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外傷性逆行健忘吧”
謎之少女扯著袖子把一個瘦長的中年醫生帶了過來。
醫生一頭黑發,用了發膠固定,雖然有對令人聯想到爬蟲類的細長眼睛給人冰冷的感覺,但言談舉止十分平和。少女喊他宮崎醫生,我覺得那肯定是他的名字,看他掛在身上的名牌,他確實應該叫宮崎這個名字。醫生讓頭腦極度混亂的我在床上躺下,進行了一番身體檢查之后,一邊推起那副銀框眼鏡一邊向我們告知疾病名稱。
“逆行……健忘?”
坐在床旁邊折疊椅上的少女嘴里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匯,不解地歪起了腦袋。
“我因外部沖擊造成腦損傷后喪失近期記憶的癥狀。我想想……用『失憶』這個說法應該好懂一些吧”
“失憶!?”
是很好懂。少女的尖叫聲響徹狹窄的病房。
“等一下等一下,醫生!怎么會這樣?咦?咦?失憶?哥哥他失憶了?醫生,這!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綾瀨,你別激動。你無法相信也不能怪你”
少女表現得比我這個失憶的本人更加混亂。宮崎醫生以平靜的口吻讓她冷靜下來。
“我也很難相信??墒?,現在淺語君似乎對自己的事情完全不記得了。是吧,淺語君”
“哥哥,是這樣么?”
“誒……?”
兩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我花了足足幾秒鐘時間才注意到宮崎君指的是我。
“……我,叫淺語么?”
“喂……哥哥,別這樣啊”
少女頓時神情慌張。
“沒錯。你的名字叫做新垣淺語”
“xinyuan……qianyu……”
我試著把宮崎醫生告訴我的名字念出來。
“xinyuan……”
為了確認發音又念了一遍。
“xinyuan……qianyu……”
最后放松地又念了一遍。
“哥哥,想起什么了么?”
“………………”
沒有任何感覺。
名字本來該是同一性最穩固的詞匯,然而卻無法牽引出絲毫感覺,只是無為地從內心的縫隙間零落。
“不行,想不起來……”
“是么。那你記得綾瀨?”
“綾瀨?”
宮崎醫生向我示意身旁的少女。少女雙手合十,就像在祈禱。那雙玲瓏大眼正拼命地對我說‘一定記得的吧’。
我與這個叫綾瀨的出奇可愛的少女相互對視了一陣子……
“……想不起來”
但我最終只能給出這樣的回答。
“怎么會這樣……哥哥,你在騙我吧”
從綾瀨的唇間漏出細若蚊蚋的聲音。
“哥哥,看清楚了啊。我是綾瀨啊。你唯一的妹妹啊”
“……妹妹?”
經她這么說,我又重新看了下少女的臉,但還是什么也想不起來。
“哥哥,快別這樣了。這不是真的對吧?哥哥在戲弄綾瀨對吧?肯定是這樣的,是不是啊,哥哥!”
“綾瀨”
宮崎醫生抓住了綾瀨的肩膀。
“不要這樣啊!一點都不好玩!求求你了哥哥,不要這樣?。 ?
“綾瀨,還是算了吧。淺語君現在也很混亂”
“可這絕對是騙人的??!哥哥怎可能忘記綾瀨啊!拜托了醫生,再好好診斷一次吧!”
“這種事情診斷多少次都一樣。沒關系的,逆行健忘是暫時性的癥狀,失憶狀態幾乎不會一輩子持續下去”
“幾乎不會還是有可能的吧!哪里沒關系??!”
“哎,不是這個意思——總之你先冷靜下來”
綾瀨非常混亂,而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拼命安撫她。我看著他們兩個現在這樣,感覺自己仿佛置身另一個遙遠的世界。這種感覺,究竟怎么說好呢……就好像一切都拋下自己,飛快遠去一般。就好像我這個人自腳下逐漸崩潰一般。
失憶是什么鬼……別這樣好不好,怎么可能這么荒唐,這又不是電影。那種事情怎么可能發生在現實中……怎么可能實際出現在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我的……咦?等一下啊。
“哥哥,你怎么了?”
綾瀨眼尖地看出了我表現在表情至少的些許疑惑,向我問道。
“啊,沒什么,我就是在想,我為什么能聽懂這些話……”
“話?”
“我沒有記憶呢,可我聽得懂你們說的話。聽得出那是……日語。東西的名字也叫得出來,這是什么情況?”
綾瀨的臉上頓時煥發光彩。
“真的??!真的啊,哥哥!呃,呃,等一下哦……Good morning 哥哥!”
“誒?啊,早上好……”
“你還好么!”
“……不怎么好”
“呀,能懂!完全能懂啊,哥哥!醫生,還是再好好診斷一次吧。哥哥沒有失憶啊。你看他日語和英語都沒忘的啊。呀太好了、呀!”
“好吧,綾瀨,你先坐下來。很遺憾,失憶的人具備一般常識其實絕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宮崎醫生又勸興奮起來的綾瀨坐下去,然后慎重斟酌詞句說道
“雖然都叫做記憶,但根據種類不同,在大腦所管理的區域也會不同。舉例來說,短時記憶保存在海馬體中,而長期記憶保存在大腦皮質中。淺顯易懂地來說,淺語君的腦損傷很可能集中在大腦的某一個部位,只令回憶之類的場景記憶造成了缺失”
“一點也不好懂!好心煩!”
“啊,是么?呃,總的來說,淺語君現在保留著一般常識,只失去了有關自己的記憶”
“什么啊這是?還有這種情況么?”
“既然現實中發生了,肯定是存在的吧。當然,并不多見就是了”
宮崎醫生用食指戳著自己的腦袋,說道
“總而言之,損傷沒有侵害到深層記憶算是萬幸了。如果那里受損的話,國語與常識這類生存必須的記憶也會喪失。亞季君,說得出日本的首都是哪里么?”
“……東京”
“沒錯。2×2是多少?”
“4”
“厄瓜多爾的外務大臣呢?”
“啥?”
“嗯,深層部分可能還是有些許損傷”
宮崎醫生的圓珠筆飛快地在病歷上寫下記錄。且慢,第三個問題真的是社會常識么?就算厄瓜多爾人不知道的也應該占多數吧。
“車禍造成的沖擊果然比預期的要大。姑且明天再做一遍檢查看看吧”
“車禍……?”
我的腦袋里頭微微有點痛。
“等一下,醫生。我遭遇車禍了?”
“是的,你就在這旁邊的機場旁邊的行車道上遇到了車禍。車禍發生在上個星期四”
“車禍……”
我手指撫摸纏在腦袋上的繃帶。
“那司機真沒良心,救護車都不叫都直接逃跑了。這算肇事逃逸吧。幸好我碰巧路過,于是直接把你帶過來了,直到今天你才終于蘇醒過來”
“你說今天,今天是……?”
“5月20日啊,哥哥”
綾瀨將柜子上的日歷抓了過來。20日是周三,我睡了幾乎一個星期。
“……綾瀨真的好擔心啊”
“……是這樣么……”
我注視著綾瀨好像在責備,又像松了口氣一般的眼睛,意識被內心的小小變化奪走。怎么回事,有什么東西好像要蘇醒過來了。頭痛開始逐漸加劇,就像活的東西似的搏動起來。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要來了。車禍……沖擊……十香……綾瀨……淚水……。
“啊……”
突然,疼痛在腦袋里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