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圓給青青辦理官籍請族中村里作保的事情很快傳了出去，除了族長、村正和各位耆老，普通鄰舍也樂意出個手印。畢竟他們多多少少受益于青青，而且就算現(xiàn)在沒有受益，將來也保不齊有個三災(zāi)兩病的，所以巴不得青青能夠以正式的身份留下。

徐圓對這事兒十分熱衷，一來是因為夙愿已久，另外也是擔(dān)心夜長夢多。他也是應(yīng)該去縣城里轉(zhuǎn)轉(zhuǎn)了。捕蛇的事情籌劃了這么長時間，一直沒有收獲。現(xiàn)在好不容易得了條大黑蛇，雖說不是自己捉來的吧，但不管怎么說也是個敲門磚。去縣城的藥鋪里長長見識，結(jié)交結(jié)交朋友，路子才會打開。

徐圓專門挑了一天出來在村子里征集村民的畫押。結(jié)果不到半日，一張申請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蓋了得有好幾十枚手印回來。自然不用說族長、村正和幾位耆老的。如徐氏所預(yù)料的那樣，當(dāng)初被冒犯的那位耆老雖然臉色還是不怎么好看，但看在表兄弟的性命上，還是摁下了紅紅的拇指印。

徐圓寶貝似地捧著那紙申請，興沖沖地回到家，結(jié)果在門口遇到小腹微挺的沈氏。

徐圓見到沈氏，高興的臉上本能地冷了一截。沈氏看見了，只盈盈一笑。如果是從前，徐圓定然覺得這笑不懷好意。但如今沈氏帶著孕態(tài)，連帶讓她臉上的笑意都真切了幾分。徐圓一時恍惚，很客氣地跟她打了個招呼：“舅娘好。”

沈氏淡淡地點頭：“徐圓?！?

徐圓打句招呼就準備進去，但沈氏還是攔了他一下，點點下巴，示意徐圓手中的紙條：“這是給青青辦理新官籍的申請？”

徐圓一顆心又警惕了些，縮了縮手：“嗯?！?

徐圓想躲開，但是不敵沈氏眼疾手快。后者一伸手，徐圓兩手陡然一空，眨眼的工夫，那張紙就已經(jīng)握在沈氏的手心。

徐圓想要搶奪，但那紙事關(guān)重大，他又怕不小心扯壞了，所以沒有動手。

沈氏掃了一眼，徐圓緊張得都捏緊了拳。結(jié)果沈氏只是笑：“這種事情，一家人怎么見外，怎么凈記著問外頭人要手印，自家人也可以作保的呀！”

徐圓一聽，意外地眨眨眼睛：“舅娘你是說……”

“印泥呢？”

徐圓從身上掏出印泥。沈氏將大拇指重重撻在了印泥里，然后讓徐圓拿著紙，往那眾多的畫押里一摁。

當(dāng)天晚上，徐圓伺候著徐氏湯藥，說起今天如何如何順利、如何如何成功。

徐氏當(dāng)然也很高興，一邊聽一邊微笑。不過她畢竟閱歷豐富，知道好事通常多磨，不到最后一刻別輕易說把事情辦成了。于是徐氏也不時提醒徐圓：“雖然順利，但還是要謹慎行事，別上山?jīng)]跌跤，平地反而跌跤了。”

徐氏這么一說，就讓徐圓想起沈氏的舉動來。徐圓說：“就是今天還有一件事……”

徐氏問：“什么？”

徐圓猶豫了一下，回想起今日沈氏那種溫和的、真誠的笑容，有點兒拿不定主意。

“哦，其實也沒什么?！彼f。

徐圓心想：沈氏這回應(yīng)該不能有什么壞主意了吧？畢竟她自己也有孕在身，時常需要青青幫忙給看看調(diào)理，把青青弄走了對她能有什么好處？

于是他把話憋了回去。

徐氏沒聽出這里面的可疑處。追究他話里的猶豫。對于即將出門的兒子只是再三叮囑，務(wù)望小心。雖然縣城不算太遠，但到官道上坐驢車，也得半天。走路的話，趕早起來大概星夜能到。要是碰到太晚關(guān)閉城門，還需要在城外找地方歇宿。

徐圓對于母親的吩咐一一應(yīng)了。等母親歇下后退了出來，青青還在廳堂。徐圓看著青青，臉上就忍不住泛起笑意。徐圓告訴青青，自己明天就要出門去了，得走個三兩天的樣子，視事情順利與否而定。

青青聽完沒什么反應(yīng)，她對于縣城、出遠門這一類的事情畢竟沒有概念。只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然后徐圓又說：“是你給辦理新的官籍！”青青雖然知道沒有官籍于自己而言是個麻煩，但也沒有特別欣喜的表示。她“哦”了一聲，覺得有點不妥，又補充：“謝謝！”

聽見青青道謝，徐圓滿心歡喜，他坐下來，往青青那邊不自覺靠了靠，又補充說：“明天我主要是去給你辦理官籍，另外呢，還可以把那條蛇找地方賣掉！”

“賣蛇？”

“對呀，賣蛇。這條黑蛇，能值不少錢呢！”

一聽賣蛇，青青的精神好歹是提起來了點兒。

只不過她不是因為好奇，更不是因為高興，而是因為難過。自從那條蛇昨天來了家里，青青就三回兩回地到后邊圈場去看它——蛇被關(guān)在簍子里，簍子被扔在圈場里。雖然隔著厚厚的簍子，黑蛇根本跑不出來，但是還是讓外面其他動物們擔(dān)驚受怕，尤其那些兔子，瑟瑟縮縮地躲在角落里，動都不敢動一下。

但青青不怕那蛇，反而覺得莫名親近。她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明明蛇這么危險，長得也不算可愛，尋常人別說女人，就是男人見了都敬而遠之。但青青不會，青青見到了蛇，倒是看見了什么熟人似的，感覺無比地自在。

最重要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能與蛇交流。

當(dāng)然不是人與人這樣的交流，蛇不能說話，但其實能表達自己的意思。它的動作、它的氣息、它一吐一吐的信子，都是說話。

青青去看了看那大黑蛇，并且試圖喂它。但黑色沒有胃口，因為它內(nèi)心充滿了憤怒和恐懼。當(dāng)然，對于青青的出現(xiàn)黑蛇也覺得困惑：因為它不能理解，明明眼前是個人，怎么卻沒來由覺得熟悉？

青青雖然同情黑蛇，卻始終沒敢把它放出來。因為她知道這黑蛇毒得很，昨天差點要了那隔壁村男人的性命。如果把黑蛇從這里放掉，那么徐圓、徐大娘，都有可能遭殃。就算徐圓和徐大娘沒事，黑蛇在村子里亂躥，傷到了人總之就是不好。

不過現(xiàn)在，青青聽徐圓說明天要把黑蛇帶走賣掉，心里面頓時空落落的。

為什么要賣掉呢？賣掉做什么去？徐圓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蛇牙，連著蛇腦袋可以做裝飾品，有的有錢人就是喜歡。蛇膽最好了，能殺三蟲，去濕氣，除癰瘡，總之用處大大的。蛇骨的話好像能磨粉，也是什么藥引子。蛇皮的話據(jù)說性涼，能下火。蛇肉最不值錢了，但是也能下頓館子……

這些醫(yī)藥知識青青倒是聞所未聞。因為當(dāng)年在那和尚廟里，用的都是草木之屬。這么殘忍地殺生入藥，和尚們可不會去做。

青青聽著心驚膽戰(zhàn)，腦海里是那黑蛇被剝皮抽骨取膽剜肉的畫面。就好似那種疼痛發(fā)生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她越想，眼前就越發(fā)黑了下去……

“青青，青青？”徐圓把青青喚“醒”了過來。

青青眨了眨大眼睛，看著他，抱歉道：“我……”

“你應(yīng)該是累了吧？趕緊去休息吧！一會兒我收拾收拾東西，也準備睡了。”

青青點點頭，起身回到自己房間，甚至都沒跟徐圓道晚安。

青青根本睡不著。

因為一熄燈，眼前便是黑蛇被剝皮抽骨的畫面，青青也不知為什么自己居然幻想得這么徹底，畫面中，黑色被藥師處理的時候甚至還是活的，因為劇烈的疼痛讓它的身體不斷蜷縮起來，無力地糾纏著藥師強健的手臂。

青青嚇得在黑暗中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