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宵夜計劃終于如愿以償。章海蘭和沈庭宇兩個人幾乎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穿過木紋中心公園，沖進他們嚷著要去的云吞店，并趕在關門前點了單。

四海游云這家粥店原本開在章海蘭家小區的路邊，但去年搬進了木紋中心。雖然菜單上不過簡單的滾粥、云吞和尋常的廣式小吃，但這畢竟是他們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歡的味道。哪怕是店面裝修升級了，餐具從普通的白瓷換成了一水兒的青花瓷，還是簡陋的桌凳換成了講究的樣式并鋪上格子桌布壓上玻璃，對二人而言仍有不變的東西。比如過去家里空蕩蕩時從這里點的外賣的味道，或是瞎逛之后沒有去處時的去處。

這家店生意挺不錯，但現在就剩下兩個人。女店員毫不客氣地用滿不耐煩的眼神打量那兩個踩點跑來吃東西的麻煩客人。一個穿著本地高中的校服，腦袋耷拉著不只是因為太困還是本身就沒坐相，看著就像個倒霉學生。另一個沒穿校服，下巴蓄了小撮胡子…卻似乎長得還不夠，看著神氣十足，但實際上也該是進社會沒多久的小青年，還戴一副大黑框眼鏡，裝什么呀…

此時沈庭宇正舉著勺子將叉燒云吞一個一個舀起往嘴里送，還不時向對面的高中生點頭說“沒錯了就是它”之類的蠢話。桌面已經有兩三個空碗摞在一邊，瓷勺子在碗內叮叮當當舀云吞的聲音和立式空調呼呼的風聲回響在店里。女店員根本懶得去收拾，靠在柜臺前哈欠連連，手里不停啪嗒啪嗒地按圓珠筆，幾十秒就要斜眼過去以眼神催他們快走。

“大哥你好了沒啊。”校服男低頭悶悶地說，他面前是一碗吃不完的皮蛋瘦肉粥。

“不急不急，還剩一點你讓我慢慢吃，”沈庭宇一臉意猶未盡，“我晚飯都沒吃，你還好意思催。”

“行，我不催可是人家要催，”校服男低著頭，隔了一會才“啊”地一聲抬頭長出一口氣，“真這么趕，連晚飯都吃不了。”

“下午不是說了嗎，我爸的一個老客戶，耽擱不起，而且…”沈庭宇放下碗松口氣，他剛剛把最后一塊云吞皮撈起來吃了，“那人說話辦事磨磨唧唧的，一點都不痛快，不是嫌質量有毛病就是嫌我手慢，總之，”他又打了個嗝，“今晚這趟總算是ok，還能來吃云吞，開心的。”

“真是辛苦。”章海蘭當即抱拳稱敬。

“所以你還催我。”

“不催不催，您慢用。”

“哎，好在有云吞，”沈庭宇用勺子攪著剩下的湯，半自言自語道，“工作、生活…嘖，唯有云吞！”

“想吃云吞都想瘋了，你要有空我們每天晚上都來好了，白天我是沒空了。”

“你也不容易。”

“我…”章海蘭摳摳頭，“也就那樣了。”

“沒事的，高興點，高興的理由簡單點，”沈庭宇認真地說，“我不喜歡沒有辦法的感覺，所以我也不想看你沒有辦法，高興點，辦法就來了。”

章海蘭看著他這位師兄兼摯友，心中不由升起一絲難過。他覺得沒有沈庭宇想不明白的事也沒有他不敢嘗試的事，所以他一直以有這樣一個朋友為榮。然而現在他發現并沒有什么難題將沈庭宇難倒，而是沈庭宇正經歷著明白了事實的酸楚。

那種感覺很糟，就是知道自己的方向，卻是被看不見的力量推著走的，不管無奈還是信心滿懷都得走。沒有自己的節奏，自己的存在既真實又縹緲。可怕的也許不是你前路一片縹緲，而是你隱約知道終點的位置而你不是靠自己在邁步子。

“下班了下班了！”女店員見兩人坐了半天便來趕人。

“你看我就說我們遲早被趕走。”章海蘭說，順手去拿書包。

“連客人都趕，這還是熟悉的四海游龍嗎。”沈庭宇夸張一笑。

“得了吧，誰管你想的四海游龍是什么樣子，反正她是不會關心的。”

剩下的三個人幾乎是同時出的店門，女店員哐當一聲拉下卷簾門，麻利把鎖一上轉身就走，留下兩人相視一笑聳肩攤手。點里的燈一關，就只剩下走廊的應急燈還亮著——顯然四海游龍已經是最后一家關門的店。

“幾點了。”

章海蘭抬表：“十一點半。”

“這個點走正門估計懸，只能從地下停車場出去了，我看那店員也是往樓下去的。”

“行。”

若是從空中俯瞰木紋中心，會發現它是啞鈴狀構造，三層半懸空走道加兩個圓形大廳。四海游龍在二層美食街，眼下三人想出去必須到“啞鈴”其中一端去找樓梯下到地下車庫。關門時間早過，應急燈發出令人心里發毛的綠光，月光從頂上的玻璃天花灑落。那些廣告氣球和大幅廣告此時正不自然地搖動，十足恐怖，

新穎的設計加名牌店的進駐，木紋中心負起了輸送現代化和時尚空氣的重任。

沈庭宇走著走著忽然跳了一下，就像是右腳被燙到一樣。

“搞什么，別嚇人。”

“不是，我還以為我把地板踩碎了，好像沒事。”

“踩碎地板，你覺得你行嗎，開…啊好燙！”章海蘭驚呼一聲摔倒在地，他的手剛撐到地上便被燙得縮開。忽然從四周傳來啪嗒啪嗒的跳閘聲，頓時所有燈滅，整個中心被黑色吞沒。沈庭宇也察覺到了地上的異樣，二話不說便上前拽住章海蘭的衣領想要拉他起來。章海蘭剛想喊他住手，一聲爆響將他的聲音吞沒，下一秒氣浪推來，附近飯店的菜品展示牌砸倒，菜單散落。刺眼的黃光沖天而起，忽然劃破黑暗。

“起火了！”沈庭宇頓時反應過來，雙手拽起章海蘭并朝走在前面的女店員喊道“你也快跑！”。話音未落前面的通路又是一次爆炸，迷迷糊糊中章海蘭看到一個形狀飄忽的團狀火焰，那火從一家燒到下一家，逐漸向他們逼來。章海蘭看見他常去看鞋的那家shoemarket里鞋子被點燃隨即從架上掉落。

“去不了A廳了！”章海蘭驚呼。

“快走！走后面的扶梯下去！”

“那扶梯沒開啊！”

“你有病是不是！”

沈庭宇捂著口鼻穿過濃煙沖在最前，章海蘭拉著書包全力緊跟，女店員一邊慌亂逃跑一邊尖聲亂叫，她的身后，爆炸震來一波又一波的氣浪，瓷磚碎裂，細小的碎片如同彈片彈射而來。章海蘭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震動，幾顆碎片打進他的書包，火光和爆響好像在和它們賽跑，腳下的地板裂縫幾乎馬上就要追上他。

“下面要裂啦！”

“到了，”沈庭宇飛身一躍便跨到扶梯上，他轉頭看向身后，只見一道迅疾的火光如流星般閃過，接著頭頂的天花玻璃爆炸碎裂，鋼筋熔化。

“我操，這什么！”他驚呼。

“繼續跑啊，東西砸下來了，快下去！”

來不及了，章海蘭急忙蹲下舉起書包擋住掉落的玻璃碎片，那些碎片映著火光好似墜落的星星，如暴雨般傾灑在地面。他看到沈庭宇借著上層扶梯擋住了碎片，他們相對松了口氣。

“小心上面，還有！”沈庭宇失聲驚叫，章海蘭側頭，只見頭頂一大塊天花玻璃板正搖搖欲墜，幾處吊著它的鋼筋被燒得如同正融化的冰棍，滴落滾燙的液體。

“跳到我這邊！快啊！”

章海蘭毫不猶豫將書包往前一推，按著扶手縱身一躍躲到扶梯下面。瞬間，鋼筋發出刺耳的尖聲崩裂，天花自慢而快呼嘯墜落，將二樓和三樓的半懸空走廊砸毀，大概是里面都燒得稀爛的緣故，只一擊便崩塌。一時間煙塵翻涌，巨響轟鳴，隨即是火焰劇烈燃燒的駭人聲音。女店員軟倒在地，雙手搭在扶梯扶手上不停抽泣，沈庭宇立刻大喝制止她吸入煙塵的舉動。火光沖天，月光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