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琴嫣回到了長流宮后便睡下了，沒有多說任何話。
幽蘭此刻看著背著自己躺著的小主，輕輕地拉下簾子。幽蘭知道，她是真的累了。
幽蘭從沈府時便一直伺候著沈琴嫣，親眼看著她從豆蔻年華變成一名真正的女子。她知道，小主以前在沈府是什么樣子的，那個時候的她比入宮后更多。沈琴嫣在沈府時特別喜歡花，記得當(dāng)時把她閨房外邊的平地上種滿了花還不夠，她還在自己閨房里擺了一堆花盆進(jìn)來，閨房活像一個賣花人的花房。這也是為什么沈琴嫣這么喜歡去御花園，不管是自己愉快還是傷悲，總是會去御花園走一走，今天也是如此。
幽蘭記得，小主第一次去御花園是大王帶著去的。幽蘭永遠(yuǎn)也忘不了小主那時候的模樣——雖然自己激動不已，但是還要硬把自己的心情給壓抑下來，盡量表現(xiàn)地端莊、大氣。可是，她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少女，結(jié)果，她的那副表現(xiàn)即有了孩子一般的興奮，又有一些成人的安穩(wěn)，就是奇奇怪怪的四不像。不但讓當(dāng)時大王感到新奇，連幽蘭都永遠(yuǎn)都忘不了。
要是時間永遠(yuǎn)停留在那一時刻就好了，小主還沒有什么多的憂愁與心痛。
幽蘭輕輕搖搖頭，不再多想。雖然現(xiàn)在時辰還有些早，但幽蘭已經(jīng)打算把這兒的燈都熄掉，讓小主好好睡一覺吧。再說，也沒人會在意長流宮的光亮何時消失。
可是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大王駕到！”
什么？大王來長流宮了！這……幽蘭想趕快把小主叫起來迎接皇上，但沒想到，沈琴嫣竟然轉(zhuǎn)過了身，即刻便起身要下床。幽蘭連忙前去扶著小主。
幽蘭這才知道，小主根本就沒睡著。
門已經(jīng)被推開，上官皓大步走了進(jìn)來，正好看到了正要下床的沈琴嫣。上官皓身后還跟著劉胥總管和幾個小太監(jiān)。
“哦？沈嬪這么早就要安寢了嗎？”上官皓問道。
沈琴嫣沒有回話，只是站了起來，雙目和上官皓對視。上官皓看到那雙眼睛，難以想象其中的復(fù)雜，是憔悴，是傷悲，是無奈，是怨恨。在上官皓的注視下，沈琴嫣的眼角再一次泛起了淚花。
沈琴嫣穿著睡服向上官皓行禮，顯得有些突兀。幽蘭連忙解釋道：“回大王，小主這幾日身體不適，所以要入睡早些……不知道大王要來長流宮，還請大王贖罪?！?
“身體不適，可找過太醫(yī)？”上官皓問道。
“回大王，小主已經(jīng)好多了，基本已經(jīng)沒有什么問題了?！庇奶m低著頭回答。
“你們長流宮的人可要照顧好你們小主?！鄙瞎兖┛粗嫔n白的沈琴嫣說道。她現(xiàn)在這樣子，不是病了也叫人擔(dān)心。
“是。”幽蘭連忙說道。
“罷了，都退下吧，讓本王和沈嬪說說話?！鄙瞎兖┱f道，“把本子遞上來?！?
說罷，上官皓接過了劉胥遞上來的一本薄藍(lán)皮本，封皮沒有寫任何字。
幽蘭有些擔(dān)憂地最后看了一眼沈嬪，便隨著上官皓的侍從們行禮告退了。
門輕輕地關(guān)上，此時只剩下沈琴嫣與上官皓四目相對。
上官皓移步至座位，緩緩坐下，說道：“沈嬪，你也坐吧?！?
沈嬪沒有回話，只是用她那淚眼朦朧的雙眼，滿懷戒備地看著上官皓，仿佛一只麋鹿看著獅子。
上官皓即刻肅然：“本王在對你說話呢！”
“臣妾這樣站著就好?！鄙蚯冁逃脻M不在乎的語氣說道。
上官皓和沈琴嫣四目相對，沈琴嫣看到上官皓眼神里泛起怒氣，顯然是對于剛才她說的話感到不滿。不滿便不滿罷，此刻她還在乎什么呢？
“罷了，這便隨你。”上官皓用略帶呵斥的語氣說道。
“呵?！睕]想到一聲冷笑從沈琴嫣嘴里傳出。
“大膽！”上官皓大聲呵斥。
沈琴嫣沒有再說什么，但是她雙眸瞪著上官皓，充滿了不甘。
見沈琴嫣沒有再說什么，上官皓在座位上微微動了一下，說道：“想必，你應(yīng)該知道本王為何而來?！?
“臣妾不知，還請大王明示?！鄙蚯冁陶f道，語氣微弱卻堅毅。
“哼?！鄙瞎兖┎恍嫉睾吡艘宦??！氨就跚皫兹詹灰娔?，就是想讓你冷靜下來。看來，你現(xiàn)在不但沒冷靜下來，脾氣還倔的很。”
“大王，你讓臣妾如何冷靜……”沈琴嫣輕聲說道。
“你的家族，有罪。如今，你也是罪臣之女。你現(xiàn)在安然無恙，全憑的是你與本王之間的情誼……”上官皓大聲說道，還沒說完，便被沈琴嫣打斷。
“大王，臣妾的家族如何有罪，臣妾又如何為罪臣之女？”沈琴嫣一反嬌弱的常態(tài)，咬牙切齒地說道，目光狠狠地瞪著上官皓。
“哼，你父親貪污受賄，你府上搜出了整整一房的金銀，堆積成山。本王覺著你父親的官職也不是太高，不料竟小官巨貪！”上官皓毫不客氣地說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沈琴嫣咬牙大聲喊道。
“住嘴！還輪不到你來質(zhì)疑本王！”上官皓這一次似乎是真的動了怒氣。
“證據(jù)沒有昭告天下，貪污案未經(jīng)審判，無憑無據(jù)，何以加罪！”沈琴嫣用嘶啞的聲音反駁道。
“哼，你要證據(jù)，本王就給你證據(jù)！”上官皓一把將自己手中的藍(lán)皮本狠狠地扔在了沈琴嫣的腳下，“自己翻開看看吧！”
沈琴嫣渾身顫抖，眼神犀利，盯著上官皓，讓上官皓覺著沈琴嫣真是快要喪失理智。
沈琴嫣俯下身子，撿起了藍(lán)本，輕輕翻動著書頁。
本子里記錄的全都是沈府的出入帳，每一頁都標(biāo)注著年期、月期、日期，還有記錄人的名字。沈琴嫣看到，記錄人便是沈府的財政總管。
那些被認(rèn)為是貪污的地方，都已經(jīng)用圈圈了起來。沈琴嫣不曾看過賬本，對此了解甚少，但是還是可以對照上面的數(shù)目。
夏孝王十五年，沈府多入了二十萬兩白銀……
夏孝王十六年，沈府多入了二十四萬兩白銀……
夏孝王十七年八月，沈府庫中無故多出了四十萬兩白銀……
沈琴嫣合起了賬本，才發(fā)現(xiàn)上官皓一直在盯著自己。
見沈嬪合起了賬本，上官皓呵斥道：“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臣妾不相信，臣妾不相信！”沈琴嫣將賬本丟在了地上，渾身顫抖地說道。
“哼，瞧瞧，你跟本王要證據(jù)，可是證據(jù)在此，你卻又不認(rèn)！”上官皓大聲說道，聲音甚至讓門外守著的侍從們聽得清清楚楚。
“臣妾的父親為人廉正清白，從小就教導(dǎo)臣妾一定要坦實做人，怎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這賬本有問題，這賬本肯定有問題！還請大王明察……”
“本王已查完，結(jié)果就在你的面前。”上官皓冷酷地說道。
“陛下，臣妾以頂上人頭擔(dān)保，我沈家歷代清清白白，絕對做不出貪污受賄之事！家父為人正直，臣妾再清楚不過……請陛下明鑒……”
“夠了！本王不想再聽你胡言亂語了！若是再細(xì)查下去，你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
兩人一陣沉默，上官皓看著眼前自己的沈嬪，正處奔潰之時。
“陛下，縱使賬本是真的，但是家父入賬數(shù)額遠(yuǎn)不至死啊大王……不至于將臣妾所有親信全部關(guān)入大牢啊……”沈琴嫣坐在了地上，再也忍不住淚水。
“貪污就是貪污！豈有罪大罪小之分！”
“陛下……陛下……十幾年前宛丘城的余家貪污多達(dá)三百萬兩白銀！先帝沒有殺任何一個人，只是將余家遣送邊疆……還請大王開恩！”沈琴嫣知道，自己再怎么說，再怎么解釋，大王都不會再相信自己，更不會再查下去。
沈家，已經(jīng)被認(rèn)定是罪族。沈琴嫣內(nèi)心不敢相信，難道自己的父親，竟然真的會做出貪污之事嗎？
“好啊！你竟然敢用先王來壓本王！”上官皓大怒，讓門外的太監(jiān)們嚇了一大跳。在門外守著的幽蘭已經(jīng)泣不成聲。
沈琴嫣掩住自己憔悴的臉龐，在地上啜泣著。這時候?qū)τ谒齺碚f，自己的嬪妃之位，自己的宮殿，自己的地位財富，自己的前程乃至整個世界，都不重要了……只剩下沒有邊際的悲痛之流在心中澎湃，不斷拍打著她早已破碎的內(nèi)心……
沈琴嫣不知道，為何大王突然不說話了。沈琴嫣不斷啜泣著，不知所措。是啊，在家族遇險的時候，她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沈琴嫣感到大王走到了她的面前。
上官皓把沈琴嫣的手從捂著的臉上拿下，放在自己的手里輕撫。沈琴嫣淚眼中望見上官皓的目光，不知為何，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只見上官皓的雙目漸漸柔和了下來，像是冰雪在沐浴春風(fēng)后融化而成的涓流。
上官皓一手攥著沈琴嫣潔白的細(xì)手，一手輕撫著她的臉龐。沈琴嫣和上官皓四目相對。
沈琴嫣不知道上官皓是出于何意圖，直到——上官皓說了一句話。
上官皓壓低聲響，聲音小到只有兩人能聽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父親還活著，你的家人都很安全?！?
說著，上官皓從自己袖口拿出一封未拆開的信，折好放在了沈琴嫣的手中。
沈琴嫣猛然一震。
上官皓微笑了一下，不顧沈琴嫣眼淚未止，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沈琴嫣顧不上臉色羞紅，也顧不上細(xì)細(xì)思考，只見上官皓轉(zhuǎn)動眼珠，向沈琴嫣使眼色。沈琴嫣瞥了一眼窗子的方向，侍從們在燭光的照射之下，給窗子上投射下幾片影子。
懂了，沈琴嫣猛然全都懂了。
突然，上官皓站了起來，帶著怒氣大聲說道：“沈嬪，你還是給本王安分一點！本王看在你家族出事的份上，不想和你計較，休要胡鬧！”
“臣妾已是無依無靠之人，大王要是愿意，干脆把臣妾也關(guān)入大牢！”沈琴嫣撕心裂肺地大吼道，配合著上官皓，仿佛剛才什么也沒發(fā)生。
“住嘴！你真是大膽，在本王面前無禮！”上官皓說道，“劉胥！劉胥！”
門即刻被推開，劉胥連忙進(jìn)來，說道：“奴才在。”
“沈嬪即日起禁足，不得離開長流宮！沒有本王的旨意，禁足不可解除！”
“奴才遵旨！”劉胥斜目看著坐在地上的沈琴嫣，此刻在撕心裂肺地啜泣著。
“本王乏了，回御龍殿！”上官皓頭也不會，大步邁出門檻。劉胥連忙跟在大王身后。
幽蘭見大王遠(yuǎn)去后，連忙進(jìn)門，想要扶起沈嬪。卻看見沈嬪面色平靜，手里攥著一個信封，雙目不再悲傷，看著幽蘭。
沒等幽蘭走過去，沈嬪便自己站了起來，把信封攥在手里，像是一個寶貝一般地珍視它。幽蘭十分疑惑，只見沈嬪露出了久違地笑容，笑著笑著，沈嬪笑出淚來。
上官皓大步走向在侍從們前面，走著走著，在月夜之下輕輕一笑，但很快又隱匿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