我的人更是不幸。

我將被拽落的面紗撿起來，覆在他的臉上，唇吻住他干枯的手心，淚霧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