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太陽都是從東邊出來的嗎?”
“對啊。”叔叔笑。
“那太陽是從山里面升起來的嗎?”女孩抬起白白嫩嫩的小臉,“我可不可以爬到山的那頭去摸它啊?!?
叔叔憐愛地撫了撫她的腦袋?!疤柡軤C手,可以遠遠看,但是摸不得。”
“哦。”林雪似懂非懂地點頭,斜腦袋望著太陽。
太陽就像一顆小小的被煮熟的雞蛋一樣,泛起魚肚白的光輝,她覺得有點夢幻和迷離。
......
曙光從遙遠的天空射來,萬丈光芒。楚蕭仿若置身于萬丈光芒中,當她回頭望的那一瞬間,炙熱的光,潔白的光,燦爛似鋒芒,她略微失神,時間靜止了,恍若隔世。
英俊的臉龐,此時微微一笑,恬闊的海鷗眉輕揚。
林雪一個激靈醒來。
“我們走吧。”她匆匆地說,低頭看著路,已經往前走了幾步。
此刻的沙漠,被淡紅色的霞光染紅了半邊天。太陽就要升起了,一切黑暗和寒冷都要被驅散,光明于此刻再度降臨,每一寸沙子變得明亮。
林雪的臉被照紅了,她遠望前方的四面,視野無比開闊。
平坦的沙地,一望無際。
可她不是在漫無邊際的走,她似乎知道該往哪里走才是正確的。
林雪前后輕擺雙臂,慢慢呼吸天亮時溫潤的空氣。
背后那個人,相距三米,一步不落地跟下。他的傷口再一次發炎,如果此時扯開他的全部衣服,能看到一條橫跨胸腹的血盆大口,模糊的血肉構成了一條蛛絲般的裂縫,鮮紅的血順著裂縫流淌。
可他卻面無表情,就像那傷口不在他身上一樣。
楚蕭抬手看表,七點四十五。
女孩的背影在蒼茫的沙漠上顯得無比矮小,然而看起來又像一條挺立的小松,執拗地不倒下。
太陽在東方慢慢升起來了,就在他們的正前面,把“小松”傾斜的影子越拉越長。
這時林雪的肚子叫了。
林雪一怔,要是她肚子不叫,她都要忘了人不吃飯是會餓的。她才發覺她已經餓得前胸貼著后背了,可她什么吃的都沒有。
她覺得有點窘迫,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
很明顯楚蕭聽見了,而且連叫了幾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林雪一邊走,一邊聽見后面傳來拉開拉鏈的聲音。
楚蕭走到她一側,“可以吃一些這個。”
林雪一愣,沒想到他會忽然走到她的身邊。
“沒什么味道。”楚蕭說,“但是填肚子還是很有用。”
那個包裝袋,她忽然想起來,是在列車上他給過她的那一種。她當時還覺得像壓縮餅干,那會兒隨手把它放進了衣服袋里,后邊就忘記了。
“我有?!绷盅﹤壬?,抬起頭,“在包里的一件衣服里?!?
“好。”楚蕭看了看她,點頭,把背包遞了過去。
林雪接著,把手伸進去,低頭在包里尋找。
“找到了?!绷盅┱f。
一抹笑意不經意地從楚蕭眼中閃過,女孩甚至還沒撕開過包裝袋,許是上次根本不大相信沒放在心上吧。
林雪吶吶地笑了笑,把拿著封包的手往上伸,“是這樣撕開嗎?”
“是。”楚蕭微微一笑,看著正對著他的女孩。
林雪表情專注地撕開了包裝袋。
“撕指甲蓋大小的含在嘴里,抿化就可以了?!背捳f。
她點了點頭,握著開了密封的包裝袋,擠出了點里面的……干面包?確實有點像干面包,不過是壓得很緊的干面包。她輕輕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撕下了“干面包”的一角。
她把它捏在手指中,抬起手指,觀察了一番,試著放進了嘴里。
沒什么味道,就像一滴水。
暖暖的熱流忽然順著她的舌頭彈起,順著她的喉嚨緩緩流下,她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但這溫暖又像輕輕流淌的小溪一樣,輕柔和舒適,滑過胃,小腹,直到熱量傳到四肢五骸。
這樣就飽了,真正橫掃一切饑餓。
林雪眼睛忽地明亮,“這是那個世界的食物嗎?”
“是。”楚蕭笑道,“但只管飽?!?
“這里有很多人都是因為沒有食物被餓死的?!绷盅┑拖铝搜劬?,“到了最后他們會啃沙子,直到……被沙子嗆死?!?
楚蕭皺了皺眉。
林雪有點失落,“要是我一開始就把它就拿到前面去,那個人就不會被餓死了。”
楚蕭知道她說的是列車上的事,“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他停了三秒,再次開口,“你很勇敢?!?
早晨的陽光明媚,而此時林雪抬起來眼睛,眼睛里有像陽光一樣明媚的光。
“謝謝你?!?
而那些戒備和警惕都如同寒冰一樣被陽光融化了,就像她最初那個早晨見到他一樣。
“您好。”
他睜開了眼睛。
......
她用手擋在眉毛上,試圖遮住刺眼的陽光。
烈日高掛在天穹,因為沒有浮云的遮掩所有的日光都直接投射而下。沙漠上明恍恍的,亮的讓人頭暈目眩,同時溫度也在不停攀升。
對沙漠里的人來說,長久地走在白天的沙地上,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在下一個洞穴休息。”楚蕭說,“晚上再出發。”他是有點擔心林雪堅持不住。
“我不怕熱?!绷盅┥ぷ佑悬c啞,聲音干澀,“我有次白天時走過一整天?!?
楚蕭不禁微微動容,看上去女孩羸弱的身軀里,竟然還隱藏著那么大的力量。他想到這一天以來她的堅強和倔強,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林雪已經脫下了羽絨服,換上件輕薄的短袖,依舊汗流浹背。
楚蕭不再說話,既然女孩說要堅持,那便堅持。
“你熱不熱啊?”林雪喘了口氣,扭頭看楚蕭,有點好奇他為什么不把外套脫了。
楚蕭笑著搖頭,“我不熱?!?
他也不是不想脫外套,只是里面的內衣恐怕已經完全地被血浸紅了。
他的額頭上也凝著汗珠,不過熱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一種修煉而已,令他最擔心的還是過熱會加劇他傷口的惡化程度。
他能感覺到咸熱的汗水順著他的胸流進血口裂縫里,沿著破損的骨肉流入內臟血管里。
他抬眼看了看烈日,如今還未到最熱的時候,但他的傷口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它在等待,等待能瞬間扳倒他的那一刻。
他第一次冷笑,他從未怕過任何東西,這次也不例外。
正午,烈日當空。
林雪一直在堅持,步伐也未曾比開最始慢多少。
沙子變得灼熱,哪怕隔著鞋墊,每一步踩下還是會燙腳。
楚蕭越來越熱,第一次他覺得有些力不從心,炙熱的日光竟然讓他目光都開始恍惚。蟄伏的傷口暗暗等待,它感覺到那個一擊即中的機會就要到了。
可林雪在前面的身影就像挺立的松一樣,那么的筆直和堅定。
他不可查覺地自嘲一笑,該擔憂的是他自己吧,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因為太熱而被擊倒。
“你怎么了?”林雪感覺到他有點不對勁,扭頭看他。
楚蕭搖搖頭。
“你是不是中暑了?!绷盅┯悬c著急,趕緊走回到他身邊。
在她的念頭里,那么完美的人是不會生病的,甚至不會疲倦,但她現在顧不得想那么多了。
他的臉色糟糕極了。
林雪踮高腳,伸長手去摸他的額頭,費了很大勁才碰到,可碰到的那個瞬間,她猛地縮回了手。
燙的驚人,簡直比燒開的開水還要燙。
“你怎么了?”林雪有些心驚。
“前面就有洞穴,我們先去休息?!绷盅┱f。
......
楚蕭倚在背后的巖石上,略微的陰涼讓他緩緩放松了一些。
他掃了一眼洞穴,洞穴里面的每一個角落搖晃一次又重疊一次,林雪站在他的面前,也一晃一晃的。
“你中暑了嗎?!绷盅R上又搖搖頭,中暑了身體也不可能那么燙,一般人都被直接燒死了吧。
“先休息一下。”林雪說,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暗暗心急。
“你先把外套脫了?!绷盅┮幌孪氲绞裁?,蹲下身,就要幫他解開外套,“你太熱了?!?
“不用。”楚蕭張手去擋,才發現他居然連擋一個女孩的力氣都沒有了。對方輕而易舉地推開了他的手,直接解開了他的扣子。
“我……”
林雪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巨震,驚得仰面后倒,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嘔吐出來。
她撐著地面,血,滿衣都是血,紅淋淋的血,亮得刺眼,整個洞穴都被血色映照。
楚蕭的表情抽搐起來,叫人看著都替他感到痛苦。
林雪一顫,好不容易才重新靠近他,“你告訴我你怎么回事了,也許我可以幫到你呢?!?
楚蕭不說話,從未有一人見過他如此扭曲的面孔,俊朗的海鷗眉變得卷曲,溫潤的臉部線條變得可怕。他忽然往一側倒下,側身臥在地上。
林雪微微戰栗,她忽然想起了一樣東西,那顆脖子上的藍色晶石不知道能不能救他。
她急忙把它取下來,捧到了他的胸前,雙手顫抖??彀l光啊,她心里想。
林雪著急到面紅耳赤,而那枚晶石卻分毫不亮。
她還能聽到他虛弱的喘息。
那么完美的人,竟然也有那么虛弱的時刻,虛弱到像隨時都可能在她眼前死去。
不。她猛地搖頭。
“亮啊?!绷盅┐蠛?,“快亮啊?!?
“快亮吧?!绷盅┙^望地把手縮了回來,從蹲到無力地坐在地上。
她忽然不那么怕血了,盯著那件血色的內衣。鮮艷的紅還在加深,妖冶而猩紅。
血濕透了衣衫,血衫忽然黏在了他的身上,緊密的線條,前胸堅實的肌肉被勾勒出來,然而憑空在胸腹前多出一條陷口,淋淋的血衫陷了進去。
林雪一顫,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輕輕地抓住血衫的最下角,咬著牙把血衣挽到他的脖頸下。
血汩汩地涌出,傷口抽動著痙攣著。
林雪倒吸了口冷氣,背脊不由發涼,竭力克制自己的內心不崩潰。
胸不像胸,腹不像腹,只因為那條長而深的溝壑,橫在整個前半身,讓那里的血肉近乎模糊。
“……”
地面上傳來虛弱的聲音,很輕很短,林雪卻一個驚靈,趕緊把身子靠了下去,湊近聲音。
隔的很近,她能聽見他那些細細碎碎的呼吸聲,像一片又一片墜落在地上的玻璃。
噼里啪啦。
“包……”
林雪心里一跳,從呼吸聲中一下子掙脫出來。又亮又黑的洞穴里,她一眼就找到了那個背包。
“水……”
“水?”林雪只找出了一個塑料水瓶,她覺得不對,但只有這里面才有水。
可楚蕭卻微微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抬起手指,指著傷口,手指顫抖。
“你說什么?”林雪再次垂下頭,緊靠在他的唇邊。
“倒上去?!背捳f。
“不行。”林雪抬起頭,“會感染的?!?
然而她沒想到,虛弱地蜷臥在地上像貓一樣的他會忽然抬起伸出手,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奪過了那瓶水,蓋子丟在一旁,冰冷的水嘩嘩倒出。
最后一滴水被倒干凈了,空瓶子“砰”一下砸在地上。
林雪看著他,有些茫然無措。
一開始水很多,混合著血,爭先恐后地往胸腹的四處流下,后來水慢慢流盡了,只剩下最后一小股血水,沿著傷口靜靜流淌,分支成更小的流進了模糊的血肉里。
他忽然默不作聲了,穴洞漸漸安靜下來。
林雪戰栗地坐在地上,覺得這一刻是那么的漫長,她不敢接近他,她害怕又有一個人會在她面前死去,她怕去碰他鼻息時,那里卻是冷卻的。
她忽然奮起,下定決心,靠近兩步。
這時,楚蕭動了動,側轉身子,四肢僵硬地張開。
林雪一驚,他還活著的,盡管是如此的虛弱。
恍若經歷了一場異乎尋常的生死別離,林雪微微顫抖。
林雪跪著慢慢靠近,當來到他的一側時,他閉著眼的臉龐對著她。
那張臉龐不再扭曲了,漸漸安穩下來,像是睡去了,唯有黑長的眉睫上沾了血跡,倒在他英俊的臉上平添一抹妖異。
那天下午很長,就仿若過了一個世紀,洞外的光從奪目到明亮,再到最后的微弱,終于暗淡。
夜風來了,呼呼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