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別叫他知道，我就是想做一回人，他若是問你，你便說是我拿了刀架你脖子上頭逼你的，總之，就往我身上推！”看著孟婆瞧我的眼神，我不禁疑惑，莫非我看起來像個傻子？

不過，誰叫子歌給他出了那般餿主意，娶鹿鳴逼我入世？虧他想得出……哼，便叫你自來尋我！不吃些苦頭，如何對得起我又為他死了一回？

“這……怕是不妥……不妥……”孟婆面上看著我堆笑，手上卻悄悄捏了傳音訣，我輕輕出手，她面上的表情立刻換成了苦笑：“姑奶奶，你真的別玩兒我啊，若叫冥帝知道了，我怕不是嫌命長啊！”

嘖，想想兮衡那廝的脾氣，我又有些心軟，正想著是不是就這么算了，回去找兮衡吧，腦中卻忽然響起了佛祖的聲音：“萬事因果，你命不該絕，以身救六界生靈，這是因，借著日日的念頭又復生在那日日念你之人的筆尖，因緣際會之下來到我這處，我必得出手相救，這是果，然萬事又須得有報有應，你得了福報是因著自己，要再活返卻又是因為別人，遂你必得入世走一遭，南笑，身為神女，你該懂這道理，此去人間，應能找到你真正的迦南地。”

原來啊，原來非去不可，我們非得積極相聚也毫不掙扎地品嘗一遭舍離，才能把我們所擁有的辰光化成再見時分分秒秒的驚嘆罷？

這是佛音，是悟得之后的驚喜，我不免心生感激，兮衡，下次再見，再無別的，只有我盛滿了的愛意，你要，早些找到我呀。

那么，深愛我所深愛的，此去人間，應是無怨無尤。

不過，要喝那孟婆湯嗎？

“姑奶奶，你可想清楚了，若你執意要去，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不喝湯，不可過黃泉，不可忘盡前塵事，不可走過三生橋，若你喝了，一碗了卻，可再也記不得咱們冥帝了，你是尊貴的存在，你任性想去人世走一遭，我只能聽吩咐辦事，可這一去，雖短短幾年，你可是要在人間嫁人成親生娃娃的呀！這要是再叫冥帝知道了，我死一百回不說，怕是連你……”

孟婆住了口，我卻心下了然：“給我一碗湯吧。”

孟婆湯是否分六口，一口出世甜、二口叛逆辣、三口珍惜酸、四口情責苦、五口身心麻，最后一口卻為白水，淡了口中味，忘了前塵事，泯了愛恩仇，舒了川字眉。

我伸手在那轉世靈臺之上胡亂撥弄，孟婆也沒法子，只叫我自己翻看著，有中意的人家便去她那處喝了湯即可安排妥當，我翻來翻去，始終沒有滿意。

這王家女兒命數大貴，一路封妃至后，陽壽九十九，倒是個心善的，可沒等進宮便死在了自家嫡親姐姐手上，想了想往后的日子，我脖子一涼，這人間深宮可謂殺機四伏諜影重重，若投生到這王家女兒的命數里頭，我十條命也不夠進獻給那紅墻高瓦，不妥，不妥。

唔，這李家女兒倒還不錯，生母早逝，父親一手帶大，當朝將軍獨女，寵的跟什么似的，性子安穩，標準大家閨秀一枚，這個甚合我心意，不錯，不錯，我接著往下看去，逐漸黑了臉——年至十六聘于三王爺，婚后育有一女，生這女兒時極為艱難，雖所幸保住一條命，可再也生不出孩子了，年方二十郁郁而終，死時她那夫君都未曾來瞧過一眼。

嘖，薄涼，忒薄涼了，命苦，命苦哇，不妥，不妥。

一頁頁翻過去，不是些封妃稱后的，便是些王侯將相家里的小姐，我實在無語，一把抓過孟婆來：“喂，我就不能不入那世家深宮嗎？怎的這里頭這些可供我入世之女子盡是這些個命數？”

“我這不是……不敢讓你用原身入世嗎……若叫冥帝知道了，我這小小孟婆怕是要入那十八層地獄挨個兒走上一遭……”孟婆縮了縮腦袋，小聲嘟囔道。

“罷了，我也不為難你，把湯給我吧，我自挑人家。”我拍了拍袖子上沾染的些許塵灰，朝孟婆伸出手。

她卻遲遲杵在那里不肯動，我手上一捏訣，那碗孟婆湯便灌入口中，行過三生橋，我遠遠看見孟婆朝我張著嘴巴大喊著什么，我卻絲毫聽不見，罷了，轉身入塵世。

東街的南老爺今日高興得很，大手一揮連擺下宴席足足十里有余，府門前掛一大紅牌匾——今喜得明珠，宴請鄉鄰賓客一十五日，來往駐足者皆可入席。

但看那珍饈佳肴流水一般被仆奴們從南老爺府中端進端出，人人臉上皆洋溢喜氣祥和，便知這南老爺有多歡喜了。

說來這南老爺一生為善，從不風流，自娶回西街張家女兒為妻至如今已十八年有余，老兩口等啊盼呀，這南夫人的肚皮就是沒有什么動靜，南老爺當真是個深情的，竟從未迎過妾呀通房丫頭之流入府，南夫人感激自家夫君一片情深也不免有些難過，日日去那寺廟里頭求求觀音，求求佛祖，只為求一女，因自家夫君與她一樣的，都想要個貼心的女兒，于是成婚已十八年，南夫人去遍了方圓百里的寺廟，拜遍了方圓百里的菩薩，心灰意冷之際卻在一夜忽夢佛祖托給她兩句詩——夜來南風起，別有千金笑。

第二日南夫人便有了喜，依著佛祖夢里所托詩句給自家千金取名“南笑”。

老來得子，南老爺十分上心，日日小心伺候，貼身喂飯，單怕疏漏了哪處叫自家夫人不痛快了，不舒服了，南夫人幾乎日日臥榻養胎，也怕這得來不易的女兒一個不小心又從她的肚子里頭溜走了，南老爺日日瞧著南夫人的肚子發愁——若生出個大胖小子可怎么是好呀？

南笑降生在冬月，南家夫人生的這個女兒，還未出生名聲便傳遍了大街小巷，皆因南夫人生女之時，三九的寒天里頭忽然回了暖，該在三月盛開的花朵卻齊齊開在了冬月，于是街坊鄰里都說南老爺家的女兒是神仙轉世，該是花神之流云云。