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星見就是這一代的星主。”黎婭不懷好意的笑著說道，“據說他是近百年來星瞳族血統最優異的后代，在他誕生的那一刻足有數百顆星辰同時墜落，燃燒的焰尾在空中留下長久的亮色，像是一場盛大的煙火。”

“所以他是選擇游歷后找到了這里？”

“那倒不是，他是逃竄到這里。”

“逃竄？”林夜然愣住了，一下子沒能把最優異和逃竄兩個詞連接到一起。

“是啊，逃避族人的追捕。據說那時的星見還是個整天愛嘮叨什么‘我不想回去，那只是泯滅個性的囚籠’，又或是‘即使生來高貴我也有一顆追求平凡的心’什么的文藝青年，還把聚集地里的人稱作‘普通人’，把在聚集地里生活稱作‘體驗生活’，惹得當時很多人對他咬牙切齒，都謀劃著要等他喝醉后敲了悶棍還要踹兩腳，最后消氣了后再打包好寄回眾星之崖。”

“這……這是基因突變了吧？”林夜然實在想不通作為一個高端大氣的星瞳族人他是從哪里遺傳到的這種賤格的性情，按理說以星瞳族這種分明是崇尚優中擇優的精英種族，即使從概率學的角度來說也實在是難以生產出這樣的一朵奇葩。

“但實際上他當時在聚集地里可是很有名望的喔。”黎婭哈哈笑道，顯然她也對這段有趣的歷史記憶猶新，“雖然平時說話很氣人，但實際上他是一個非常熱心的人，同時又有著淵博的學識和高深莫測的魔能，尤其受女生歡迎呢。只不過他最后還是被抓回去了。”

“他不是血統最優異的嗎，誰能抓他回去？”

“當然不是靠武力啊笨蛋！人家再怎么說也是早已內定的星主，一群未來的下屬難不成是想犯上作亂嗎？等一手‘待朕親政后再誅此逆賊’？”黎婭癟癟嘴，“是苦肉計啦。”

“苦、苦肉計？”

“來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威嚴冷酷的高手，而是兩個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伴讀，也就是從小選定以后長大后要直接輔佐他的近衛。據說他們只是面無表情的走到了星見身后什么也不說的跟了半個小時，星見就忍不住的嘆氣說：‘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回去還不行么？在此之前能不能先麻煩兩位門神大哥先換個地方待一會兒？你們難道沒看到大家看我們的表情就像是看在動物園里想要占著假山稱王的大猩猩嗎’。然后他們就又面無表情的離開，星見則唉聲嘆氣的找上了蓋烏斯團長，進行了離開前最后一次的尋星象術。”黎婭惟妙惟肖的模仿著星見無奈的語氣，卻不小心把自己都逗笑了。

“真不容易呢……”林夜然哭笑不得的說道。

“扯遠啦扯遠啦。”黎婭伸了個懶腰，懶懶的咂咂嘴，“不知不覺講了好長的故事呢，其實最重要的還是那個尋星象術啦。”

“喔。”林夜然立刻擺出我在認真聽講的模樣。

“尋星象術作為一種推演的秘術，它實際上所能起到的效果只有間接的標記，無法做到具體的確定。”

“間接的標記？”

“也就是說即使那個預言是真的，同時你也真是預言中的那個人，那你也僅僅只是充當一個標志著預言中的事情即將發生的標志物，而不是說預言中的事是因為你而發生的啦。大概就是像‘高能預警’那樣子的東西。”黎婭隨意的擺擺手，“況且這個秘術雖然作用強大，但實際上的使用條件可是苛刻的很，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離開了眾星之崖它就無法發揮它應有的效用。”

“還有這種條件？”林夜然只覺得心里一輕，但還是驚訝的問道。

“嗯。據說是因為只有在眾星之崖內依賴那些異常的、頻繁變動的星象才能推演出一些細致的差別，從而更準確的界定所謂的命運。而外界的星辰軌跡運動的太慢了，即使推演出準確的信息也可能在下一秒因為星軌的變動就發生巨大的變化。”

“好復雜……”林夜然低聲的感慨道。

“確實很麻煩啦，跟數學有關的東西都好麻煩……啊，到了到了！”黎婭皺著好看的眉，突然歡呼了一聲，雀躍的跑了出去。

林夜然這才發現原來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回到了居住的地方，一輛巨大的房車加兩間簡陋的木屋坐落在寂靜的林間，木屋的不遠處是一汪泛著清波的湖水，灑滿粼粼的光。

但這一刻他卻全然沒有感覺到一種終于回來了輕松，反倒是目光不自覺的轉向了小跑著的黎婭。不自覺的看她帶著略微疲倦的、微笑的側臉，也不自覺的注意著她筆直的小腿在連衣裙上下翻落間的時隱時現，還不自覺的感嘆她金色活潑的雙馬尾被無處不在的月光染成圣潔的白。

隨之莫名的心生出了一種絕對陌生的，又難以忍耐的蠢蠢欲動。

他無意識的張嘴喊道：“黎婭。”

黎婭一步一跳的腳步停住了，轉過頭來先是迷惑的看著少年，但很快又掛上了溫柔的微笑輕輕的對他擺擺手：“怎么啦？”

她的聲音是那么細又那么柔和，卻又在頃刻間就擊穿了林夜然的所有防備。如同白鯨終于沖破海面呼出漫長的水息，巨量的、白色的泡沫連成一道海天間翻滾的蒼白水線；又如同積蓄了好幾天的高積云被呼嘯的烈風吹散成連帆千里的卷積云，耀眼的冰晶肆意的折射出陽光斑駁不定的色彩。這一瞬間某種巨大而又復雜的情緒如饑不擇食的猛獸一般從不可見的陰影中跳了出來吞噬了他，讓他剛剛才心生欣喜的同時又感到由衷的畏懼，陷落于不自知的驚悸的同時又不由自主的感受惶恐。

像是本就迷途之人才窺見一絲熟悉的景物就再度身陷于一場未知的放逐。那是無可逃避的也無可阻擋的莫名偉力，以至于林夜然恍若瞬間就迷失在了這目無一物的天地之間，入眼的一切盡是蒼白的數字和狂亂的字符。

他麻木的張了張嘴，很想要說些什么，但卻又在頃刻間就說完了，語速快的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聽到，以至于連他自己都愣了愣。

而不遠處的黎婭也愣住了，她溫柔的笑意緩緩的僵住，顯然是聽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話語。她微張的嘴型大概是吐出了一個驚慌失措的“啊？”，但林夜然卻完全沒有聽到，就像是有什么東西把使用聲音的權力從他的身上剝奪了一般。

一種難以容忍的急切從心底升騰起來，林夜然掙扎著張嘴，想要再重復一遍那句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話語，“他……”這次他終于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盡管出奇的嘶啞低沉甚至陌生的像是不屬于自己的聲音，但仍感到發自內心的欣喜。他強按捺住心中驟然升起的某種淡淡的、莫名的疑惑和驚懼，如同即將渴死的人祈求水源一樣迫不及待的問道：

“他喜歡你吧？”

什么？我明明……可是……說了……什么！如同一道驚雷在心底炸響，聽清了自己的話后林夜然先是愣了愣，然后徹底呆住了，一下子沒有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問出這樣奇怪的話語。巨大的驚惶下，他無助的抬起頭，無意義的伸出雙手想要解釋一下，但卻來不及了。

“是吧……為什么要問這些？”不遠處的黎婭微微的扭過頭去像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輕聲的說道。

那種焦躁的沖動再度襲來，林夜然下意識的舉起雙手想要堵住自己的嘴，但嘶啞的聲音還是從不知何處漏了出來：“所以你才一直不開口嗎？因為擔心這只會引起他更多無意識的針對？”

微涼的夜風撲在林夜然的身上，卻絲毫不能給他帶來一絲一毫的輕松。熾熱的、濃厚的絕望從心底某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流淌了出來，像是死去的巖漿。

“小夜然不笨嘛。”黎婭沉默了一會兒，回過頭來淺淺的笑，“去休息吧。其他的，等之后再說吧。”說完也不等林夜然的回應，就轉身離開了。她的步伐有些沉重但又不慢，轉眼間就鉆進了不遠處的房車。

房車門嚴合的撞擊聲傳來，像是蓄水的水閘被驟然拉起，一瞬間就抽走了林夜然最后的力氣。他頹然的跌坐在地，長久的沉默。低沉的摩擦聲窸窸窣窣的響著，是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泥地里抓出了十道兇狠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