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虎林】

“兔崽子，走快點！”一個士兵一腳踢在了江浙遠(yuǎn)的脊背。

江浙遠(yuǎn)彎下腰撿掉在地上的鐵器零件時本來就不太穩(wěn)，突然背后受了一腳，一下子摔倒在了泥土里。剛剛下過雨的，泥巴既黏又臟，好似浸透著腐爛尸體的異味，把江浙遠(yuǎn)本早已污黑的臉龐變得更臟。濕泥涌入他的嘴中，讓他感到一陣惡心。

還未等江浙遠(yuǎn)站起來，士兵又在他背上狠狠踢了一腳，他早已破爛不堪的布衣也涂滿了污泥。

陣痛從背后傳來，他的脊梁止不住地顫抖。

“讓你小子偷懶?。?！”士兵又是一頓腳踢，江浙遠(yuǎn)趴在泥里掙扎，每一次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士兵都猛地踹他一腳。疼痛，幾乎讓他無法動彈。

士兵的罵聲和少年的慘叫，引起運輸隊伍中間的一陣騷動。

“別踢了。”江浙遠(yuǎn)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女聲。

在他的余光中睹到，一個女孩沖了過來，擋在士兵面前。

這個女孩穿著同樣破破爛爛的布衣，臉龐污濁不堪，眼神里充滿了疲憊，無神的目光注視著士兵。她光著腳站在泥中，腳上早已充滿血痕，血和泥混在了一起，讓她覺得微微疼痛——但她早已習(xí)慣如此。

士兵滿臉惱怒地看著女孩，怒吼道:“滾開！”說著便一掌扇在女孩的臉上，女孩一下子直接被扇倒在地上，污濁的臉龐上泛起充血的紅色。女孩沒有捂臉也沒有哭，只是雙眼注視著士兵，嘴里小聲說道:“別打了……”

士兵準(zhǔn)備要像踢江浙遠(yuǎn)一樣踢女孩，再把這個女孩狠狠打一頓，打到她下次不敢來挑戰(zhàn)士兵。江浙遠(yuǎn)想要站起——像個人一樣站起來，但卻是徒勞。

“住手！”一個年老的人聲響起，士兵似乎知道是誰來了，回頭望去，是另一個士兵。不過那個士兵已經(jīng)滿頭華發(fā)，連胡子都已經(jīng)斑白，他步履緩慢，但是看起來步伐很穩(wěn)健。在這個士兵的注視下，老者走到了士兵的面前。

士兵吼道:“老頭，你想怎樣？”

那個老士兵咒罵了一句:“混蛋！奴隸是運輸貨物的，不是供你打的！”

運輸隊伍在旁邊依然沒有停下來，只是路過的奴隸和士兵的目光會在這兩個士兵身上停留一下。奴隸們也不敢停，似乎連一個同情的目光都不愿意給在地上的少年。

士兵怒吼:“老子就是想打，你想怎樣？”

話音剛落，老士兵就將手握到了腰前佩劍的劍柄上，并且拉出了一部分，陽光照射到劍上，又反射到士兵身上。

“那我就把你當(dāng)做攪亂公共事務(wù)，處理掉你?！崩鲜勘卣f。

那個士兵看了看周圍，路過的全都是士兵，瞪了一眼老士兵，然后又斜著目光瞪了一眼女孩，他不能在這里惹事。

士兵哼了一聲，指著江浙遠(yuǎn)說道:“再讓我看見你像沒長腳一樣走路，老子親手弄死你！”接著士兵跟著運輸部隊走了，頭也沒回。

女孩蹲下去扶江浙遠(yuǎn)。江浙遠(yuǎn)在攙扶之下勉強坐了起來，雙眸和老士兵的雙眼交匯。

“做好你們該做的事，去跟上隊伍，少惹麻煩。”老士兵說道，接著便跟上隊伍緩緩離去。

江浙遠(yuǎn)剛才雙眼只有一片花白，頭昏腦脹，不知道面前的都是什么?，F(xiàn)在好了許多，他本想對老士兵道謝，但是還是停住了。從全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中，他告訴自己，這些士兵全都是一樣的。

江浙遠(yuǎn)看向遠(yuǎn)去的老士兵，接著轉(zhuǎn)過頭看向女孩。女孩剛剛被扇的那一面臉頰比剛才紅腫的更厲害，她的雙眼沒有光芒——這里的人雙眼都沒有光芒。他伸出手，想要輕撫她的臉龐，女孩卻往后縮了一下，他也便放下了手。

“那個混蛋……如果我是你，我會假裝沒看到?！苯氵h(yuǎn)輕輕地說道。

“若我是你，我會盼望有人來幫幫我。”女孩也輕聲回答道，聽她滿不在乎的語氣，好像剛才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她臉上的紅腫也不存在似的。

江浙遠(yuǎn)愣了一下，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你能站起來嗎？”女孩問道。

他試了一下，但是雙腿疼讓他無法發(fā)力，紅腫的肌肉在自己跳動著、撕裂般地疼痛著。他看著女孩，微微搖了搖頭。

女孩站了起來，說道：“那你先在這里緩緩，我要走了。”浙遠(yuǎn)望了望一眼看不到頭的隊伍，看不到前端，看不到后端?！澳愕葧昧吮愀?，省得又被打一頓。”女孩輕輕說道。

“等等，”浙遠(yuǎn)說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名字？”女孩重復(fù)了一遍，“我無名，奴隸是沒有名字的?！?

浙遠(yuǎn)望向女孩，女孩繼續(xù)說道：“他們都說，奴隸不配有名字，除非主人賜予奴隸名字?！?

浙遠(yuǎn)的胳膊傳來劇烈的疼痛?！熬鸵驗槲覀兪桥`，所以我們連名字都不該有？”

“等到了宛丘城，如果有人……我是說如果有老爺們愿意買我們，也許以后就有名字了。”女孩補充道。

“我有名字?！苯氵h(yuǎn)說道。

女孩表情沒有改變，沒有什么驚訝，“哦？”

“我姓江，名浙遠(yuǎn)。”

“是你自己起的？”女孩問道。

“不是，是我父親起的?！苯氵h(yuǎn)說道。

“你見過你的父親？”女孩眉頭微微一撇。

“對，我見過?！苯氵h(yuǎn)看見女孩輕輕點點頭，微笑了一下。但是給人感覺只是生硬地動一下臉頰，最不像微笑的微笑。

“記得快點跟上?！迸⒘滔逻@句話，便走向她剛才扔下的麻袋。

……

血色夕陽之下，在樹林之中的奴隸和士兵們?nèi)匀幻β抵?，這是運輸隊伍行進七天以來第五次駐扎。林海茫茫之中，這支長長的隊伍終于停了下來，今天注定是無法穿過樹林了。明日啟程，大概到中午便可穿出森林，再行進四至五日便可以到達(dá)王都——宛丘城。至少軍官們是這么預(yù)測的。軍官們在靈囿接到圣旨，幾個月前剛登基的王——夏王要大擴帝都護城軍，靈囿城要向王都運輸大量的鐵器來制作武器。

作為陪都，靈囿城距離宛丘城并不遠(yuǎn)，但也要走許久。

據(jù)說，新王雖然年紀(jì)不大，但是脾氣古怪，如果因為什么事情耽誤了鐵器運輸，怕是要受重罰，軍官們和靈囿城工部都不敢怠慢。靈囿城官府親自下令，連夜加工了鐵器、連夜召集人馬盡早出發(fā)，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可以按時趕到王都。

隊伍里的士兵不是用來運輸貨物的，而是看管奴隸的，所有苦力活都由奴隸來做。而奴隸是由軍官們強征的——這些奴隸在靈囿城多的是。

……

女孩靠在了一個樹干上，喘了一口氣。她把一大捆木柴放在一旁，坐了下來。周圍奴隸們有的在尋柴，有的在搭帳篷——當(dāng)然是為軍官老爺們搭帳篷，其他人只有睡外面的份。還好現(xiàn)在很多士兵去打獵了，不然被哪個士兵看見她休息的話又是一頓破罵，或者一頓痛打，或者……女孩不想再想下去，不想再想任何關(guān)于那些畜生的事情。

“喂?！币粋€很小的聲音從女孩后面?zhèn)鱽恚⑦€是聽到了。女孩轉(zhuǎn)過頭，一個少年的頭從濃密的草叢中冒出來。哦，是白天的那個被打的少年。

女孩左右看了看，沒有人注意到她。

少年揮揮手，擺手勢示意女孩過去。女孩再次確認(rèn)沒有人注意她，貓著腰小心翼翼得躥了過去。

“怎么了？”女孩問道。

“這些給你，剛摘的?！苯氵h(yuǎn)把手中抱著的一塊大布里裹著的東西展示給女孩看，女孩吃了一驚，是好幾個鮮紅的蘋果。

“你……你哪找到的？”女孩問道，“這附近我都走遍了，沒有蘋果樹?！?

“我……我找到的，不是，你別管，我只想報答你今天對我的幫助，這些你收下吧?！?

女孩看著他手中的蘋果——那幾個蘋果看起來格外誘人。奴隸在這里連士兵們的剩菜都吃不到。況且這么多的士兵，食物本來就不充足，怎可能有剩菜。奴隸吃的一般都是發(fā)霉的蘑菇或者爛了的菜葉，一路走過來，餓死的奴隸少說也上百了。而女孩已經(jīng)一天多沒進食物了，只是在今天路過河流的時候喝了一些帶泥沙的水。

“你不會是偷的吧？”女孩再一次看向江浙遠(yuǎn)，江浙遠(yuǎn)的眼神卻躲了一下。女孩大概已經(jīng)知道蘋果是怎么來的了。

“你膽子好大，今天還沒被打夠嗎?要是被發(fā)現(xiàn)你偷了他們的蘋果，他們定要殺了你，他們可不在乎少一人。”女孩一臉認(rèn)真地說道。

“我已經(jīng)不在乎了，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江浙遠(yuǎn)說道。

“你說這話是……是何意思？”女孩瞇了瞇眼睛，問道。

“不管怎么說，你先吃吧，怕被發(fā)現(xiàn)的話吃完不就行了，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少了幾個蘋果的……你吃，你邊吃我邊給你說。”

女孩又望了望四周，這片草叢顯得格外茂盛，似乎把一切都擋在了外面。女孩又望向蘋果，她很餓，她也已經(jīng)太久沒吃過有味道的東西了……

女孩轉(zhuǎn)念一想，既然是吃那些混蛋的蘋果，那也沒有什么歉意在心中了。想罷她便抓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大口，酸甜又濕潤感覺在嘴中散開。

江浙遠(yuǎn)壓低聲音，不知道是不是故作神秘地說道：“我告訴你啊……今天晚上，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