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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血日

“叔叔,太陽都是從東邊出來的嗎?”

“對啊。”叔叔笑。

“那太陽是從山里面升起來的嗎?”女孩抬起白白嫩嫩的小臉,“我可不可以爬到山的那頭去摸它啊?!?

叔叔憐愛地撫了撫她的腦袋?!疤柡軤C手,可以遠遠看,但是摸不得。”

“哦。”林雪似懂非懂地點頭,斜腦袋望著太陽。

太陽就像一顆小小的被煮熟的雞蛋一樣,泛起魚肚白的光輝,她覺得有點夢幻和迷離。

......

曙光從遙遠的天空射來,萬丈光芒。楚蕭仿若置身于萬丈光芒中,當她回頭望的那一瞬間,炙熱的光,潔白的光,燦爛似鋒芒,她略微失神,時間靜止了,恍若隔世。

英俊的臉龐,此時微微一笑,恬闊的海鷗眉輕揚。

林雪一個激靈醒來。

“我們走吧。”她匆匆地說,低頭看著路,已經往前走了幾步。

此刻的沙漠,被淡紅色的霞光染紅了半邊天。太陽就要升起了,一切黑暗和寒冷都要被驅散,光明于此刻再度降臨,每一寸沙子變得明亮。

林雪的臉被照紅了,她遠望前方的四面,視野無比開闊。

平坦的沙地,一望無際。

可她不是在漫無邊際的走,她似乎知道該往哪里走才是正確的。

林雪前后輕擺雙臂,慢慢呼吸天亮時溫潤的空氣。

背后那個人,相距三米,一步不落地跟下。他的傷口再一次發炎,如果此時扯開他的全部衣服,能看到一條橫跨胸腹的血盆大口,模糊的血肉構成了一條蛛絲般的裂縫,鮮紅的血順著裂縫流淌。

可他卻面無表情,就像那傷口不在他身上一樣。

楚蕭抬手看表,七點四十五。

女孩的背影在蒼茫的沙漠上顯得無比矮小,然而看起來又像一條挺立的小松,執拗地不倒下。

太陽在東方慢慢升起來了,就在他們的正前面,把“小松”傾斜的影子越拉越長。

這時林雪的肚子叫了。

林雪一怔,要是她肚子不叫,她都要忘了人不吃飯是會餓的。她才發覺她已經餓得前胸貼著后背了,可她什么吃的都沒有。

她覺得有點窘迫,也不知道他聽到沒有。

很明顯楚蕭聽見了,而且連叫了幾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林雪一邊走,一邊聽見后面傳來拉開拉鏈的聲音。

楚蕭走到她一側,“可以吃一些這個。”

林雪一愣,沒想到他會忽然走到她的身邊。

“沒什么味道。”楚蕭說,“但是填肚子還是很有用。”

那個包裝袋,她忽然想起來,是在列車上他給過她的那一種。她當時還覺得像壓縮餅干,那會兒隨手把它放進了衣服袋里,后邊就忘記了。

“我有?!绷盅﹤壬?,抬起頭,“在包里的一件衣服里?!?

“好。”楚蕭看了看她,點頭,把背包遞了過去。

林雪接著,把手伸進去,低頭在包里尋找。

“找到了?!绷盅┱f。

一抹笑意不經意地從楚蕭眼中閃過,女孩甚至還沒撕開過包裝袋,許是上次根本不大相信沒放在心上吧。

林雪吶吶地笑了笑,把拿著封包的手往上伸,“是這樣撕開嗎?”

“是。”楚蕭微微一笑,看著正對著他的女孩。

林雪表情專注地撕開了包裝袋。

“撕指甲蓋大小的含在嘴里,抿化就可以了?!背捳f。

她點了點頭,握著開了密封的包裝袋,擠出了點里面的……干面包?確實有點像干面包,不過是壓得很緊的干面包。她輕輕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撕下了“干面包”的一角。

她把它捏在手指中,抬起手指,觀察了一番,試著放進了嘴里。

沒什么味道,就像一滴水。

暖暖的熱流忽然順著她的舌頭彈起,順著她的喉嚨緩緩流下,她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但這溫暖又像輕輕流淌的小溪一樣,輕柔和舒適,滑過胃,小腹,直到熱量傳到四肢五骸。

這樣就飽了,真正橫掃一切饑餓。

林雪眼睛忽地明亮,“這是那個世界的食物嗎?”

“是。”楚蕭笑道,“但只管飽?!?

“這里有很多人都是因為沒有食物被餓死的?!绷盅┑拖铝搜劬?,“到了最后他們會啃沙子,直到……被沙子嗆死?!?

楚蕭皺了皺眉。

林雪有點失落,“要是我一開始就把它就拿到前面去,那個人就不會被餓死了。”

楚蕭知道她說的是列車上的事,“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他停了三秒,再次開口,“你很勇敢?!?

早晨的陽光明媚,而此時林雪抬起來眼睛,眼睛里有像陽光一樣明媚的光。

“謝謝你?!?

而那些戒備和警惕都如同寒冰一樣被陽光融化了,就像她最初那個早晨見到他一樣。

“您好。”

他睜開了眼睛。

......

她用手擋在眉毛上,試圖遮住刺眼的陽光。

烈日高掛在天穹,因為沒有浮云的遮掩所有的日光都直接投射而下。沙漠上明恍恍的,亮的讓人頭暈目眩,同時溫度也在不停攀升。

對沙漠里的人來說,長久地走在白天的沙地上,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在下一個洞穴休息。”楚蕭說,“晚上再出發。”他是有點擔心林雪堅持不住。

“我不怕熱?!绷盅┥ぷ佑悬c啞,聲音干澀,“我有次白天時走過一整天?!?

楚蕭不禁微微動容,看上去女孩羸弱的身軀里,竟然還隱藏著那么大的力量。他想到這一天以來她的堅強和倔強,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林雪已經脫下了羽絨服,換上件輕薄的短袖,依舊汗流浹背。

楚蕭不再說話,既然女孩說要堅持,那便堅持。

“你熱不熱啊?”林雪喘了口氣,扭頭看楚蕭,有點好奇他為什么不把外套脫了。

楚蕭笑著搖頭,“我不熱?!?

他也不是不想脫外套,只是里面的內衣恐怕已經完全地被血浸紅了。

他的額頭上也凝著汗珠,不過熱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一種修煉而已,令他最擔心的還是過熱會加劇他傷口的惡化程度。

他能感覺到咸熱的汗水順著他的胸流進血口裂縫里,沿著破損的骨肉流入內臟血管里。

他抬眼看了看烈日,如今還未到最熱的時候,但他的傷口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它在等待,等待能瞬間扳倒他的那一刻。

他第一次冷笑,他從未怕過任何東西,這次也不例外。

正午,烈日當空。

林雪一直在堅持,步伐也未曾比開最始慢多少。

沙子變得灼熱,哪怕隔著鞋墊,每一步踩下還是會燙腳。

楚蕭越來越熱,第一次他覺得有些力不從心,炙熱的日光竟然讓他目光都開始恍惚。蟄伏的傷口暗暗等待,它感覺到那個一擊即中的機會就要到了。

可林雪在前面的身影就像挺立的松一樣,那么的筆直和堅定。

他不可查覺地自嘲一笑,該擔憂的是他自己吧,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因為太熱而被擊倒。

“你怎么了?”林雪感覺到他有點不對勁,扭頭看他。

楚蕭搖搖頭。

“你是不是中暑了?!绷盅┯悬c著急,趕緊走回到他身邊。

在她的念頭里,那么完美的人是不會生病的,甚至不會疲倦,但她現在顧不得想那么多了。

他的臉色糟糕極了。

林雪踮高腳,伸長手去摸他的額頭,費了很大勁才碰到,可碰到的那個瞬間,她猛地縮回了手。

燙的驚人,簡直比燒開的開水還要燙。

“你怎么了?”林雪有些心驚。

“前面就有洞穴,我們先去休息?!绷盅┱f。

......

楚蕭倚在背后的巖石上,略微的陰涼讓他緩緩放松了一些。

他掃了一眼洞穴,洞穴里面的每一個角落搖晃一次又重疊一次,林雪站在他的面前,也一晃一晃的。

“你中暑了嗎?!绷盅R上又搖搖頭,中暑了身體也不可能那么燙,一般人都被直接燒死了吧。

“先休息一下。”林雪說,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暗暗心急。

“你先把外套脫了?!绷盅┮幌孪氲绞裁?,蹲下身,就要幫他解開外套,“你太熱了?!?

“不用。”楚蕭張手去擋,才發現他居然連擋一個女孩的力氣都沒有了。對方輕而易舉地推開了他的手,直接解開了他的扣子。

“我……”

林雪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巨震,驚得仰面后倒,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嘔吐出來。

她撐著地面,血,滿衣都是血,紅淋淋的血,亮得刺眼,整個洞穴都被血色映照。

楚蕭的表情抽搐起來,叫人看著都替他感到痛苦。

林雪一顫,好不容易才重新靠近他,“你告訴我你怎么回事了,也許我可以幫到你呢?!?

楚蕭不說話,從未有一人見過他如此扭曲的面孔,俊朗的海鷗眉變得卷曲,溫潤的臉部線條變得可怕。他忽然往一側倒下,側身臥在地上。

林雪微微戰栗,她忽然想起了一樣東西,那顆脖子上的藍色晶石不知道能不能救他。

她急忙把它取下來,捧到了他的胸前,雙手顫抖??彀l光啊,她心里想。

林雪著急到面紅耳赤,而那枚晶石卻分毫不亮。

她還能聽到他虛弱的喘息。

那么完美的人,竟然也有那么虛弱的時刻,虛弱到像隨時都可能在她眼前死去。

不。她猛地搖頭。

“亮啊?!绷盅┐蠛?,“快亮啊?!?

“快亮吧?!绷盅┙^望地把手縮了回來,從蹲到無力地坐在地上。

她忽然不那么怕血了,盯著那件血色的內衣。鮮艷的紅還在加深,妖冶而猩紅。

血濕透了衣衫,血衫忽然黏在了他的身上,緊密的線條,前胸堅實的肌肉被勾勒出來,然而憑空在胸腹前多出一條陷口,淋淋的血衫陷了進去。

林雪一顫,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輕輕地抓住血衫的最下角,咬著牙把血衣挽到他的脖頸下。

血汩汩地涌出,傷口抽動著痙攣著。

林雪倒吸了口冷氣,背脊不由發涼,竭力克制自己的內心不崩潰。

胸不像胸,腹不像腹,只因為那條長而深的溝壑,橫在整個前半身,讓那里的血肉近乎模糊。

“……”

地面上傳來虛弱的聲音,很輕很短,林雪卻一個驚靈,趕緊把身子靠了下去,湊近聲音。

隔的很近,她能聽見他那些細細碎碎的呼吸聲,像一片又一片墜落在地上的玻璃。

噼里啪啦。

“包……”

林雪心里一跳,從呼吸聲中一下子掙脫出來。又亮又黑的洞穴里,她一眼就找到了那個背包。

“水……”

“水?”林雪只找出了一個塑料水瓶,她覺得不對,但只有這里面才有水。

可楚蕭卻微微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抬起手指,指著傷口,手指顫抖。

“你說什么?”林雪再次垂下頭,緊靠在他的唇邊。

“倒上去?!背捳f。

“不行。”林雪抬起頭,“會感染的?!?

然而她沒想到,虛弱地蜷臥在地上像貓一樣的他會忽然抬起伸出手,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奪過了那瓶水,蓋子丟在一旁,冰冷的水嘩嘩倒出。

最后一滴水被倒干凈了,空瓶子“砰”一下砸在地上。

林雪看著他,有些茫然無措。

一開始水很多,混合著血,爭先恐后地往胸腹的四處流下,后來水慢慢流盡了,只剩下最后一小股血水,沿著傷口靜靜流淌,分支成更小的流進了模糊的血肉里。

他忽然默不作聲了,穴洞漸漸安靜下來。

林雪戰栗地坐在地上,覺得這一刻是那么的漫長,她不敢接近他,她害怕又有一個人會在她面前死去,她怕去碰他鼻息時,那里卻是冷卻的。

她忽然奮起,下定決心,靠近兩步。

這時,楚蕭動了動,側轉身子,四肢僵硬地張開。

林雪一驚,他還活著的,盡管是如此的虛弱。

恍若經歷了一場異乎尋常的生死別離,林雪微微顫抖。

林雪跪著慢慢靠近,當來到他的一側時,他閉著眼的臉龐對著她。

那張臉龐不再扭曲了,漸漸安穩下來,像是睡去了,唯有黑長的眉睫上沾了血跡,倒在他英俊的臉上平添一抹妖異。

那天下午很長,就仿若過了一個世紀,洞外的光從奪目到明亮,再到最后的微弱,終于暗淡。

夜風來了,呼呼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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