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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月好風如水

天蒼蒼,野茫茫,夏晚淋居然進廚房!

“一、不可以隨便亂動屋里任何東西,無論你有多好奇;二、我晚上不睡覺,明天早上你去上課的時候,動靜控制在‘無聲’狀態,吵醒我后果自負;三、以上兩條沒有一點玩笑成分,我猜你是文科生,所以好好地把我剛才說的話,像背中國共產黨的性質一樣牢牢地記在心底,可以做到嗎?”

顧淮文抱著手站在夏晚淋面前,微微俯身,正視著她的眼睛,嚴肅地叮囑。

然而,夏晚淋眼睛卻一直追著奧蕾莎的身影。

“你還養貓???好胖,好軟,好可愛?。∷惺裁疵??”要不是顧淮文還在面前說著什么一二三,她已經蹦過去跟奧蕾莎一起玩了。

“嗯?!碧岬截?,顧淮文語氣好了一點,“它叫奧蕾莎?!?

“什么莎?”

“奧蕾莎?!?

“奧什么莎?”

“奧蕾莎。”

“奧蕾什么?”

“奧蕾莎!你別跟我說,因為我今天下午沒及時去接你,你因此耳朵不好使了?”

“你歧視殘疾人就算了,你還吼我?!毕耐砹軠I眼汪汪地看著顧淮文。

顧淮文閉上眼,捏了捏拳頭,冷靜。

“今晚你睡沙發,被子我待會兒拿過來,現在你先去洗澡吧?!鳖櫥次恼f。

“其實你給奧蕾莎起的名字本來就怪,一般人的貓都叫‘咪咪’‘番茄’‘蘿卜’‘土豆’啥的,你看你起的,啥啊都是。”

跟你有半毛錢的關系嗎?

顧淮文忽略額角爆發的青筋,繼續面無表情地說:“一次性牙刷牙膏在柜子里,不許用我的牙膏,不許用我的毛巾,不許用我的漱口杯。”

我還沒嫌棄你呢,夏晚淋翻了個白眼:“那我怎么擦臉?”

“紙?!?

“我怎么刷牙?”

“用手捧水?!?

“我去!”

“不許說臟話。”

“……”

看著夏晚淋有苦說不出的憋屈樣,因為接到她電話而暴躁了一晚上的顧淮文突然覺得周圍明亮了很多,神清氣爽。

真是一個愉快的夜晚!

一切忙完,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

夏晚淋蜷在沙發上,蓋著被子玩游戲,懷里抱著奧蕾莎。

奧蕾莎整天和顧淮文待在家里,沒見過什么生人,驟然出現一個看起來還挺親切、總是軟軟地抱著它的人,很是高興——而且那人懷里還有香香甜甜的味道。

奧蕾莎很滿意,它很喜歡夏晚淋,于是奧蕾莎把夏晚淋劃作自己人范圍,現在正蜷著趴在夏晚淋懷里,甘愿做一個沒有靈魂的手機支架。

本來以為第一次離家這么遠,怎么也該失個眠,結果游戲剛進行到一半,夏晚淋就困得像有人在她眼皮上糊了膠水,睜都睜不開。

依靠著極高的責任心,夏晚淋逼著自己把一局游戲打完,然后連游戲頁面都沒退出,直接鎖屏睡覺。

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來才六點半。

上午八點十五分上第一節課,從顧淮文家到教室只需要十五分鐘。這么多空白的時光,夏晚淋想了想,她決定做一頓美味的早餐。

天蒼蒼,野茫茫,夏晚淋居然進廚房。

她一心想著顧淮文醒來看見桌上擺著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對她該多么感激涕零??!

這也算是為之后遠離學??植赖膶W生公寓、順利入住顧淮文寬敞明亮的家做一個戰略性準備。

她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心潮澎湃。

夏晚淋覺得可能是昨晚睡得安穩的緣故,今天早上大腦像開了掛,成語、諺語、歇后語一個一個地往外冒,她幾乎想當即來一篇《逍遙游》背背了。

認為自己記憶力超群的夏晚淋,文能記起《蘇武傳》,理能背出三角函數,就連母豬的產后護理她都能想起一二。

唯獨忘了昨晚顧淮文叮囑她不許發出聲音把他吵醒。

于是,在插上電飯鍋之后的五分鐘里,伴隨著一連串鏗鏘有力的“噗砰嗵嗵”的爆炸聲,遠在二樓臥室的顧淮文,醒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切切實實的廚房到玄關的距離。

聽著顧淮文明顯帶著怒火的步伐,夏晚淋連圍裙都來不及摘,抓起書包、穿著拖鞋就往門外跑。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顧淮文憑借著絕對的身高優勢帶來的腿長優勢,手疾眼快地拎起夏晚淋,把她放到椅子上,直視她的眼睛:“夏晚淋,我、昨、晚、跟、你、說、過、什、么?”

“奧……奧蕾莎?!毕耐砹軕饝鹁ぞさ卮?。

“奧你個頭??!”

“我錯了?!毕耐砹苷\誠懇懇地道歉,“雖然出發點是覺得您忙了一晚上應該會很累,加上您昨天幫了我很多忙,于是很想為您做一頓美味的早餐,但我沒有聯系實際,忽略了自己除了微波爐加熱剩菜,就沒進過廚房的既定事實,現在不小心炸了您的……您的電飯鍋……對不起!”

可能是起太早的原因,顧淮文聽著夏晚淋這一串話,前半段覺得像是在吃跳跳糖,噼里啪啦細細密密地在腦海里蹦跶得他頭疼;聽到最后,不是在吃跳跳糖了,是被一座從天而降的五指山狠狠壓在了荒郊野嶺。

但顧淮文安慰自己可能是幻聽了,于是又確認一遍:“炸了我的啥?”

“電飯鍋……”

這是他廚房里唯一的煮飯煮菜、熱飯熱菜的工具,顧淮文面無表情地想。

“夏晚淋,這句話沒有侮辱你媽媽的意思,單純是針對你——當時伯母淋了場雨,然后生下了你,那雨是從你出生起就進了你腦子,這么多年,你腦子進的水就一直沒蒸發出來過?”

根據從小到大的經驗,被罵的時候如果還嘴,后果往往很嚴重。

于是,夏晚淋十分知趣地再次誠懇道歉:“對不起……”

“電飯鍋應該是全人類都會用的家用電器吧?為什么你可以一出手就炸掉一個呢?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然后我得罪過你,現在你長大了來報復我是嗎?”

“我也希望能早點遇見你。我爺爺從來沒跟我說過雷邧爺爺的存在,要不是我高中畢業一心想遠離家鄉,來了這里,可能我這輩子都不知道——”

“行了?!鳖櫥次谋┰甑刈プヮ^,“還原一下,我看看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其實我在家里看過我媽煮飯,但是我一直都覺得把鍋底擦干凈是多此一舉,反正要加熱,加熱了不就把水蒸干了,所以為什么還要擦鍋底的水?今天我第一次煮飯,覺得要好好證明一下自己的觀點——”

顧淮文深呼吸一口氣:“試驗結果呢?”

“是錯的。”夏晚淋垂著頭,手指捏著自己的衣角揉來揉去,不敢抬頭看顧淮文的臉色。

顧淮文嘆一聲氣,他覺得自己好累,好像一夜白頭,看盡了世間滄桑。

他走到客廳,拿起錢包抽出三張粉紅“毛爺爺”,揉著脹痛的太陽穴走過來,把錢遞給夏晚淋:“去買點兒吃的——”

“哇!謝謝顧淮文哥哥!”富豪出手就是闊綽,一頓早飯就三百塊錢!

“然后拿著你的行李箱出去,別回來了?!?

菩薩做證,夏晚淋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么。

當代男性藝術家都這么決絕的嗎?藝術家不是應該多情、纏綿、愛美人嗎?她這么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就這么被趕出家門了?

夏晚淋頑強不息,她扒著門框做最后的斗爭:“我拉著行李箱去上課多不好啊,現在這么早,我寢室人肯定還沒醒呢。誰給我開門啊?我昨天也沒來得及去找阿姨要寢室鑰匙……”

顧淮文又深呼吸一口氣。

如果說昨晚他是后悔自己拖延時間想整夏晚淋向師父抗議從而晚去機場,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夏晚淋賴上的話,現在他是悔恨。

“行李箱先放在這兒,下午下了課來取。”

“行李箱都放在這兒了,我也不占地方,你就讓我繼續住嘛。我保證以后再也不隨便證明我的猜想,再也不——”

“夏晚淋?!?

顧淮文沒等她把話說完,直接打斷,一張臉古井無波,看不出喜怒。

但夏晚淋莫名打了個冷戰。

“我上課去了。”夏晚淋說。

看著瘦瘦小小的夏晚淋一個人走在路上,九月的清晨已經有些涼了,她只穿著一件墨綠T恤和牛仔褲,背著書包,看著有些蕭瑟可憐。

顧淮文皺眉,想把她叫回來,讓她多穿件外套再走。

還沒具體把話說出口付諸實踐,他自己先吃了一驚。

他什么時候這么體貼過?

果然是睡眠不足的原因。

顧淮文搖搖頭,鎖上門,重新回房間睡覺。

然后,他做了一整天自己欺凌兒童,被警察抓到監獄,出來進法庭的時候,被圍觀群眾拿蘿卜葉子和雞蛋砸的夢。

下午兩點的時候,顧淮文被手機來電吵醒。

他一向起床氣重,最煩別人中途打擾他睡覺,但這次他無比感激。因為再睡下去,他就要被圍觀群眾的菜葉子砸死了。

他拿起手機,一看是師父。

“師父?您怎么又給我打電話?。抗M出國采風都這么閑的嗎?”

“顧淮文!”

完了。他心底陡然一緊,他師父在圈內除了那些什么“國內雕刻第一人”的稱號,還有一個更具體的——“霹靂火辣竄躥天炮”。

是他徒弟們給取的。顧淮文作為他眾多徒弟里最有天分,也是最常惹他生氣的人,對這個外號深有感觸。

因為師父不像他爸越生氣聲音越平靜,他師父是越生氣嗓門越大。按目前這個音量,雷邧是到怒氣頂峰了。

他大腦一邊急速運轉思考自己最近犯什么事兒了,一邊立馬端正態度,畢恭畢敬:“師父,您請說。”

“夏國棟跟我說你把人家孫女趕出家門了!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夏國棟是我救命恩人?啊?我不在國內是不是就管不了你了?小兔崽子,誰給你的膽子,把人家一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給趕出去了?出了事兒誰負責????”

“師父,我錯了?!鳖櫥次恼f。

“少來!現在認錯認得比誰都快,其實心里死不服氣是吧?從小你就這樣,小兔崽子,氣死我了,真當我老了糊涂了?說理由!”

顧淮文真是雷邧看著長大的,他心里還真不服氣,于是叫他說理由,他就說了:“一、您昨天說的是夏晚淋是您一個熟人的孫女,沒有畫重點,是您救命恩人。說實在的,干咱們這一行的,就是收破爛的也是熟人;二、我不是趕她出門,她有寢室可以住。昨晚我一時大意讓她住進我家就是個錯誤,這是后話,當時是因為她——”顧淮文突然住口。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么收留夏晚淋?因為夏晚淋沒來得及買被褥、床墊。為什么夏晚淋沒來得及買被褥、床墊?因為他沒有準時去接人。為什么沒有準時去接人?因為不滿師父您中途打擾我畫草圖,還差遣我去干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

那他還能活了嗎?

畢竟,師父雷邧一直認為世界上只有他能降得住自己。

要是讓師父知道他陽奉陰違……

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那他還能活了嗎?

“因為她什么?”雷邧叉著腰,站在英國旅館陽臺上,看著火紅的夕陽,生氣地問。

“沒什么。我錯了。”顧淮文壓下一卡車的悔恨和臟話,發自肺腑地承認自己的錯誤。他真的錯了——他昨天為什么要拖延時間不立馬去接夏晚淋?

“知道就好?!崩走桙c點頭,他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好好招待人家小姑娘,她第一次住校不習慣,可以理解。你不還有間臥室空著嘛,我看里面也就是一些畫,收拾收拾給她住吧,然后下午帶人去超市里買點要用的東西。夏國棟那老東西就指著逮我把柄,說我照顧不周委屈了他孫女呢。這要是在同學群里一說,我臉往哪兒擱?”

短短的一段話,里面卻包含了太多內容。顧淮文閉上眼,緩了緩自己眼前發黑的癥狀。

平靜之后,他問:“師父……您還有同學群呢?”

“六十歲的人就不能有同學群了?去年我們還同學聚會了呢,就我混得最好。你要是給了夏國棟苗頭讓他把我名聲給毀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夏國棟不是您救命恩人嗎?怎么現在聽著又像仇人了?”

“沒禮貌!叫人爺爺!”

“……”

顧淮文面無表情地掛掉電話。

下床,拉開窗簾,窗外陽光明媚,顧淮文想起夏晚淋早上離開時落寞的背影,和他那一刻的心疼,氣得牙癢癢。

心疼誰不好,夏晚淋根本用不著。

前腳剛走,后腳就告狀,小學生嗎?

別人都可以住寢室,她就不能?這么嬌氣的嗎?

“下午放學動作快點兒,在校門口等我,帶你去超市買東西?!?

正在上現代文學,夏晚淋手機里收到顧淮文的微信消息。

“好嘞!”

說完,她又發了個小胖貓賣萌的表情。

顧淮文當然沒回。

但夏晚淋還是笑得嘴角彎彎。

她是那么輕易就被人趕出家門的人嗎?顧淮文看起來那么牛,還不是拿她沒辦法。

“第五排那個穿綠T恤的女生,對,就你,剛才笑的是你吧?來,回答一下問題。”

什么叫“樂極生悲”?這就是。

什么叫小人得志難長久?這就是。

“……”

他問的是啥啊!

就像年久失修的機器人,夏晚淋僵硬地站起來,正要絕望地回答不知道,面前傳來一張小字條:

問你張恨水為什么叫張恨水。

她臉上有寫著“知道”倆字兒嗎?

夏晚淋一臉蒙地站著,但有了問題好歹可以猜一下。

夏晚淋朝遞來字條的于婷婷感激地看了一眼,然后說:“因為張恨水心里有火一般的革命熱情和改變國家、民族命運的決心,他痛恨那些像水一樣溫暾麻木的中國人。這個名字不僅是一個發表文章的筆名,更是張恨水本人的斗爭檄文和宣言,更是他本人對于麻木中國人的失望的怒吼!”

夏晚淋說完,全場掌聲如雷,大家都被她充滿激情的聲音給鎮住了。

“說得很好很有創造力……”臺上的老教授也跟著鼓了幾下掌,然后笑呵呵地說道,“這位同學很好地向我們解釋了學術界的一個詞——‘過度解讀’。其實張恨水取這個名字就是因為他喜歡冰心。恨水不成冰。同學,下次好好聽課?!?

“……”

剛才在掌聲如雷中,夏晚淋是個光榮的革命小斗士。

現在整個教室哄堂大笑,夏晚淋脖子根都紅了,她灰溜溜地坐下,恨不得鉆到書桌里躲起來不見人。

看著還沒暗下來的手機屏,還停留在和顧淮文聊天的界面上,他隔了兩分鐘就發來兩個字:

幼稚。

你才幼稚。夏晚淋發過去的賣萌的小胖貓還在賣萌,搖頭晃尾巴,瞇著眼蹭人的掌心。剛才尷尬的瞬間,她現在想起來還是很尷尬,但夏晚淋撓撓頭,又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可是被雷邧爺爺支持的??!看顧淮文還敢不敢說半個“不”字!她以后可以光明正大駐扎在顧淮文這個大富豪身邊啦!

下午四節課上完,四點五十分。

拒絕了于婷婷一起去食堂吃飯的邀請,夏晚淋興高采烈地背著書包往校門走。

顧淮文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他腳朝后支著,整個人斜靠在墻上玩手機。還是對襟褂和棉麻褲子,像20世紀穿越過來的老人,跟周圍環境……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格格不入。

“今天怎么這么早?”夏晚淋說。

“怕你又因為我來晚了,生出一系列‘來不及’?!鳖櫥次臎]好氣地說。

“嘿嘿……”夏晚淋做賊心虛地笑幾聲,“今天我在課上出了個大丑。”

顧淮文“嗯”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你知道張恨水為什么叫張恨水嗎?”

“因為他喜歡冰心?!?

“你居然知道?”夏晚淋一臉震驚。

“因為張恨水是我祖父的朋友,現在家里還留有他的書信。冰心是我祖母的朋友,我媽出生的時候,她還來看過我媽。還有,女孩子不準說臟話?!?

夏晚淋自動忽略最后一句話:“你居然還是名門之后?”

她真的服了,她現在看顧淮文就像看著一座行走的金礦,自帶光芒,一塵不染。沒等顧淮文回答,她又問:“你們家還認識哪些人?”

“林徽因、梁思成、徐志摩……這些人在當時都跟我們家有來往?!?

“我去——”夏晚淋瞠目結舌。

“跟你說了不許說臟話?!鳖櫥次陌欀迹徽J同地看著她,想了想又覺得做人得踏實一點,不能沉迷于虛名,于是認真地糾正道,“還有,我也不是名門之后。雖然被人稱為所謂的雕刻世家,但其實就是一代一代工匠傳下來的?!?

“顧淮文哥哥——”

夏晚淋沒理顧淮文的不能沉迷于虛名,她只是想到自己的現當代文學,突然覺得豁然開朗。

有這么個移動的民國資料庫擺在自己面前,以后的學期論文還算什么!算什么!

“閉嘴,我不答應?!鳖櫥次拿娌桓纳鼐芙^。

“……”

超市到了,不等夏晚淋再廢話,他從后面搭著夏晚淋的肩,把她推了進去。

顧淮文遇到夏晚淋之前,去超市從來沒有超過二十分鐘。一般情況下,連買東西帶排隊總共也只需要十來分鐘。

想好要買什么,拿好東西,排隊,付錢。搞定。

多么簡潔明了的過程,怎么到了夏晚淋這里就這么復雜?

“這個紙搞活動哎!這么大一袋才二十九塊,不買不是人!錯過了今天就沒下次了!”

OK,買。

“這個紙也搞活動,六包抽紙二十一塊錢,買這個,剛才那個不要了?!?

剛才是誰說不買不是人的?

“哎,好像沒手帕紙了,這么多,選哪個啊?顧淮文?給個主意啊,古龍水香還是白玉蘭香,要清風、心相印,還是潔柔?”

“剛才不是已經買了紙嗎?為什么還要買?”

“剛才是抽紙,現在是手帕紙,哪有人隨身帶一大包抽紙的啊,都是帶手帕紙啊?!?

OK!

“護手霜買什么顏色比較好?綠色還是黃色,快,挑一個!”

“隨你?!?

“必須選一個?!?

“這是你自己用的,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啊?!鳖櫥次耐浦?,眉頭皺得可以媲美四姑娘山。

“關鍵就是我拿不定主意??!”

“黃色?!?

“那就綠色好了?!毕耐砹軜纷套痰匕炎o手霜丟進購物車。

Fine!

“這個洗面奶怎么樣?”

“你不是有洗面奶嗎?”

“那個洗面奶貴,我拿來洗臉;這個便宜,我拿來洗腳。”

顧淮文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你能不能尊重一下超市的洗面奶?”

“那誰來尊重我明媚如花、嬌嫩如月的臉?”

他輸了,徹徹底底……

因為之后夏晚淋要住的房間,在之前一直空著,比較正經的用途就倆:一、堆些字畫,二、堆些灰。

所以里面除了一張布滿灰塵的床墊,什么都缺。

眼見四十多分鐘過去了,夏晚淋一直在買些無關痛癢的小東西。

顧淮文終于看不下去了,他拎起夏晚淋直奔他認為應該進行購買行為的區域。

“在這里先挑著,家具城太遠了,找個周末帶你去。先在超市里買一些。”顧淮文說。

夏晚淋掃了一圈,蹦蹦跳跳地去拿了盞金黃色的海綿寶寶臺燈,她打開開關,對準顧淮文的眼睛:“給我道歉!”

“對不起!”顧淮文說。

他這么配合,她反倒有些沒有成就感,于是又粗著聲音問:“為什么對不起?”

“我怎么知道?”顧淮文掀了把夏晚淋細軟的頭發,發現手感不錯,又揉了兩下。

“你不尊重我!怎么能直接像老鷹捉小雞崽子似的把我拎走呢?”

“我道歉?!鳖櫥次恼\懇地說。

這個時候的夏晚淋還不比雷邧老爺子了解顧淮文,不知道顧淮文早就在生活的磨礪下,變得敷衍不計較。

他道歉不是真的覺得自己錯了。

比如他嘴上說著對不起,心里還是覺得夏晚淋就是個適合被直接拎起來的小崽子。所以接下來的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夏晚淋還是被顧淮文跟拎小崽子似的到處拎。

比如他道歉是懶得多嘴辯解,畢竟早點道歉,早點結束。所以夏晚淋拿著臺燈射他眼睛讓他道歉,他緣由也不問,直接送上滿意答案。早點道歉,早點結束,真跟夏晚淋耗下去,可能最后買回家的只有拿來洗腳的洗面奶。

又過了很久,顧淮文都懶得算時間了。

夏晚淋終于把這些生活用品買完,顧淮文松一口氣,以為可以去結賬了,結果夏晚淋一臉“你干嗎”的表情拉住他。

“一樓還沒逛呢。”夏晚淋說。

“一樓就是賣些吃的,蔬菜、水果、酸奶、鴨脖子啥的。”

“剛好,都是我需要的。”夏晚淋吹了聲流暢的口哨,樂陶陶地就坐著電梯往下走。

已經把大半個購物車推向結賬區的顧淮文:“……”

把一切買好,天色早就昏黑入夜。

這是顧淮文有生以來,第一次,逛超市逛到懷疑人生。

居然,可以比連續三天雕同一樣東西,還累。

好在都結束了。他剛松一口氣,夏晚淋居然又朝電梯走了過去。

“你去哪兒,我們就是從二樓下來的?”顧淮文拉住夏晚淋,以為她逛迷糊了不知道路。

結果夏晚淋臉上泛起兩抹紅暈,微微低著頭,小聲說:“我知道。我還……還要去買點兒東西,你先去排隊付款吧?!比缓髵觊_他的手,跑了。

哦,是去買衛生巾。

顧淮文明白了。

他看著夏晚淋罕見地露出羞澀的樣子,十分驚奇。

一個大晚上拉著行李箱到一個陌生男人家里住的女生,第二天燒壞別人唯一一個電飯鍋還好意思反過來告狀的女生,做那些都沒害羞,居然因為買衛生巾害羞了。

顧淮文先是被雷劈了一樣難以置信,然后又好笑地搖搖頭。

其實,夏晚淋磨嘰是磨嘰,臉皮厚是臉皮厚,但還挺可愛的。

然后顧淮文又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了,再次反省自己是不是最近睡太少。

回到家,奧蕾莎早早地朝倆人撲過來,喵喵叫個不停,看來是真餓了。

顧淮文讓夏晚淋去櫥柜拿貓糧給奧蕾莎倒上,她精神飽滿地應一聲,然后就高高興興地去了。

為重新入住這個寬敞明亮的房子而高興,為不用住進那個布滿灰塵、陰暗潮濕的寢室而慶幸。

因為太過高興和慶幸,夏晚淋踮著腳把貓糧拿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沒掌握好平衡,連人帶貓糧一起栽了下去。

貓糧灑了一地,把奧蕾莎高興的,撒著歡兒轉圈,連忙開始吃地上散落的貓糧。

夏晚淋揉著尾椎骨和手肘站起來,看到面前這亂攤子,還沒來得及細細捋心底是什么感受——突然后背一涼,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吱吱嘎嘎”僵硬地轉過身子……

果然!顧淮文正眼睛冒火地瞪著她!

“我錯了!”夏晚淋凄厲地哭喊。

然而,“慘案”還在繼續。

第二天放學回來,顧淮文正坐在藤椅上聽昆曲兒,手邊放著一杯茶,腳邊摞著一堆書。

要不是那頭貨真價實的黑發和俊臉,夏晚淋真以為坐著的是個小老頭兒。

“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唱得咿咿呀呀,夏晚淋沒聽清幾句。她問顧淮文:“這啥啊?”

“《桃花扇》。嘖,你還學中文呢,真為我國教育事業擔憂。”

直接說答案不就得了,還非得聯系時代背景批評一下她才行。

夏晚淋翻了個白眼:“你到底多少歲???”

“二十七歲,怎么了?”

“過得跟老頭子一樣,你的激情歲月燃燒得也太快了?!毕耐砹茑止局?。

“我激情燃燒歲月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條溝里挖泥鰍呢?!鳖櫥次拈]著眼,慢吞吞地說。

“你才挖泥鰍呢,我是在都市長大的時髦的城里人?!?

“請你跟泥鰍和大自然的孩子道歉?!?

“對不起!”夏晚淋抓起抱枕朝顧淮文丟去,嘴里大喊,“看招!”

沒丟中顧淮文,丟中一個花瓶了。

“嘩啦”,一聲脆響。

顧淮文難以置信地轉過頭,看著地上一片狼藉,再看看此刻雙手貼著褲縫站得筆直且僵硬的夏晚淋。

“你故意的吧?”顧淮文聲音里一片平靜,像夜里廣闊的大海。

夏晚淋不敢看地上的慘狀,更不敢看顧淮文,她閉著眼睛,一臉視死如歸:“我以我這輩子所有的財運發誓,絕對,絕對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只是一時得意忘形——看起來那么傲慢的顧淮文,她居然真的在和他共處一室,以后居然也真的可以住在這里,更讓她想起來就覺得心里軟軟的,就是他居然用那么平常的語氣在跟她說話。

顧淮文嘆口氣,又覺得自己瞬間老了五十歲,現在白發蒼蒼,平和且疲倦。

他無奈地擺擺手,示意夏晚淋趕緊回房間,不要隨便出來走動。

“這就是我的激情燃燒的歲月,你算是徹底把它給砸了?!鳖櫥次恼f。

“前女友送的?”夏晚淋問。

“回房間。”

“初戀女友送的!”夏晚淋確定了。

顧淮文閉上眼道:“我們來玩一個叫‘閉嘴回房’的游戲吧。”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看著顧淮文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夏晚淋覺得后背升起冉冉涼意,她打了個冷戰,大吼一聲:“我減肥不吃晚飯,拜拜!晚安!好夢!”

看著光速遛回房間的夏晚淋,顧淮文沒好氣地嘆了一下,奧蕾莎在剛才就已經跳上了他的腿,現在正盤成一團趴在他腿上。

顧淮文伸手慢吞吞地摸著奧蕾莎的頭,手無意識地打著轉兒,小指又習慣性地去摩挲無名指。

顧淮文重新閉上眼,早就聽上八百遍卻從來沒覺得厭煩的《桃花扇》,這時候卻沒能成功地進入他的腦海。

他閉著眼,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微微揚起,手交叉枕在腦后,一派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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