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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厄

林雪一松氣,難以置信,她竟然完整地說完了那么長的話。

楚蕭站在人群里,難得的在他那張冰冷的面龐里露出了贊許的表情,豎起大拇指。

林雪感激地沖他笑笑,轉而把視線有意無意地往遠處望。

中年男人臉上如巖石般繃緊的肌肉,婦女如瘦黃面包一樣的臉頰,孩子紛紛露出懵懂的目光。

最后她有點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但那么多的人神色虔誠的立在她的面前,她從來沒感受過這等殊榮。林雪忽然有點害怕,如果有一天他們發現她不是他們的神使以后,發現她不能帶他們去新世界,他們會不會沮喪和憤怒。

如果非要讓她來做這個“神使”,她想她是愿意的,至少這樣的話,像瑪拉那樣的事就可以更少的發生了吧。

那她要裝的更像一位真正的“神使”,所有的人都尊重她,信服她。

她希望能讓著列車平平安安地走到最后。

人們眼中爆發出精光,向前半步,緊緊凝視住林雪。

哪怕黑暗到來,也要直到光明重臨。

然而,厄運即將接踵而至,正如上列車時那種如刀刺耳的轟響一樣,它暗示著必有災劫。

十年前的開走的那列車,當停下了最后一次后,整整四十天沒再停過一次,最后一個人死于饑荒,那日他一個人站在車門口,門外的響聲雖然越來越大,可直到他死去門還是沒開。

后一秒,門終是開了,可再無人看清外面是什么。

也許就是新世界,也許不是。

不過,這一列車上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切。

但,這一次的起頭將是饑荒。

當天傍晚。

“大哥,今天我們還干嗎?”

男人目光閃爍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點點頭。

“可我們都當著神使發誓了。”

“你當真覺得他是神使?能帶我們去新世界?”

“他會魔法,而且畫的東西沒人見過。”

“不,已經餓死一個人了,你覺得我們如果餓死了他會管嗎?”

“那萬一被他發現了怎么辦?”

“難不成你還怕他殺了你嗎?”男人身側的冷刀上折射出他眼中比刀光還可怕的光,“沒有食物,我們誰都無法活下去,我們要活到最后。”

“你懂嗎?”男人撥弄著刀尖,“就算他真會魔法,我也不會就怕了他。”

……

一個女人獨自走下了床鋪,想必她是去上廁所了。忽然一陣風,空蕩蕩的床單被冷風刮的不停擺動,床下的雜物散落一地。

有個男人踮著腳步走近了。

“你在干什么?”

那個男人忽然聽到一句冷冽的聲音,霎地回頭,“神使?”

“你在偷東西嗎?”

“不,我沒有。”男人驚慌失措地往后退一步。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我……”男人低頭看了眼拿著的密封袋,在手上連抖兩下,飛快地丟在床上。

落到了床上的袋子連續翻滾了兩次,面包屑從封口里抖出。

“你很餓嗎?”

“啊?”男人一怔,連忙直點頭。

“你上這列車有多久了?”

“快一個月了。”男人說。

“沒食物了?”

男人連忙點頭。

“你先回去吧。”

聽到這話后,男人指了指自己,有點難以置信。

林雪點點頭。

夜幕的走廊里,男人一邊往回走,一邊不停地往后張望。

他嚇了一跳,他的胸口正抵到一把冰冷的刀尖。

“大哥?”

“怎么沒帶回來東西?”大哥聲音急而短。

“神使發現我了。”

“他發現你了?”大哥放下了刀,靠近他的眼孔,壓低聲音,“他問你什么?你交代沒有?”

“他沒問什么。”

大哥一下坐回到床上,兩只撐在身后的手捏緊了被單,“今晚又餓死了一個人,就在剛剛,前一節車廂里。”

男人發呆似的定在原地。

就在前面。

一個人抖著一條褲子,簌簌作響,身旁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歪著腦袋,抖褲子的人把褲子放到了地上,然后把他的腦袋又扭正了,俯下來攤開一張毛巾從上到下挨著擦了一遍他的身子。

暗夜一片漆黑,慘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照拂在地板上,蕭索的沙地上刮來一道冷風。

……

日出了。

林雪緩步走在往后去的走廊上,陽光拂在她的側臉。婦人停住了整理鋪蓋的手,孩童低著眼睛偷偷觀察她。

這時,她經過了楚蕭。

“昨天說得很好。”他坐在床上,正翻看著一本厚書。

“謝謝你,幸好你昨天救場,不然我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說。”

“那是你的勇氣。”楚蕭不緊不緩地說。

“對了。”林雪眼睛一亮,看向了他,“我能做你的朋友嗎?”

“朋友?”楚蕭抬起微蹙的眼睛,輕聲一念。

“可以。”他說。

“謝謝你,但我還有事要做,就先走了,下次再來找你。”

楚蕭點了點頭,再次把視線凝聚在紙頁上,輕翻一頁。

陽光照在紙上,書名:沙漠百年記史。

越往后走,兩側鋪位上人的氣色和精神顯得越好,大概是糧食更充足些吧。

男嬰兒喝著母乳,兩個黑眼珠不停打轉,舔了下嘴巴。

林雪停下來沖小家伙揮揮手,小家伙一動不動地眼巴巴望她,嘴巴嚼了嚼。

“神使,您是有事要召喚我們嗎?”

林雪靜了一瞬,“對。”

“我幫您叫醒他們。”婦女把男嬰放在了枕頭上,裹起衣服站起來。

林雪點了點頭,又接著往前走,不知不覺已經走過了幾節車廂。

她忽地停住腳步,站在空蕩蕩的門框下,前面是下一節車廂。

有張床板上空空的,床架子上還掛著兩條白色的帶子,它們孤零零地垂在半空中。

一道簾幕驀地隔住了空床板和后面的鋪位。

林雪在原地站了整整三分鐘,最后回過神來,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簾幕后沒有一個影子。

“神使,大家都醒了,您盡管吩咐就行了。”這時那個婦女走到了林雪身后。

林雪看了最后一眼,立刻轉身往回走。

“大家早上好。”林雪望向兩旁床鋪上的人,“我今天來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件事情。”

“神使有什么要求盡管提。”一個人探出頭。

“也不算什么要求。”林雪看向他,“我就希望你們能分享一些食物給前面那些沒吃了的人。”

那人本來昂著頭,現在縮回了些,低下眼睛。

而不僅是他一個人,原來躍躍欲試的人們忽然萎靡起來。

林雪把他們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還是抱有一絲僥幸地問,“如果有愿意分享的,舉下手。”

她睜大眼睛四顧了一周。

沒有一點聲音,人們紛紛落下目光。

“好吧。”林雪覺得心里有點堵,難受地點點頭。

“神使。”婦女小聲喊她。

林雪倏地抬頭看她,手不自覺間握緊了。

“我們真不能。”

林雪解放似的一笑,眼睛望向了遠處。

“我們不能像您一樣,我們缺少食物就活不到終點了。”婦女忽然眼神一凝,“但您若愿分一些您那不餓不病的神力給我們,所有的食物我們都愿意奉上。”

“對。”一個男人猛地抬頭,目光熱切地盯著林雪。

“神使。”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紛紛聚到林雪身上。

林雪似乎被他們逼人的眼光盯痛了,什么都不想說,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快點兒走出這里。

她搖搖頭,悶得要命。

她看到前面的窗廊里一片光亮,她現在只想走到那兒。

······

昨天餓死一個人,還是個少年人,十七八歲,跟他爹一起上的車。

這件事很快就如瘟疫一般傳遍了前邊的車廂。

當林雪回來時,車廂里終于出現一道聲音。

“神使。”

“我們要相信神使。”

林雪才知道最前面的車廂里死了人。

蒼老的父親低垂腦袋,頹唐地坐在床板上。

少年無聲地躺在冰冷的鐵板上,一張白色的大布搭在他身上,只露出了頭,胸和腳。銅黃軀體上的一塊兒地方有一小道紅痕,而一把泛了紅的刀放在一側。

林雪遠遠看了一眼。

蒼老的男人握住一把刀,顫抖的刀尖指著少年的胸,越來越近。他手抖得卻更厲害,不住猛一顫,鋒利的刀嘩然切下。他慌地提起,刀影帶出飛濺的血滴,“砰”一聲落到一旁。似乎男人雙腿上繃緊的弦猛地斷裂,一步退坐到床上。

······

“兒子,如果爸爸先死了,你就把爸爸身上的肉割下來……你要活到最后。”

“爸,如果我先被餓死,你也吃了我。”

說完后,他們不約而同地笑了笑,望著最后一塊兒面包發呆。

最后兒子吃下了那一塊面包。

可那天晚上,兒子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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